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为难地退出房间后，楚昀在书案前呆愣了半晌，随后转动着轮椅靠近门前。
透过门旁纱质的窗户，楚昀看到站在门外冷得直跺脚的顾绾。
今日她穿了件白色的长裙，外面披着的棉袄上点缀着红色的波纹，点亮了这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冻得通红的脸蛋上除了些许无聊的神情，并没有看出半分不耐，像是早就有预料她会经历漫长的等待。
楚昀是不愿见她的。
没想到顾绾自己十分清晰这一点，却还硬着头皮要和他比谁更有耐心。
在屋内温暖的是他，在屋外天寒地冻的是她。
她怎比得过他的耐心。
那日的跌倒，楚昀知道不怪她，暗卫传回的消息果然如他所料，顾绾没有受太后指使。
可他还是不想见她。
既然没有目的，何必要嫁给他。
总归是没碰过她分毫，楚昀想着，待这段日子过去了，她那一股脑的热情也该褪去了，他并非良配，顾绾兴许是个好姑娘，日后再为她寻个好人家，别让自己这残废，耽误了人家。
说着容易做着难，顾绾本是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不就是等三天，可没想到不过三个时辰就想要打退堂鼓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肚子饿得咕咕叫，顾绾甚至看到守在门口的侍卫和送饭的下人分别进了书房中，压根不打算瞒着她楚昀不见任何人的命令是假的，总归就是不见她了。
“夫人，您吃些东西吧，饿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将军若是不愿意见您，要不咱们就回屋里，天这么冷，一直站在这也不是个办法啊。”春去见顾绾迟迟未归便寻了过来，得知顾绾在这从白天站到黑夜，又去取了些吃食，眼看时间越来越久，不由得规劝起来，将军的性子，府上人人都知道，这样下去只会是顾绾受苦。
顾绾看了一眼春去手中的提篮，张嘴正要拒绝，肚子一声响。
“咱们拿过去吃。”没骨气地向恶势力低头了，顾绾拉着春去猫腰来到书房一侧。
“夫人，咱们回房里吃吧。”春去见顾绾吃饭了，便苦口婆心继续劝着。
哪知顾绾一边大口吃着东西，一边摇头，嘴里含糊不清道：“不，我要在这守着将军，直到他愿意见我为止。”
这话倒是说得慷慨激昂，话语间还因为语气激动，喷出了几粒米饭。
只是站到后半夜上下眼皮直打架时，顾绾险些崩溃了。
站在书房门前摇头晃脑，几欲睡着，又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夫人，要不您在这坐会吧。”看着顾绾在书房外站着的侍卫已经换了第二批了，刚换来的侍卫刚从书房内替楚昀熄了灯，出来后手里便拿了个矮凳。
顾绾迷迷糊糊看到了放在一旁的矮凳，虽然说好站够三天，但是这会都深夜了，顾绾又累又困，几乎是没怎么思考就将自己立下的flag打破，连连点头便坐了上去：“多谢了。”
侍卫神色复杂地看了顾绾一眼，真是搞不懂将军和夫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一个不回房睡觉，一个拿椅子让人坐着睡，真是不理解。
人一旦放松，困意便更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顾绾坐在矮凳上并不舒服，天气干冷，也并不是适合睡觉的地方，可累了大半天，坐下后靠上后面的石墙，很快便被困意所控制住了。
眼皮闭了睁，睁了闭，直到上一次闭上后许久没再睁开。
书房的门何时轻声打开顾绾没有听到，轮椅划过地面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很是突兀，却依旧没让矮凳上的人有丝毫反应。
“将……”侍卫也有些困倦，一听到声音立刻直起身，回头看到楚昀张嘴就要喊，被楚昀一个动作止住了后面的声响。
楚昀侧头看向坐在门边的顾绾，白日里看到的神采奕奕的样子已经大有不同。
盘好的发髻有些凌乱，额前散落了一缕碎发，明眸紧闭，朱唇微翘，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以这种姿势睡着，也让人不由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顾绾的毅力让楚昀很是无奈，这女人都不知累的吗。
楚昀正收回眼神，余光瞥见一旁的脑袋一歪一扭就要倒下。
动作比想法更快，回过神来，手掌已经稳稳托住了顾绾倒向一边的脑袋，这才让已经睡得砸吧嘴的人没有倒到地上。
手中传来顾绾头顶的温度，发丝柔软顺滑，让人想用力扶稳又怕将人惊醒。
