楚昀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殊不知过去三年每一个夜晚，他风雨无阻地练习站立和行走，跌倒数次也爬起来数次。
顾绾留下的那本笔记成了他唯一的支撑，像是提早就知道了这些艰难一般，笔记里写了许多不重样鼓励他的话。
若是顾绾还在，由她亲口鼓励他，那该有多好。
“学习？学习什么？”袁蒙不理解地挠了挠头，不过这样的楚昀仿佛有了人情味，的确与当年有了很大的差别。
“没什么，你在信中所说的到底是何事，用得着你急急忙忙从边城赶往这里。”说到这，楚昀心里是不悦的。
上个月他带着顾绾的骨灰刚去到泰西湖，正准备赶往下一个地方，却接到袁蒙的寄来的信，说是有要事要告知，说什么也要让他回岁都等他汇合。
自打一年前楚昀能慢慢行走后，他便时常带着顾绾的骨灰游历山河，他腿脚不便，走得不快，但硬是靠着自己的双腿，一步一步走遍了不少地方。
他真的在履行他的承诺，只是这个承诺他给得太晚了。
在岁都多等了几日，楚昀已是有些不耐，只是不知道到底什么事能让袁蒙这么远赶来。
这天底下，现如今除了顾绾，已经没什么事在他心中称得上重要了。
“你大婚时，我未能赶到，便让刘叔寄了一幅你夫人的画像，想看看将军这回了岁都娶了个什么样的媳妇，这不看还好，一看真是惊呆了。”话说到这袁蒙瞥见楚昀脸瞬间沉了下去，立刻想到出发前霍已说的话，连忙解释道，“我可没多看，这事是霍已那小子发现的，都过去这么久了，我连夫人长什么样我都不记得了。”
楚昀沉下眼眸，薄唇紧抿成一条线，心跳逐渐加快，像是在预感着什么事情，却又担心期望变成失望：“到底是何事？”
“两年前你剿灭叛臣贼党的事我们在边城也听说了，寄信来想问问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回信的却是刘叔，我们才得知夫人遇难一事。”袁蒙说着，下意识看了眼楚昀，差点惊掉了下巴，鲜少在楚昀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此时竟觉得，刘叔信中只是只言片语，这事对楚昀的重要性可能远不止此，他立刻又道，“我们十分担心你的情况，但又无能为力，哪知前不久，霍已突然在边城瞧见一个算命的女道士，家中开了个医馆，长得貌美并且还姓顾，家中有位父亲和丫鬟，只不过似乎是未出阁的姑娘。”
楚昀的神色几经变化，直到听到袁蒙说出未出阁，眼中的光彩又暗淡了下去，恢复了一片墨色的深沉。
顾绾是他心中求而不得的执念，只是他再怎么执着，也不得不在这些年时间的冲淡中，逐渐接受她已经死了的事实。
人死不能复生，他所失去的，再也无法挽回了。
袁蒙见楚昀阴沉失落的样子，心道不好，就说这事得让霍已来办，那小子却嫌路途遥远，放着他来说，他就总说不到重点，连忙又焦急道：“霍已将画像找出来反复看了数次，再去到医馆亲眼见了女道士，错不了，真是同一个人！”
楚昀的眼眸里满是震惊，瞳孔微缩，几乎要忘了呼吸，撑着桌子的手不由自主收紧了起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问道：“霍已真的看到了？”
霍已与袁蒙同为当年手下的护卫，两人一人冷一人热，袁蒙是个马大哈，五大三粗若是急匆匆跑来跟他说这话他指定不信，可话是霍已说的，人是霍已看到的。
没有万全的把握，霍已是不会让袁蒙大老远前来传这个消息的。
楚昀的视线不由得看向了一直放在床边的骨灰盒。
那会不会真的是顾绾，顾绾怎会在边城。
“真看到了，我也去瞧了一次，不过没大看清，霍已说他十分确定，这才让我快马加鞭来找你，他在见过那位顾姑娘后，还调查了一番，他们正是三年前去到边城的，错不了！”
大脑一片空白，楚昀未曾想过袁蒙带来的是这样的消息。
最初的多少个夜晚里，他挣扎在不愿相信顾绾死去的噩梦中，直到他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负了她便用一生去偿还，心痛接受顾绾已死的事实。
现在竟有又了顾绾可能还活着的消息。
边城。
那个曾经他征战沙场的地方，那里是他辉煌的过去，也是他跌落深渊的罪恶之地。
她说要他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
边城太远了，他无法走到那里，边城也是他的噩梦，他不会想再去到那里，这便是她躲到边城的原因吧。
屋内沉默了许久，楚昀脸上晦暗的神情让一旁的袁蒙也意识到此时不该再多说了。
这一程，山高路远，兴许只是个梦，到了地方便会被惊醒，那时的他是否还能再一次承受希望落空的痛苦。
许久，屋子里才响起了楚昀低沉的嗓音：“即刻启程，去边城。”
