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柠是从第二题开始串的。
……
坐在旁边的徐听眠,却能听得出来,
这句“我高考考砸了”,语气的轻描淡写,
究竟是经历了多少个夜晚的折磨、淡忘,才能让现在的纪柠,这样说得出口。
全程都像个只是来付钱的人、默不作声的徐教授,突然悠然地开口道,
“你们可别说了,”
“我当年出国,差点儿要被级部主任给骂死。”
“……”
“嫌我什么临阵逃脱,崇洋媚外,还有不为母校争光……我当年决定离开时,学校里的领导们可是轮番上阵,什么话都说出来了,不希望我出去。导致后来在英国的十年,我也没跟以前的老师有过任何联系。”
段琛和林墨沉默了许久,两个小孩也都不笨,能听得出无论是纪柠学姐还是徐教授,都对高考这件事,
不,应该说,是对高中生涯后半段,
怀有不管过去多么久,都无法湮灭的遗憾。
段琛吃的差不多,他吃东西真的很少,甚至比徐听眠这种挑三拣四的人都要刁。年轻人放下手中的筷子,手指压在桌面上,
“学姐,”
“以前,班主任他,一直以你和学长为荣。”
“说你们二人,是他见过的,最优秀的学生。”
纪柠眨了眨眼睛,夹着土豆片的筷子,逐渐放慢了速度。
全然不相信。
林墨在旁边,很轻很轻地点点头,
“这个我可以证明。”
“虽然我在盛老师的班里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但每次盛老师开班会,几乎都会提到纪柠学姐。”
“……”
“他能说我什么?”纪柠下意识自嘲了一下,“是不是警示你们,以前有个学姐,高考心态炸了,结果最后考了个二本?”
前面段琛已经说明白盛路对纪柠的喜爱。
纪柠也听得很清楚。
但这么多年对高考的压抑,让她就算知道有人在安慰她在夸赞她,她也摆脱不掉高考真的考砸了的事实。
林墨淡淡地道,
“不是。”
“……”
“是跟我们说,以前的纪学姐,每一门课,所以的作业试卷,无论题目多么难,她都能工工整整、从容不慌地将答案、近乎接近标准地,写下来。”
“告诉我们,这绝对不是天才所能做到的,天才基本上都是徐师兄这种,不看步骤分的科目全部满分,看步骤分的,一扣一个准。”
旁边的段琛笑了一下,徐听眠想起来确实是,当年之所以经常被纪柠给压了一头,就是因为生物有些实验题步骤分给扣得太厉害。
林墨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看了看徐听眠,徐听眠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全才是百分之十的天才加上百分之九十的汗水,纪学姐才是真正的,需要我们这些普通人去学习的榜样。”
纪柠没想到盛路竟然会在她毕业后,还以这种方式将她介绍给下一届,她明明当年高考考的那么砸,明明是那个最给他抹黑的学生……
所有人都只看到了当年她那高高在、甚至压了徐听眠一头的成绩,
却从来没人关心过,为了取得那些成绩,她每个深夜都在多么努力认真地挑灯夜战。
段琛接了林墨的话,
“纪学姐,”
“老盛真的很喜欢你。”
“我在他的班整整三年,三年的光阴,他一直都在拿你给我们做榜样。当时班上有同学打探到你后来的事情,跟盛路顶嘴。盛路却说——”
“‘你们要学习的,是她认真一丝不苟的态度。’”。
段琛:“后来,我们毕业后,回去聚会,碰到盛老师,他还提到过一两回,很想念纪柠学姐以及徐听眠学长。”
“盛老师说,高考毕业后,就你们两个人,他再也没见到过。徐学长远在国外,确实不方面,但纪柠学姐是在国内的……”
纪柠手中的筷子,落到了盘子中。
“学姐,在我们眼里,你一直一直,都是我们的榜样。”
……
……
……
林墨下午还要赶稿子,小姑娘年纪轻轻就出版了好几本小说,文笔超赞,准备博士毕业后,就当一个自由职业作者。段琛的实验室也还有实验要做,小两口跟纪柠以及徐听眠道了别,
手牵着手,往不远处的地铁站走。
这两年首都的天空已经好了不少,不像纪柠他们念书那会儿,暑期去首都参加奥赛集训,训练二十多天,没有一天是能看得到太阳的。
蓝蓝的天,柳枝在溪畔上摇曳。
似乎一切都在变好。
纪柠到底还是有些介怀中午吃了不少东西,但她已经逐渐习惯了,吃多就出去走走,通过正确的运动方式,让自己不要太胖。
虽然说减肥是个无底洞,走着走着就容易跑偏,可合理饮食、正确锻炼方式,还是应该被广泛提倡,毕竟太胖了,也的确是另一种病态。
纪柠没怎么来过首都,她不太喜欢这里浓重的严肃氛围,以前大家都说她是清北的苗子,但纪柠本身其实更向往南方的S大。
是的没错,S大,是纪柠从小的梦想。虽然没有清北那么荣耀,可那里优美的环境、四处荡漾着的小桥流水人家,
对于一个喜欢慢悠悠生活节奏的人来说,真的是天堂。
这么一想,纪柠突然又对徐听眠怎么回国后会选择去S大执教更为好奇了,现在琢磨琢磨,以徐听眠那站在科研领域顶端的身份,回国去哪一家高校,那不都是学校会打破头来抢人的?
