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试图开口：“你——”
瑜路凡打架时不喜欢说话，只是踩着不知哪位小兵的头朝睚眦俯冲而去，在空中翻滚一圈借力一脚踹向睚眦。
睚眦吃力格挡，却被恐怖的力道踹得向后疯狂倒退，借着流星锤上的利齿抓地才勉强停下。
他喘着粗气望向已经欺身逼近的女孩，倒吸一口凉气。
瑜路凡又不知从哪搞来了条锁链，看上去像是他阵营某小兵的裤腰链，此刻却被她在头顶舞出龙卷的气势。
——这要是被抽一下，怕不是得直接上下分家啊！
睚眦明智地往侧边一滚，只听“轰——”的一声，再往刚才的位置看去，尘土飞扬间都能看到地板被劈出一道极深的裂缝！
卧槽！
……这怎么打？！啊？！这特娘的怎么打？！？
这是从哪冒出来的怪物？！
这么会儿功夫，瑜路凡已经拖着对于她来说过长的锁链，一步步往睚眦的方向走来。
围绕着睚眦的小兵们只要想到被撂一下可能连个全尸都无法留下，就止不住双腿打颤，不知不觉往后退去，将首领再次暴露在瑜路凡眼前。
瑜路凡戏谑地看了他一眼，做出一个俯冲的动作——
睚眦咬牙大吼：“等一下！”
.
太阳早已消失在神梦泽的地平线上，只有天际还能看到一些蒙蒙的亮光。
夜晚的神梦泽是宁静而安详的，无论哪一方部落，在一整个白天的争斗过后，都需要一些修养的时间。
等到天际那一点微光彻底消失后，点点繁星爬上天幕，与月光一起将流光洒向大地。
一场漂亮的胜仗过后，自然要有热闹的篝火晚宴为伴。
像是挑衅似的，瑜路凡手下所有小弟都一起提议，这次的庆功宴就在距离睚眦败退后让出的地盘上举行。
——这里还未经搜查，不够安全，但足够刺激。
瑜路凡当然……答应啊！
嚣张，是胜利者的特权。
“芜湖！——！”
代表着胜利的篝火终于被点燃，红色的火光照亮一张张兴奋的面孔，他们喜悦地用炽热的眼神看着篝火旁的女孩——
这是带领他们驰骋神梦泽的首领，她总能将胜利带给部落，战无不胜。
他们的思维装不下太多想法，但他们清楚知道，这个女孩是他们愿意一生追随的存在。
瑜路凡和小弟们瞎胡闹了片刻，便莫名失去兴致。
怀揣着空落落的心情，瑜路凡悄无声息离开人群，找了个有大石头的偏僻角落，跳上去躺下，眺望天幕。
时间飞逝，夜幕被一道天光破开，黎明初晓。
四周金雾弥散于空中，在初阳柔和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瑜路凡坐了起来，望着金雾。
瑜路凡发现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这么细致地观察这种东西。
细看之下，这些金色雾气好像是一颗颗金色颗粒，在空气中飘飘摇摇。
她不禁疑惑，金雾到底是什么？
狌狌长老只说过，金雾给予神梦泽的生灵生命，可金雾为什么会有这种能力呢？
“凡哥。”
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昨天开心吗？”
瑜路凡心不在焉：“唔。”
狌狌自然而然爬上石头，坐到女孩旁边，顺着她的目光一起看向漫天金雾：“很漂亮吧。”
瑜路凡闷闷道：“唔。”
“我也觉得很漂亮。”
狌狌继续望着天幕道：“你知道这些雾气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么？”
瑜路凡：“您告诉我，有神梦泽后，这些东西就一直在这了。”
“是，”狌狌笑了笑，道：“但是我没有告诉过你，神梦泽到底是什么时候诞生的，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瑜路凡的心里骤然腾起很大的不安，她望向狌狌：“您想说什么？”
她的直觉告诉她，狌狌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她或许不会愿意听见。
狌狌抬起手摸了摸女孩的发顶，宽厚手掌上暖洋洋的温度稍微化解了瑜路凡心中的不安。
