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这次来,是想跟你说,阿姨现在很赞同你和听眠在一起。”
“听眠的爸爸也很同意,我们也都听听眠说了,他说他很爱你,这十年的时间里,他对你的念念不忘,我们也都看在眼中。其实现在想想,当初那么拆散你们两个人,也是我们做家长的太着急了。”
“纪柠,你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吗?我们就听眠这么一个儿子,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有个好未来,你和听眠两个人在高二那么关键的时刻谈恋爱,风声里传的还都是你去追的听眠……做家长的急啊!”
“阿姨当年说了很过分的话,阿姨跟你道歉。听眠这些年过的也很不好,你这孩子太实诚,说不告诉听眠当年我来找过你,就真的没告诉。这么些年了,阿姨每次看到听眠车上依旧挂着当年你给他的那个柠檬小皮筋,就知道他还没有忘记你。其实阿姨很多次也想跟听眠坦白当时我来找过你才让你痛下决心跟他分手的,你甩掉他这件事对他的伤害太大了……可,做母亲的,还是害怕自己的儿子会恨自己,听眠这孩子闷葫芦,有什么事也不愿意说出口,恨一个人藏在心里恨,会恨很多年……”
“这么多年过去了,小纪,你不要再怪阿姨了,理解理解阿姨当年为人母的心境,好吗?”
……
如果说下午王泉的那番话,将纪柠的一半边大脑给炸开了花,
那么现在徐夫人的这通诚恳,
直接让纪柠脑子没了。
仿佛是一个漩涡,曾经为了私欲为了面子或许只是为了一时欢快,那些在过往中骂过她、嘲讽过她、伤害过她的人,都早就已经从那个叫“过去”的漩涡里走出,
他们活在当下,活得开开心心、光光亮亮。
留在漩涡里,被过去束缚住的,就剩下纪柠一个人。
那些曾经推她进深渊的人,站在现在的世界,诚心诚意告诉纪柠,希望她不要去计较,希望她学会去原谅。
因为,真的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人是会变得,
会愧疚过去,
会越来越好,
用一句“年少无知”,想为过去买单。
想企图让那个被他们伤害过的人,也不要再计较了,
得往前看啊!
纪柠看了看爸爸,爸爸揉着眉心,摆摆手,让她自己选择。
他也知道这些年,纪柠被伤害成什么样。
可如果纪柠还是愿意跟那个姓徐的孩子在一起……
“时间不早了,老徐今晚十一点的飞机到青岛。”徐夫人看了看表,厨房内已经飘出来饭菜的香味,这是一户人家要准备吃饭的征兆。
谈情说爱到谈婚论嫁还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徐夫人也明白纪柠肯定没办法一下子就接受了她的道歉。但她认为,既然两个孩子再一次走到一起,那么其余的也就都好说,她不急,优雅地叠好围巾,将真皮手套套入白细的手外。
“不留下来吃饭?”纪父终于开口,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暂且客套一下。
徐夫人摆摆手,
“不了,不麻烦。”
一家教书一家官场,本来就没什么共同语言。纪父将徐太太送到大院门口,徐太太上车前,突然又冒出头,跟纪父微笑着说道,
“柠柠读完研,有什么打算呢?还是跟着听眠继续读博?”