“你去S大,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以前一直跟你说我大学想去S市?”
纪柠很不要脸地扒拉着徐听眠的肩膀,冒出脑袋在他胸前,问他。两个人去清华园逛了一圈,徐听眠来过不少次清华园,对这里相当熟悉。逛完清华园,纪柠嫌腿累,于是便在不远处的步行街上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徐听眠去买了两串烤鹌鹑蛋,你一口我一口,纪柠满嘴都是番茄酱,抹在徐听眠的衣服上。
徐听眠拿着纪柠不想吃了的那一串,边解决边用折叠了的面巾纸给纪柠擦着嘴角,很用力,似乎像是故意的般,一定要欺负欺负她。
“是不是呀~”纪柠又探了探脑袋,笑眯眯的。
徐听眠很想把剩下的鹌鹑蛋给纪柠塞嘴里,他慢条斯理吃完那两串甜丝丝的烤蛋,将竹签放入塑料袋,整理了一下风衣,
才轻描淡写地道,
“不是。”
“……”
“哦!”纪柠悻悻着脸,食指对着食指,嘟囔了两下嘴,
“不是就不是,凶什么凶。”
徐教授:“……”
“我哪里凶了?”
被冤枉的徐大教授反手将跪坐在身后的人儿给捞进怀里,咯吱咯吱挠她的嫩肉。纪柠最怕痒痒了,翻了两个滚,就开始求饶,
“没凶没凶,听眠哥哥最好了……!!!”
徐听眠抱着纪柠坐了一会儿,风吹过两人的发梢,外面车水马龙,夏天的甜腻仿佛把人一下子就给拉回了很多年前他们初遇的那段时光。
半晌,徐教授贴着纪柠的脖颈,才轻轻地开口道,
“你还记不记得,考研面试的时候,秦教授问你的那几个问题?”
纪柠当然不记得,面试那会儿,纪柠整个人都神经紧张过度,只记得自己差点儿哭出来,答案说了什么事后完全想不起来。
“忘了。”
“反正,好难。”
“……”
“那几个题,是我出的。”
“……”
纪柠扭过头,“啥???”
徐听眠:“我当时翻了好久你本科毕业论文里面有写到的、可以体面点儿提出来的知识点,才组织了那三个问题……”
纪柠:“……”
“你好不要脸!这样对其他学生也不公平啊!”
徐听眠抱着纪柠,给她解释道,
“本来也就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你那一届,一开始秦院士是不打算收研究生的,他年纪太大了,手上还有不少国家科研项目要搞,光是带他的那些博士生就已经很累。”
“他的那个研究生名额,其实是给我的。如果只是正常招一个研究生,学校里系统上的直系导师应该挂我的名字。”
“但当时,考虑到如果直接是我去招……嗯,我觉得你可能看到我的名字,扛着火车连夜就跑了,所以就让秦教授代劳了一下面试。”
纪柠:“……”
是的,如果当初看到学院相关教授的名单里面,有徐听眠的名字,
纪柠可能就不是扛着火车连夜跑路,而是直接将报名的学校换成其它地方了!