“其实在两年前，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狌狌道：“直到有一天。”
瑜路凡不由攥紧衣料：“有一天？”
“先不说这个，”狌狌却话锋一转：“很久以前，我们都是设置精密的仪器，按照指令完成每一天的工作，没有情绪、思想。我们彼此会交流沟通，以此来传递某些必要讯息，却不会像现在这样笑笑闹闹，直到某一天，凡哥，你被“投放”进来了。”
瑜路凡：“投放？”
狌狌：“是的，投放。我们是程序，不能算是生命。”
“一开始，我们只能感受到你的设置比我们要更精密、复杂，这并不奇怪，”狌狌道：“在你被投放进来之前，这里也还有囚牛、睚眦、嘲风、蒲牢四个“领袖”，但奇怪的是——你那个时候并不是一段完整的程序。”
瑜路凡领悟很快：“所以我打架的时候没有您说的语音，也没有武器。”
但是也没有限制，所以小弟的招式和武器她都能使用。
狌狌给予肯定：“没错。”
他继续道：“可是有一天，你突然被一段我们无法解读的数据入侵了，你们似乎天生就存在某种联系，所以很快就成功融合了。”
瑜路凡：“然后变成了现在的我。”
狌狌：“对。”
瑜路凡问：“那段数据呢？是从哪里来的？”
狌狌沉默片刻，道：“如果我的分析没有错，那就是从人类世界……你应该记得的，凡哥。”
“记得？”
狌狌叹道：“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该想起来啦。”
这句话打开了瑜路凡记忆中某个枷锁，被她暂时遗忘的东西瞬间喷涌而出，迫不及待冲刷着她的脑域。
像要被撕裂了一样，瑜路凡痛苦地抱住脑袋。
无数熟悉的身影出现于记忆之中。
也包括她自己。
下一刻，嘈杂的人声瞬间将瑜路凡包裹。
——来，叫声大哥，以后的仗，凡哥带你们赢！
——你们之前刻苦练习这么久，当然要骑在他们脸上狠狠灿烂啊。
——凡哥牛批！
——饭饭，我是爸爸。
……
……
瑜路凡缓缓松开手，一言不发低着头。
原来“回来了”，是这个意思。
她都没来得及和他们打一声招呼，算不算不告而别？
瑜路凡想，小光球回去后，她是不是就会被忘记了。
这时，狌狌道：“你融合的或许是一段属于人类的数据，而那段数据的忽然入侵，则将我们封闭的世界撞出了一个口子，金雾从那而来。”
狌狌将手伸向半空，挥散部分金雾道：“这些雾气，和凡哥融合的那段意识，应该是同类物品。”
“它们与我们逐渐相融，让我们学会类人的思维模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狌狌道：“也是它们，告诉我们，我们的世界叫做——神梦泽。”
瑜路凡回过神，试着分析道：“金雾是人类的意识？”
“对，”狌狌道：“精确一点，应该说是人类对于神梦泽的喜爱情绪，它们与你所融合的意识有所区别，杂驳、浅淡，但胜在数量众多。”
瑜路凡想到人类世界对神梦泽的称呼——神话之邦。
她知道，MOS玩家数量极其庞大，能够汇集起这么浓厚的金雾，倒也说得过去。
所以只有MOS玩家的头顶才会有金雾，而从未接触过MOS的人，头顶才会空空如也。
“金雾是喜爱的情绪，但人类对于每个程序的喜爱程度是不同的，每个程序的起点和能够承载的情绪数量也是不同的，”狌狌道：“所以，我们便逐渐分出了明显的强弱。”
瑜路凡有一个疑问：“那为什么每个人头顶的金雾会有区别呢？”
狌狌：“这么说可能有失偏颇，但这就是“物以类聚”。”
“物以类聚？”
“嗯……就是，共同偏爱某个程序的人们，身上总会有一种相同的特质，比如，刑天的暴躁、鲁莽与自大。在神梦泽，他需要你的约束。”
“我相信，这些人在人类世界也是需要加以约束的，就像刑天一样。”
瑜路凡想到了王小胖，不由问道：“那我呢？”
狌狌笑了笑道：“你和嘲风他们一样，属于个人定制，你的父亲，正直、强大，是耀眼的太阳。”
“你和他一样。”
瑜路凡想到瑜舟沉静的模样，小声嘀咕：“才不一样呢。”