第36章 雨中走来的身影 您订购的火葬场已送达……
初秋时分, 近几日皆是阴雨天气，天空暗沉得失去了色彩，连带着人也软绵绵的。
气温骤变, 边城较远的一处山村爆发了小规模的风寒, 人传人一时情况危急，顾令勇带着花溪打下手被请去前往村庄治病, 独留顾绾一人在医馆替上门的病人问诊。
三年下来，顾绾虽不说称得上能当个医生, 但简单的看病问诊已是不在话下。
什么病开什么药，这些药方她也背得滚瓜烂熟。
天色渐暗, 顾绾探头朝外看了看，兴许今天没人来看病了，这便起身打算收拾一下关门了。
走到门前, 冷风吹来，正打算关上门, 忽见不远处似有人影走来。
顾绾关门的动作顿了一下, 想透过雨色看清是否是来看病的病人。
屋外冷雨飘飘，房檐滴水，昏暗的天色看不清那人的身形，只见一把竹青伞撑起下面的人缓步走来。
那人步伐缓慢, 姿势有些怪异, 一步一步，踏着雨水。
呼吸一窒，顾绾心头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道不清这种思绪从何而来，只是看着那个身影下意识就想逃离。
心脏骤然加速，顾绾深吸一口气, 忽的将房门关上。
霎时，一只手挡在房门中，被结实地夹了一下，一声闷响，那人倒是一声不吭，顾绾却瞪大眼睛，猛然看到被夹的手轻颤了一下。
要命，该不会夹断了吧。
连忙打开门，顾绾张嘴就要道歉，还未开口，就被拥入一个湿冷的怀中：“绾绾，是你。”
来者何人都还未看清，顾绾脑子却瞬间炸开，这声音，她怎会听不出。
身体猛然紧绷，顾绾瞬间清醒了过来，猛地将人一推，哪知眼前高大的人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她并未使出多大的力气，就将人挣脱开来，随后那力道像是不受控制一般，那人朝着后面踉跄了好几步，才艰难站稳了身体。
空气都像是被冻结了一般。
顾绾怔愣地看着楚昀，脑海里仿佛还在回放着刚才他一步一步缓缓向她走来的样子。
一别三年，顾绾从未想过站起来的楚昀会是这般挺拔高大，就如同她在小说中的文字描写一般，像是站在顶端的神，带着一身傲人的气质，给人带来压倒性的压迫感。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周遭霎时亮了一瞬，仅一瞬，顾绾看清楚昀脸上那复杂而又深沉的表情，黑眸像是深不见底的海，望进去便难以脱离。
那年隔着房门，楚昀愤恨的话语忽的在耳边响起：“顾绾！你敢走，待我将你抓回，你定会后悔你此刻的决定的！”
完蛋了。
此刻顾绾脑海里只有这三个字。
来不及去思虑楚昀是怎么走到这的，更没敢想他为了将她抓回又是如何艰难站起来的。
人已经在眼前，楚昀也的确站了起来。
三年，她明明在剧情中写若要站起来，至少需要五年的治疗，该死的楚昀又没按照剧本走，他到底是对自己有多残忍的苛刻，才在三年内就站起来了。
只是顾绾不知，楚昀比她想象中的更加苛刻，仅用了两年时间，便一瘸一拐地带着她的“骨灰”，开始游历山河。
只是没曾想，那盒骨灰的主人，此时竟好端端地就站在眼前。
当他坐在轮椅上时，顾绾时常低头俯视他，弯腰与他对视，而现如今他站了起来，竟是比顾绾高上好大一截，不得不仰首才能窥见他的容颜。
三年过去了，他比初见他时成熟了许多，深邃立体的五官依旧俊美，只是少了些少年的稚气，轮廓越发刀刻分明。
只是那双幽深的眼眸中，翻涌着看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那是以往从未在楚昀眼中看过的神情，他的脸上更不会出现这样让人难以言表的表情，周身那不容忽视的气场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
尝试着在脑海中写下，楚昀转身沉默离去，果然没有任何动静。
知道是逃不掉了，她的好日子到头了，顾绾索性破罐子破摔，要杀要剐随便他了，大不了自己再逃一次就是了。
“楚将军，好久不见。”顾绾竭力稳住慌乱的思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十分平静，只是胸腔猛烈跳动的心脏，将她的情绪暴露在外，楚昀应该听不到吧。
楚昀的眸子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视线落在顾绾身上，甚至舍不得眨眼，直到顾绾开口，无比熟悉的，无数次出现在自己幻想中生灵活现的人，就在自己眼前。
“你还活着……”楚昀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暗哑的嗓音像是累极后极力发出的声音，甚至不敢太大声，怕自己出声便会让眼前的幻象消失不见，不敢动，不敢上前，只能直直地看着她，不舍移开半秒。