纪爸爸是知道纪柠的小导师是徐听眠的,他沉默了片刻,摇摇头,
“应该还是回来进体制。”
“我们遵从她自己的意见,读不下去了,就回来。反正你儿子要是对她不好的话,我们老两口是能养得起这么一个闺女的。”
“这样啊……”徐太太点点头,优雅地并拢双腿,开口笑道,
“那到时候让听眠回来好啦。”
“本来他是打算留在剑桥的,我和他父亲也是支持他在国外继续发展。去年却突然犯邪要回国,现在这在国内离我们两口子还那么远……要是三年后纪柠回来,听眠肯定也会跟着回来。A大当老师也不错,听眠学的生物,纪教授我记得也是教海洋生物方面的对吧?以后还得让听眠跟着纪教授好好学习……”
纪柠现在脑子很乱,她感觉自己差不多已经坏掉了,左耳朵右耳朵都是王泉还有徐夫人的道歉。
可再崩坏,也不能当着爸爸妈妈的面。爸爸妈妈为了她的事情,已经操心了那么些年,他们也是受害者他们当年也被嘲笑着无地自容,他们只不过是对自己严厉不希望自己丢脸罢了,她不能继续让父母也跟着痛苦……
一顿饭吃的三个人沉默不言。
八点左右,外面已经下起了很厚的雪,昏黄的天,路灯都是迷迷茫茫的。
纪父看着纪柠冒雪也要离开的身影,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纪柠拖着包,在雪地里才一会儿的功夫,眨眼头发和羽绒服帽子上就沾满了雪。
“要不,晚上留下来……”
“……”
“你们又没收拾我的房间。”纪柠摇摇头,她可清楚自己的那间小屋子里面全是乱七八糟的杂物。
她也没办法留下来。
“行吧。”纪父知道自己留不住她,摸摸女儿的脑袋,给她递了把伞,
“回去小心点儿。”
“嗯。”
“……”
纪父把她送到车站,时间刚刚好,赶上了回市区的最后一班直通车。
“柠柠!”
上车那一瞬间,父亲突然拉住纪柠的袖子。
纪柠回头。
“柠柠啊……”
纪父头发都已经花白了,他们不是那种大富大贵的家庭,两口子都是最普通不过的大学老师。长这么大,纪柠也没强求过爸爸妈妈要多么多么好、给她多么多么光鲜的生活。
其实纪柠最开始是不想当老师的,因为初中的原因,读书时她甚至特别憎恶“教师”这个行业。但身处于孔孟之乡,家长大多都希望子女回来考个教师编体制内,纪柠高考一考砸,父母觉得考砸了那就乖乖报个师范学校吧,回来当老师刚好。
家里总归跟教育是有些关系的,一几年出头,教师行业的黑幕还是一大把。
纪柠高考考砸了,加上情绪已经很崩溃,混混沌的地接受当老师。她在混沌中不是没试图反抗过,大一刚入学也尝试着去努力学习、希望再平衡好生活,那时候她还学会这种吃饭方式、还是有那么一线生机去自救的。
可后来啊……
命运总是愿意欺负倒霉的人,可能倒霉的人一辈子都只能被生活虐待。纪父这些年特别愧疚当时不顾纪柠的心理状态还有她的意愿,执意给她报了师范,后来大三那年又因为知道了纪柠的吃饭方式,亲手断送了她想要考研的希望。也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就是总觉着纪柠都这个样子了,在外面读书这四年过的也不太好,回来当个老师,在家里住着,至少他们两口子可以照顾照顾她。
除了父母,谁还会能接受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啊……
是这两年,他们才知道,当年纪柠初中时,那些老师们是怎么助纣为虐,让自己的女儿沉入深渊底。
后悔也晚了,纪柠也都被他们“劝说着”,考了那么多年编制,明明不愿意考,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去背去学,但还是尽最大的可能去做。落榜后甚至笑着轻松地告诉所有人,那就再代一年吧,明年肯定就考上啦。
学业、感情、人生,似乎所有的事情都那么不美好,但全部砸在纪柠的头上。
“还有什么事呀?”纪柠垂着脑袋问站在雪中的父亲。
纪父的眼圈有些红,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未来的路,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实在是跟小徐处不下去了,就回家,爸爸养你。爸爸一个大教授,养你怎么着也都养得起。”
“不要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行,在爸爸眼里,你永远都是最棒的。你看你一使劲儿,研究生不都考上了?不要去想以前的那些事,柠柠,往前看。”
“……”
“是啊,往前看。”纪柠挺正常地笑了笑,
“谢谢爸爸。”
……
纪柠躺在床上,把被子蒙到脑袋顶。
呼吸困难,濒临窒息。
这种喘不动气的感觉,让她可以忘掉很多难过的事情。
窗外漫天的飘雪,有车鸣笛声,还有情侣牵着手说笑声,有小孩在哭,家长站在窗边吼着这道题这道题怎么还不会……
眼泪在这一瞬间,突然就崩了。
纪柠感觉自己好难受,已经没办法在坚持下去了。原来这些年、这么多年过去,活在过去的终究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大家早就脱离过往,光鲜也好灰暗也罢,都是活在了当下,
就她一个人,走不出来。
伤害过她后,把她扔在那儿,不管不问,到头来还问她一句,
都过去那么久了,都往前看好吗。
怎么往前看,
她怎么出的来。
谁能来救救她……
谁来救救她啊!
