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不知何时已经蒙上厚厚的乌云,阳光被遮住,天色暗了下来。
“就这一次、就这一场比赛……”他哭着,语言组织开始支离破碎:“你实在太强了,不管有没有我,你都可以带RTG赢下比赛,光我一个不行的……求求你了,这一场让RTG输吧!”
简誉程猛地抬起头,大声道:“以后…以后我们还能拿更多的冠军啊!”
轰隆——
第一声闷雷响起。
豆大的雨滴落到瑜舟的肩膀上,浸湿一片衣料。
瑜舟缓慢地闭了下眼,手掌短暂握了下拳,又松开,轻声问:“欠钱了,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我……我……我没脸啊!我不敢、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啊队长!”
简誉程哭得撕心裂肺,不断道歉。
“那笔钱呢,”瑜舟平静地问:“你动了没有。”
简誉程连忙摇头:“我没动,我不敢动它们。”
“那好,”瑜舟道:“把这些钱给我,事情我来处理,不用担心他们举报,现在跟我安心回去打比赛。”
简誉程摇着头道:“不行啊队长,他们、他们背景很深的!我不知道他们输了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我不能害你们也被卷进来啊!”
瑜舟果断道:“你不用管,我会处理好的。”
简誉程呆呆地问:“真、真的可以吗?他们……”
男人打断他说:“你欠了多少钱,我先帮你垫上,如果我的不够,就找Killer、Wanda,总能解决的。”
瑜舟深吸一口气道:“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不要一个人扛着,我是你的队长,也是你的兄弟,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
简誉程张了张嘴,黯淡道:“我……是我对不起你们。”
瑜舟伸出手,将人从地上拽起来,语气轻快道:“行了,现在跟我回去,比赛要开始了。”
简誉程借力从地上爬起,低着头说:“好。”
瑜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
说罢,瑜舟转身,就要离开小巷。
又忽然听到身后,简誉程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声音:
“队长,你真是个好人啊……”
瑜舟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心里一紧,刚要动作,耳边却炸开一道闷响。
而后,瑜舟重重摔在了潮湿的地面,眼前阵阵发黑。
他尝试撑起身体,却不知头部伤到哪块区域,使不上劲,只能勉强看清立于身前之人。
或许是因为过于激动,简誉程大口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块石头,手脚肉眼可见地发抖,嘴角却挑着畅快而扭曲的笑。
“瑜舟啊,你就好人做到底呗,”简誉程低笑着说:“你这些年压着我们也赚了不少吧?啊?这次,就当兄弟们的垫脚石,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吧,哈哈、哈哈哈哈——”
瑜舟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混沌了。
简誉程那下,可是一点力气没收。
他笑够了,便蹲下身,将瑜舟的随身物品全部掏了出来,清点了一下,满意地笑道:
“我说什么你都信,哈哈,我是该说你天真呢,还是愚蠢呢?瑜神?”
紧接着,简誉程拨通了电话:“我这边解决了,你们可以过来清理了,打扫干净点。”
轰隆隆——
天空惊雷不断。
冰冷的雨水浇在瑜舟的身上,头部像要裂开般的疼痛,隐约能感到伤处灼热,眼皮越来越沉重。
简誉程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什么。
可这些声音,在瑜舟耳边已经逐渐变得扭曲、模糊不清。
或许过去了几秒,又或者是几分钟,瑜舟眼前的景物彻底消失不见,意识归于虚无。
.
等瑜舟从昏迷中惊醒后,已经不在原本的小巷里了。
只有细针般的毛毛雨,还在淅沥沥下着。
瑜舟强撑着从地上爬起,走到马路边,顺着车流的方向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有了人的踪影。
瑜舟向路人借了手机,往国内打了一通电话,然后在路人的惊叫声中,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就看到了程宴这么个人。
顺便得知了许亦柔车祸身亡的消息。
……
程宴听到这,抖着腿插话道:“没错,这孙贼那一通电话打给我了,差点没把我魂吓飞了,生怕他暴毙异国街头,一刻不敢耽搁就飞过去了,找了半天才从家破烂小诊所找到人。”
“简誉程是真的想要他死,”程宴咂舌,想到什么说什么:“把他开瓢之后,就找人运到距离J国首都十万八千里的乡下去了。”
程宴伸出两只手比划道:“你们是没机会见,瑜舟当时脑袋上那口子都有碗底那么大,我他妈都以为他撑不过去,要客死他乡了。”
“医院那病危不要钱一样下,讲道理,老子活了这么大半辈子,没给亲人签过一份这玩意儿,第一次竟然给了瑜舟,我就差通知他爸妈来收尸,拉去火化了好吧。”
不过瑜舟命够硬的,在重症呆了挺久,还是勉勉强强活回来了。
现在想起来,程宴依然觉得不可思议:“我特好奇,都被人爆头了,他中途竟然还能醒来,给我打个电话求助,怎么办到的?”