纪柠挠了挠头,
“那、那也不能,给我开小道啊,S大的研究生,大家打破脑袋都想要进来的……”
“你知不知道,我们当老师的,为什么要招研究生?”徐听眠问。
纪柠摸着脑袋,摇摇头,小声地道,
“我又没当过大学教授……”
徐听眠:“说的不好听点儿,找人帮忙干活。”
纪柠:“……”
徐听眠:“我的研究领域是热休克蛋白,而据你们面试前联系导师时所做的自我介绍里,有直接相关经验的,就只有你一个。”
纪柠:“……”
徐听眠:“所以说,其实那几个问题,并不是针对你、为了给你开小灶而特地这么问的。就算如果你没进入复试,只要我徐听眠想要招研究生,我依旧会去问这几个问题。”
纪柠:“……”
呜呜呜,是她意会错了……
好丢脸!
徐听眠看着怀中的人儿,后脖颈一点一点泛红,觉得这丫头怎么这么好挑逗呢?一骗就脸红。他不禁笑了下,用手揉揉纪柠的脑袋,
“有个现成的苦力,还不用我手把手去教,我干嘛不要呢?”
纪柠嘤嘤道,
“那你后来还欺负我……”
徐听眠:“我那时候哪知道你壳子里其实是什么都不会的?”
“不好好敲吧敲吧你,你能认真学?”
纪柠歪着头一想,唔,好像确实是这样呢!刚读研的那段时间,虽然每天都被徐大教授骂的很惨特惨,纪柠也都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好,
但那段时间,被徐听眠逼着翻译文献好好听课,
不说别的,光是英语这一项,她的确是提高了不少……
纪柠嘴硬,拒绝点头认可,
“可你后来,不也放弃我放弃了好长一段时间……还给我偷期末考的答案!!!你一个大教授哎!给自己的学生开小道超车惹!!!”
徐听眠:“……”
一想起来当时为什么会“放弃”纪柠的那段时间,徐听眠就来气。是的,没错!那阵子正好就是纪柠跟吴瑄差点儿好上的时间段。
那一个多月的时间,徐教授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每天都生不如死!
他当时真的都以为,可能这辈子,他就是彻底失去了他深爱的女孩。
徐教授的脸瞬间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凉飕飕。五月底的天,空气原本是热腾腾的,
但靠在徐大教授怀中的纪柠,却意外感觉到身边像是爆发出冰寒,冷的她很没出息地打了个寒颤。
徐教授幽幽地道,
“是啊,当时我确实‘不管你’了。”
“你每天张口一个吴瑄闭口一个小吴同学的,来学校都是披着你那‘小男朋友’的西装外套,整个学院都看到你从你学生车上的副驾驶座慢慢悠悠下来,来学院。”
“我身为你十多年前早已甩掉的前男友,我还能怎么说?”
纪柠:“………………………”
作者有话要说: 徐·小心眼:秋后算账[微笑][微笑]。
第72章 【番外·12】
纪柠听了好半天, 才反应过来。
某人这是在准备“秋后算账”。
“……”
呜呜呜,我能再吃个鹌鹑蛋压压惊吗?
纪柠垂着脑袋,一点一点凑到徐听眠胸口前,
没有鹌鹑蛋了, 那就“啵唧”一下。
“那我怎样才能弥补大教授受伤的内心呢?”纪柠转着头,看向面前脸色阴沉的男人,眨了眨眼睛,
“亲一个~”
说着,又往前靠。
徐教授很嫌弃地别过头去,不让她亲。
幽幽地说,
“插进去的钉子拔/出/来, 伤口就可以愈合么……”
纪柠:“……”
啊啊啊啊, 你个生科狗!在这儿装什么文艺范儿!!!
徐听眠:“当时,你还去我办公室。”
“我正在给你改文献翻译,大早上的就坐在办公室里, 想着该怎么跟你说,才能尽量不让你感觉的到难过。”
“因为很多导师手底下的研究生博士生, 不论多么优秀, 在导师眼中, 永远都有需要改进的余地, 若老师不严厉一些, 很多人就会以为自己很厉害,进而不思进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