“世上不会有两片完全一样的雪花，但雪花都是雪花，”狌狌捋了捋胡须，慈祥地看向小女孩：“你该回去了。”
瑜路凡一愣，疑惑地歪了歪头：“回去？”
回哪？
狌狌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补充道：“人类世界。”
“我为什么要回去？”瑜路凡：“我只是去帮小光球完成心愿，现在那个心愿已经完成了啊。”
“凡哥，”狌狌认真看着女孩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小光球能找到你？也只能找到你？”
瑜路凡下意识将狌狌给出的答案忽略，皱起眉固执道：“因为我最强啊。”
狌狌摇头：“你有没有想过，你跟它……本身就该是一体呢？”
“不可能，我不是。”瑜路凡抗拒地反驳：“我和小光球完全不一样！”
“凡哥，你和我们才是不一样的。”狌狌只是跳下石头，边往大部队走边道：“你会为战士们战死而伤心，会为胜利而高兴，你会对敌人动恻隐之心，是因为你敬畏生命。”
瑜路凡死死抿着嘴唇。
狌狌继续道：“可我们不会啊，凡哥。”
“我们战斗是因为这是刻在身体中的本能。”
“胜利与失败的意义是你告诉我们的。”
“我们从不畏惧死亡，因为我们从未真正拥有生命。”
“那边才是你的世界，凡哥，昨天打尽兴了，你该回家啦。”
“不是这样的……！”
瑜路凡无措地抬起头，追随着狌狌长老的背影望过去。
不知何时，夜晚在另一端狂欢的小弟们已经围了过来，静静看着瑜路凡。
他们脸上的表情宁静、祥和，带着祝愿。
他们……不，它们本是人类创造出的一段段无机质的代码，却因为女孩部分意识阴差阳错的闯入，让这方世界与人类世界产生了其妙的联系。
就像凿开一扇门，人类的意识开始与神梦泽相连，聚少成多，成了弥漫于神梦泽每一处角落的雾气。
这些雾气逐渐影响了它们，让它们渐渐有了思考的能力。
虽然仍无法成为真正的人，也比之前浑浑噩噩的状态好上太多。
瑜路凡的到来是意外，这个意外却给他们带来了无可取代的财富。
瑜路凡是它们无机质的内核中，唯一不受程序管控的情绪。
现在，这个鲜活的女孩…该回家了。
周围的景色突然变得模糊，金雾汇集，在瑜路凡脚下聚成一条笔直的道路。
瑜路凡看着聚在一起的小弟们，忽然鼻头发酸。
“那我还能回来吗？”
狌狌摇了摇头。
她揉了揉脸道：“如果我走了，这里的雾气会消散吗？”
狌狌再次摇头：“只要还有人喜爱着神梦泽，金雾就永远不会消散。”
瑜路凡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涩。
她继续追问：“那要是没人喜欢了呢？你们会消失吗？”
狌狌道：“或许吧。”
瑜路凡：“你们会死吗？”
一想到这群朝夕相处的伙伴会随着MOS的没落而走上消亡的道路，她就止不住地感到恐惧、惊慌，可她却无法阻止。
狌狌眼里闪过疑惑，似乎无法理解“死”的概念，只是道：“我们是程序，没有生命。”
对于死亡的恐惧，似乎只会出现在真正生命体身上。
瑜路凡沉默地低下头，无声抗拒。
“希望那天不会这么快到来。”
女魃眨眨眼道：“但是现在，凡哥，你该走了。”
瑜路凡摇头：“我不走。”
狌狌温柔而坚定道：“不可以。”
瑜路凡：“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没关系的凡哥，已经足够了，”狌狌温柔地在女孩背部推了一把，柔和道：“好孩子，回去吧，回到属于你的真实。”
瑜路凡固执地站在原地：“我是首领！”
狌狌：“好孩子，别闹。”
丝丝缕缕金雾忽然缠绕住她的四肢，瑜路凡不受控制地顺着推力往雾气勾勒出的道路尽头迈动脚步。
“凡哥！！你要好好的！我们会好好守护你的领土的！”
“凡哥别回头啊！无论你到哪，我们都能看见你的！”
“只要金雾永不消散，神梦泽就会永远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