“……”RTG几人,不约而同抬起手,揉了揉脑壳。
小崽子的爪子朝爸爸的脑壳蠢蠢欲动,被瑜舟压住了。
瑜舟说:“心里记着事儿呢,没那么容易死。”
齐裴抹了把脸,沉声道:“瑜舟你个孙子,宁愿打跨国电话,也不联系我们。”
瑜舟摇摇头,坦白道:“我那个时候不清楚除了简誉程外,队内还有没有共犯,其次,简誉程在,我不能冒险。”
齐裴磨了磨牙,暗骂一声道:“操……老子当初怎么就什么都没发现呢…我是傻逼吧。”
于燃抿住唇,低下头。
吴桐抱着胳膊靠在门口,点了一根烟吸着。
他们当时,哪怕能阻止简誉程给老许打那通电话,事情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齐裴的烟瘾莫名犯了,却没办法抽,小崽子还在这呢。
他不禁扫了眼吴桐,心想难怪这孙子站在门口不肯进来,恐怕早有预谋!
瑜舟:“不怪你们,我也没发现。”
简誉程别的不行,但演技是真的很不错。
不然也不至于把瑜舟都给骗了过去,将近四年的相处也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
“那,”于燃沉重地开口问:“队长,你说你打不了游戏了,也是因为他?”
这次,瑜舟沉默片刻,才缓缓道:“…算是。”
程宴翻了个白眼,反驳他说:“什么叫算是,就是!好吗?”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程宴也不藏着掖着,倒豆似地把情况抖了出来:“这孙子是捡了条命回来,但后遗症这种东西逃不掉的……
其实我们一开始都没发现,直到他后头碰了一次游戏……然后就去查,确诊了意识障碍。”
瑜路凡想到办公室的药。
她查了,那是治疗脑神经的。
于燃:“什么意思?”
程宴摆摆手道:“就是他看到某些特定的场景,就会出现幻觉、错觉,这孙子一开始还不信邪,差点没把自己又作死过去。”
至于这个场景为什么是MOS,简誉程不说,他们也都明白。
因为瑜舟所经历的一切——他的家庭、事业,不论是好的坏的,都紧密围绕着这款游戏,再加上潜意识影响,MOS理所当然成了疾病的载体。
瑜舟叹了口气,主动道:“我一碰它,就会看到许教练出车祸时的画面,又或者是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比如……饭饭也没能幸存的未来分支。
他能看到自己站在停尸房内,面前是两具已经没有人型的尸体,祂们是他的至亲至爱。
哪怕他根本没有亲眼目睹过车祸时的画面,哪怕他……甚至没赶上见许亦柔最后一面。
这些东西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几乎要将他拖进地狱。
胳臂忽然一紧,瑜舟低头,就看到小崽子紧紧圈着他,看上去很是担忧。
瑜舟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发顶,接着说:“一开始没办法分清幻觉和现实,不过现在已经好了很多,就算看到游戏,也能分清,只是看久了会发晕,不影响生活。”
齐裴:“难怪……”
难怪这人明明经常来基地,却不大愿意停留在电脑前。
任谁年复一年、一遍又一遍看到爱人死去的画面循环播放,都会崩溃的。
吴桐问:“还在治疗吗?”