“来人，把她抬回去。”楚昀动作一僵，下意识就要收回手，看着顾绾熟睡的容颜，却还是没忍动。
“这……是，将军……”侍卫一愣，连忙上前，也不知道该是以一个什么姿势抬，生怕唐突了。
哪知侍卫接手后，楚昀便迅速收回手，没打算多留转身就要进屋，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只好一人抬手一人抬脚，压根不敢去碰其他地方，就这么将顾绾抬了起来。
“明日，她若想来，就让她进来吧。”迷糊间，顾绾似乎听见了什么。
很快，随着一阵寒风吹来，身子颠簸着，让顾绾一下惊醒。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你们……你们！”脑子还没回过神来，身体先一步反应过来，顾绾发现自己被四仰八叉抬着，看到是之前的两个侍卫立刻大喊起来。
两人抿着嘴不说话，顾绾就拼命挣扎着，楚昀竟然让人把她抬走，还是以这么羞耻的姿势，这比五花大绑，还要让人难以接受。
“放开我！你们反了你们，我可是将军夫人！放开我！”一路上，顾绾挣扎不断，喊叫不断。
可得了令的两个侍卫并没有回应，板着脸将人抬回了院子里，直到房门口才将人放下。
“你们……”顾绾刚落地就要张口控诉，话还没说完，两个侍卫头也不回便出了院子，气恼全给顾绾憋在了肚子里。
好你个楚昀，到底是什么冥顽不灵的大石头。
不说楚昀，自己这身体也真是不争气，怎么折腾这么大半天，还无比精神，这要是病了，楚昀不就心软了吗。
天也快亮了，顾绾回头看了眼屋里温软的床，脑海里仅思考了半秒，便迈开了步子。
算了，有什么事睡醒再说吧。
第11章 泼妇骂街 若是还愿意站起来
困倦了一夜，顾绾睡到日晒三竿才起来。
坐在床上仅思考了几秒今天还要不要继续去书房外苦苦等待，便看见系统中的评论。
【想要打开楚昀的心也没这么容易，顾绾该不会一晚上就放弃了吧。】
【作者也别写得太简单了吧，不然多没看头啊。】
【虽然有点虐女主，但是我也觉得过程艰辛后面啪啪打脸才爽，好想看阿昀打脸啊。】
顾绾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这些读者是知道了顾绾就是作者在故意整她吗，敢情这站一晚上就是一堆文字，谁能知道她站着时多么艰辛。
心里骂骂咧咧，但在看到读者赏脸点了预收收藏，顾绾忍了。
在心里替自己抹了一把辛酸泪，顾绾还是从床上起了身。
回门那日管家刘贵受了重伤，这几日一直在屋里躺着没法起身，刘贵也是楚昀身边能说得上话的人，顾绾打算去书房前先去看看刘贵。
“夫人，你怎么来了，我这……”
“刘管家你就躺着吧，不用多礼。”见刘贵强撑着身子就要起身，顾绾连忙制止，刘贵伤得不轻，看来要在床上养上一段时间了。
“夫人今日怎想起到小的这来，这里简陋也无别的下人，伺候不周还请夫人见谅。”
“刘管家哪里得话，论岁数您是长辈，况且您在楚家多年，实在无须多礼。”
“将军能娶到您这样的夫人，真是万幸。”刘贵看着顾绾有些感慨，安下心来躺平这才又道，“将军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头，旁人兴许无法理解，但我从小看着将军长大，看着将军曾经多么优秀，如今变成这样，换做是谁，也没办法坦然接受，将军有时脾气不好，还望夫人别和将军一般见识。”
刘贵一直操心着楚昀的事，好不容易楚昀成婚了，对于顾绾他是十分满意的，只可惜楚昀对人态度这般恶劣，只怕是会将本是良配的顾绾越推越远。
顾绾听到刘贵的话心里咯噔一下。
他说旁人无法理解，可顾绾不是旁人。
楚昀曾经有多优秀是她一字一句写出来的，绞尽脑汁，推敲文字，生怕自己的描写不够，让文中的楚昀没有表现出她所想表达的那般优秀。
但很成功，楚昀的成功所有读者一同见证了。
但楚昀的落魄，现如今她比谁都看得清这落差，就在她眼前。
“刘管家，您最了解将军的事了，之前我听爷爷说，将军的腿似乎还有救治的可能，能给我说说大夫是怎么说的吗？”
刘贵听完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顾绾，很快又垂下眼来：“唉，老奴不懂医，这腿到底能治还是不能治，谁能说得准，这些都不是重点，主要是将军不配合啊，的确许多大夫来瞧过将军的腿，各有说法，最初的时候将军十分抗拒，无法接受自己站不起来的事实，自然也就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后来将军情绪稳定了下来，找了几个大夫接连为将军医治，可都没什么成效，一点点希望在最后也全数破灭，到了现在，将军已经和最初时一样了，甚至连碰也不让碰他的腿了，老爷子担心将军，只能吩咐大夫开些药给将军，可没仔细检查过腿，开的不过也是些保健药，哪能有治疗的功效啊。”