顾绾眉头微蹙，似是没料到是这样的情景。
刚逃出来的那些日子，顾绾时常会做噩梦，梦到楚昀站起来将她抓了回去，对于她的恶行，他将她关在屋子里残忍折磨，从噩梦中惊醒，顾绾时常都觉得后怕，直到在边城安稳下来后才逐渐有了好转。
没想到，楚昀见到她会是这样谨慎小心的样子，仿佛他在害怕，他在害怕什么？
只是说起这事，顾绾心中掩埋下去的怨艾又一次涌了上来，想起那日眼前的大火，神情冷然下去，望着楚昀决然道：“托楚将军的福，我将父亲和花溪救了出来，只是府上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了，听闻楚将军剿灭了那帮叛臣贼党，那我要多谢楚将军替我顾家报了仇。”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霎时楚昀眼眸中露出慌乱，似是面对顾绾如此冷漠疏离的态度无所适从，眼中迅速起了潮红，想起自己曾经的所做作为，这个高大的男人，此刻垂落在两侧的手微微颤抖着，紧抿着双唇，竟是在眼中有了泪意。
不知是自己的话刺痛了楚昀还是别有原因，顾绾并不想在此与楚昀过多纠缠，心中慌乱，下意识想逃，但却知道连边城都被找到了，她也无处可逃了。
只是楚昀眼下还没动作要将她抓走或是质问她的离去，顾绾拿不准楚昀到底什么意思，张了张嘴道：“楚将军若是无事，还请回吧，天色不早了，医馆不问诊了。”
楚昀神色一变，极力压下自己堆积在心头的万般情绪，忽的上前一步逼近顾绾，就在顾绾以为楚昀就要惩治她时，只见楚昀缓缓抬起了刚才那只被夹住的手：“顾大夫，我的手被夹伤了。”
举在顾绾面前的手一片红肿，刚刚明明连声惊呼都没有，顾绾甚至以为自己没给人夹得有多严重，哪知这才看到，短短几分钟，手背一道刺眼的红痕，连带着整个手掌迅速肿大了起来，不知可有伤到骨头，若是真夹伤了却没及时就诊，出了什么问题她又欠上了楚昀。
要了自己半条命才还清楚昀，顾绾可不想再亏欠他什么了。
手上动作顿住，顾绾侧过头不再与楚昀对视：“抱歉，刚才没注意到有人，进来吧。”
楚昀缓步跨进医馆的门槛，现在的他不再需要木板，也更不需要有人推着他的轮椅，只是这抬腿的动作，还是让膝盖隐隐作痛，加之阴雨天作祟，在顾绾背过身时，他的神情难忍地抽痛了一下，很快又便恢复了平静。
迅速环视了一圈医馆内部，只是简陋的木房，并没有太多的摆设，屋内墙壁一侧，是满壁的药材柜，屋子里弥漫着中草药的气味，楚昀像是走进了顾绾的另一个世界一般。
在将军府的那段日子，他几乎忘了，顾绾是太医令的女儿，他把她养在府内，从未去关注过她喜欢什么，她会什么，她想要什么。
只是现在看着顾绾站在药材柜前，熟练地从几十个柜子中找到需要的药材，较高的柜子她也轻车熟路地搭起矮凳站上去。
顾绾取下几种止痛消肿的药材后回过身来，发现楚昀呆愣地站在不远处，放下药材她指了指桌前的木凳道：“坐这，我先看看伤到骨头了没。”
楚昀沉默地走了过去，顾绾忍不住去看楚昀的双腿，三年的时间到底恢复了几成呢。
虽然显而易见看得出楚昀走路的姿势并不自然，但他坐下弯曲双腿时，还是暴露了他根本没有完全恢复，甚至恢复得不好，腿疾仍在。
时间未到，这样也是正常的，只是顾绾忍不住担忧，楚昀到底是用什么方法站起来的，是否有按照她记录的笔记来做，有没有投机取巧，会不会适得其反。
明明这些已经不再关她的事了。
顾绾就在眼前，楚昀眼神停留在她身上，缓缓坐下伸出了那只已经红肿的手掌。
似是能感受到一束灼热的视线，顾绾顶着压力没敢抬头与楚昀对视，看向楚昀的手，集中了注意力。
手背上传来清凉的触感，那只白皙的手抚上来，楚昀心头一颤，心跳便乱了节拍。
他们似乎从没牵过手，遥想起那次花灯会，看见一对男女牵着手，不知顾绾是否羡慕过，只是此时楚昀才觉得后悔，他若是能早拉住她的手，她是不是也不会走了。
顾绾将手掌翻来覆去检查了一番，轻按手背，骨头没事。
这下总算是松了口气，正欲抽手转身去拿药，忽的一下手被反手紧握住，楚昀忽的紧张起来，像是怕人再次从自己眼前跑掉，紧紧抓住，不愿放开，嗓音依旧深沉，听得顾绾心头一跳：“绾绾，跟我回岁都。”
第37章 读者评论区 楚昀，我们已经和离了……
天空一声巨雷响起, 将顾绾吓得身子一颤。
一双杏眼瞪得老大，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楚昀，莫非是刚才这一声雷让她听错了。
楚昀说的是跟他回去, 而不是要抓她回去？
他这是在请求她？
亲昵的称呼是顾绾从未听过的, 似乎刚才被抱住时，楚昀也这样喊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