瑜舟点头。
吴桐又吸了口烟,才慢慢道:“没放弃就好。”
程宴看向小崽子道:“好在简誉程是个SB,我们饭饭又很牛逼,把简誉程的犯罪记录给搞出来了,不然他在国外把瑜舟打成这样这事儿,可能真就这么过去了。”
说完,程宴又感慨道:“瑜家那二位也是真的狠心啊,明明什么都知道,但从头至尾就特么能无动于衷……害。”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瑜舟回不来的那段时间,傅云和瑜昌淮明明知道有那么个孩子,却选择视若无睹。
许亦柔那边亲缘浅薄,生父许志国更不是个东西,警方曾经将小崽子送过去过,许志国当时直接说:
“我可不认她那个女儿,鬼晓得和哪个男人乱搞生的小杂种?还想让老子出钱?死了一了百了,滚滚滚!”
兜兜转转,两岁的孩子竟是没有一个去处,被就近送了福利院。
直到瑜舟情况稳定,回国了,才把她接回来。
然后,瑜家那两口子,才端着救世主似的姿态,姗姗来迟。
可有些事情,光是袖手旁观,就已经是罪孽深重了。
更何况,他们是瑜舟的亲生父母。
程宴以为瑜舟会爆发,可是瑜舟没有。
双方谈判的全程,瑜舟冷静到了极致,言语间处处恰到好处。
适时服软,适时争取,拿到了最大的权益。
若不是程宴亲眼看过瑜舟崩溃时的状态,他会觉得,瑜家人身体里淌的不是温热的血,而是某种冰凉的液体。
好在,罪人已然伏诛,瑜家二位也再无能力随意左右瑜舟的选择。
一切都过去了。
客厅内一时沉闷。
“队长,”于燃忽然道:“…如果凡哥没有阴差阳错跑到RTG,你是不是根本不打算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反正他们的路已经铺好,就算简誉程倒台,也不会有人知道是瑜舟做的。
他就这么背负着一切,硬生生斩断过去,永远一人独行。
瑜舟干脆承认:“是。”
“卧靠!”
齐裴直接炸了,破口大骂:“瑜舟你特娘就是个懦夫!混账东西!谁他妈要你保护啊??别搞得我们像废物一样!”
“我特么还以为你过来是良性发现了,没想到是逼不得已啊?你厉害了是吧!”
说完,还不过瘾,又掰了掰手指骂道:“要不是看你可怜,老子真特爹想揍你一顿。”
瑜舟不气,松快地笑了两声道:“消消气,这算盘不是也没打成么,有些事情冥冥中自有定数,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不是。”
小崽子忽然出现在RTG,已经将他一开始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逃不了了,只能面对。
“你这小孩,真是只神奇的人类幼崽啊?”
程宴啧啧称奇,伸手想捏一捏小崽子的脸,却被小崽子一把抓住,毫不客气就是一口。
程宴瞬间跳了起来,捂着带了一圈牙印的手叫道:“嗷呜——疼疼疼疼疼!!瑜舟!你做个人,管管你女儿吧!”
“行了,”瑜舟不理他,看了眼时间道:“事情差不多也交代完了,都散了吧。”
小崽子早就抱着他的胳膊,哈欠连天了。
但这个时间对网瘾少年们来说,其实还早。
于燃掏出烟盒道:“我去阳台抽根烟,有人一起吗?”
齐裴、吴桐、顾峰一言不发,跟着站了起来。
瑜舟无奈,却没开口,只是牵着小崽子上楼,往房间走去。
余火本来跟着直愣愣起身,又被包小颂和时言一起拽了下去。
包小颂骂道:“你是漂亮蠢货吗,他们老将有事谈,你跟去干嘛?”
.
天台上。
几人人手一根带着火星的烟,齐齐靠在围栏上。
谁也没先开口。
最终,齐裴嗤笑一声,率先说:“难受吧?”
于燃低着头,一言不发。
吴桐继续保持了一晚上的动作,吸烟。
“难受就对了。”
齐裴弹了弹烟灰,叹道:“咱现在这个社会啊…太难有纯粹的东西了。”
“我们在电竞圈里再强,哪怕做到行业顶峰,遇到资本入侵就特么跟臭虫没什么两样。”
说到这,齐裴自嘲地笑了一声:“人一脚,就能把咱碾死,哪有选择的权利。”
他抬起头,看向晴朗的夜空说:“两年前我们毫无招架之力,现在也没好到哪去,他们的世界,是我们这些人穷极一生都没办法挤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