原来是这样。
就是在小说世界外的世界，再高科技的医疗，病人不配合也是无药可救的，况且楚昀久坐轮椅，小腿已经开始萎缩，再这样拖下去，就算顾绾有写剧情的能力，也会被这个世界拒绝这个设定的。
从刘管家的屋子里出来，顾绾觉得这事不能再拖了，急匆匆朝着书房去，就算是被拦在外面，她也要争取，不就是多站几天，饱饱地睡了一觉，今日她可是精力充沛。
然而，来到书房前，门口的两个侍卫见到顾绾，便纷纷往旁边退了一歩。
就像是，为她让出了一条道。
“我，可以进去？”顾绾不确定地指了指房门，杏眼瞪得老大了，来之前她都做好又站一晚的准备了。
两个侍卫目视前方，一眼不发，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只是这让开身的姿势，摆明了，夫人请进的意思。
顾绾深吸一口气，既然让了路，那她就不客气了，抬手便推开房门，侍卫果然没有阻拦。
楚昀抬眸时露出一副预料之中的表情，丝毫没有因为顾绾的突然闯入而生出什么其他神色，昨夜门前那张睡眼朦胧的脸现如今倒是神采奕奕的，看来她昨晚睡得不错。
“将军，你可算愿意见我了，那日我不是故意的，那里路窄，周围都是树，地面不平，身后又有……”
“你来就为了说这个？”似是听不下去了，楚昀开口打断了顾绾。
只见顾绾一脸手足无措的样子，好像很是愧疚，只是那眼里的狡黠，像是在计划着什么一般。
她在打什么主意？
尽管知道顾绾兴许和那些朝中人物没什么关系，也不会危及到他的性命，但嫁给他，自然不是什么好事，这般殷勤，很难让人完全相信，没有一丁点目的。
压根不知道自己一边假装道歉一边转着眼珠想台词的样子，被楚昀看得一清二楚，顾绾咬了咬唇，踌躇一番回到道：“那日在马车中，我碰到你的腿……”
原本还一脸淡然的楚昀霎时间绷紧身体，像是知道顾绾下一句要说什么一般，目光狠厉，瞳孔紧锁，似是在威胁说话之人，再多说一句就撕烂她的嘴。
“你的腿，还有知觉，对吗？”
“来人！”楚昀此时有些后悔昨夜心软同意让顾绾进来，十指紧握成拳，像是想到了那日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眼底猩红，“把她给我抬出去，不许她再进书房半步，别让我再看到她！”
显然是激怒他了，话音落下，门口的两个侍卫立刻进屋，不明情况，但也只能领命。
谁知，侍卫刚要有动作，顾绾猛地一下拍开伸来的手，憋屈了好几天了，楚昀这也不配合那也不配合，现在这是为他好，他跟被人踩了尾巴一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要谋害他，话不说清楚，就永远也进展不了了。
“闪开！别碰我！到底你们是夫人还是我是夫人！今天我有话要同将军说，这一家之中，只有男主人没有女主人吗！谁敢碰我一下，我今天跟你们拼了！”
太可怕了。
两个侍卫从没想过平时看起来娇软可爱的夫人，发起火来竟跟个泼妇一样，双手插眼，怒目圆瞪，仿佛他们再上前一步，夫人就要使出女人必杀技了。
惹不起，躲得起。
似乎很快就权衡出到底是将军更可怕还是夫人更可怕了，两个侍卫头一低，连忙退出了房间。
楚昀此时的表情相当精彩。
一阵黑一阵青，似是从未见过这种阵仗，也从未见过这般毫无规矩的女人。
“明明最初你的腿大夫就说有的治，你自己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到后来大夫的治疗肯定会很艰难，也会受到很多阻碍，耗时也会更长，你却将这都归于大夫治不好你，不积极配合，反而自暴自弃，怎么，将军是铁了心要当一辈子残废，就是知道自己能站起来，也绝不给自己站起来的机会吗！”顾绾呼吸不稳，说话间因声音拔高，胸膛上下起伏着，憋在心里的怨气连同着楚昀所做的事实一股脑说了出来。
“你知道什么！谁给你胆子胡说八道！”楚昀头一遭被忤逆成这样，眼里寒光四射，呼吸却滚烫，像是心中的怒火一涌而上，几乎要将自己灼伤。
她知道什么，她才嫁进将军府几天，他们之前根本不认识。
一股脑非要嫁给他，他明明不愿娶，是她非要嫁，嫁过来之后又开始嫌他是个残废。
他是残废怎么了，他的确残，这无法行走的双腿要它何用，他也的确废，五万精兵，打不过区区敌军一万人。
他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是他太过自大了吗，是他能力不足吗，是他作战方式有问题吗。
五万条人命，他们的命都交到了他手上，一场看似必胜的仗，就在他手中，毁灭了。
他吃不好，睡不好，日日夜夜梦到那些将性命交付于他的兄弟，可他忘不掉，也不敢忘掉，是他，让战士们死在了战场上，他为什么没有一起死，为什么要留他在这世间苟延残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