谁可以来救救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手机嗡嗡嗡又开始欢快响起。
为了让自己开心一些,像个傻子欢乐一些,纪柠把所有能开心全部换成开心的面貌,穿衣服喜欢明亮的,书包衣服都是可可爱爱的,就连手机壳也都是粉粉嫩嫩,以及手机铃声,滴答滴答小猫咪在甜甜地喵喵叫。
所以大家都会觉得,她应该活得很欢快,像个笨蛋,无忧无虑。
“喂……”
“柠柠……”
徐听眠温柔的嗓音,依旧如往日般,从听筒里流出,
充满磁性,令人沉醉。
那曾经,是自己生命中唯一的一道光。
纪柠用力一抓手机。
“柠柠?”
“柠柠,你怎么了???”
大概是听出来纪柠的声音不对,徐教授的声线骤然降温,
“出什么事了?柠柠,你别哭……别哭。有什么难过的事情,你跟我说!”
“嘶——等一下,我看看高铁能不能改签,你别哭好吗,别哭,你一哭我疼……”
纪柠一直很后悔当时那么伤害徐听眠,逼着他跟自己分手,说了很多很多难听的话。那束光是被她亲手掐灭的,她不该那么对他的。
可是为什么十年过去了,他却还依旧愿意停在原地,包容着蹲在深渊中的她,陪她堕落。
为什么。
……
……
……
她想要被人救救!
那边徐听眠真的找起来高铁改签页面,这么大的雪,谁他妈还给你改签啊!纪柠抽噎着,听着徐听眠越来越着急的声音,烦躁地抓头发、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徐听眠!”
纪柠抓着手机,突然用力一攥,
近乎用尽全部的力气,让自己,平静点儿、努力点儿,不要吓到人不要吓到。
开口,
“如果我说,我已经不是个正常人了,你还愿意、还愿意抱抱我么……”
……
……
……
“……什、么?”
“我是说,”
“徐听眠……我、我,”
“我早就、早就……不是个常人了。”
“徐、徐听眠,我这十年,没有、没有一顿,一顿饭,是正常吃的。”
“……”
“我减肥减的已经不会正常吃饭了,是的,我不是正常人,我不是正常人,十年来一日三餐,我每一顿饭吃完了、吃完了后,都、都会,”
“都会——”
……
……
……
“——去吐掉”
。
第47章
那一刻, 将这一切所出口的那一瞬间。
纪柠忽然感觉,她就如同卸下了一个很重很重的担子,
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徐听眠究竟会怎么看她、究竟会不会接受她,是拉着她去医院也还,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矫情也罢。
都无所谓了。
纪柠用手抹着眼泪, 望着窗外大雪纷飞, 在隆冬腊月下雪真的很美,没有晴朗的星空, 一切都淹没在白雪中, 被路灯昏黄的光打成皑皑一片。
电话那一端,沉默了许久。
纪柠也跟着沉默,她连抽泣都放到了很小很小的声音, 仿佛怕打扰到对面的男人思考, 思考如何来拒绝她。
过了好半天,
徐听眠的声音,终于摩擦着听筒,响起。
“柠柠。”
脱出口的话, 沿着遥远的无线电,一丝一丝,在冰冷的夜空中,慢慢绽放。
依旧是那么的温和。
就像是冬日里的一束光,
突然——
就把阴霾彻底撕裂!
“我知道啊。”
……
……
……
纪柠俯身抱着膝盖, 剧烈地哭了起来。
*
第二天,徐教授推去学校里所有还没了结的事务,
改签高铁,直接回了A市。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完完整整在A市过过一个假期了, 之前在国外,不说国外大学放假时间跟国内不吻合,就算阴历年能给放一个星期左右的假,徐听眠也会基本上不选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