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劲抬了下下巴:“进去再说。”
两个人找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下,桌上放着一张菜单,塑料封皮,双面儿的,四角有些开裂,微微卷起。
陈劲抽了几张餐巾纸擦了擦杨姝前面的一块桌子,又擦了擦自己前面。
“这是魏嫂子,魏队长——”
“我知道。”杨姝说,她查过资料,当然知道那次抓捕龚三的行动里,都是谁牺牲了。
陈劲用热水烫了烫水杯和筷子,递给杨姝,然后又烫了烫自己的。
“你看的是资料里的内容。”陈劲低头,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算了,不提了,你想吃什么?”
杨姝看了看菜单:“你推荐吧,我都行。”
陈劲抬眼看她,眼皮上翻出褶:“这可是你说的。”
一直到菜上来,杨姝才知道陈劲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一大盘马蜂蛹,炸得金黄酥脆,还能看到细小的腿。
杨姝看了看马蜂蛹,又看了看陈劲。
如果目光能杀人,陈劲此刻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陈劲挑了一块稍微小一点的:“上次在阿柱家你就没吃,这次尝尝。”
他说着,筷子放到二人中间,悬在半空,诱骗似的:“尝尝。”
耳朵里是食客和服务员说话的声音,陈劲就这样很有耐心地等着杨姝做出反应。
看这个架势,似乎杨姝不吃,他就不打算放下来了。
但杨姝是真的下不去嘴。
过了一会儿,陈劲眉心皱了皱,忍痛似的。
伤还没好,抬不了多久,但他仍旧没放下。
陈劲看着杨姝慢慢变化,最后终于肯看他筷子夹的东西了。
他笑了笑,心道,不错有进步。
陈劲没为难她,把那个小蛹放在了她盘子边缘,然后去盘子里夹起另外一个大的放进了嘴里。
不一会儿魏嫂子端着两碗米线走了过来,看到杨姝就笑。
“阿劲,你也不介绍介绍?”
“这是杨姝,来队里采访的记者。”
魏嫂子是第一次见陈劲带异性来,虽然没当女朋友介绍,但是带来吃饭这行为就足够明显了。
“长得真好看,哪个shu啊?”
杨姝回:“女字旁,右边一个朱。”
“好名字,静女其姝。”魏嫂子是自来熟,“阿劲经常来这里,你也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就行,想吃什么告诉嫂子,嫂子给你做。”
“谢谢嫂子。”
“别客气,我啊——”魏嫂子说着眼睛瞟向陈劲,“还是第一次见阿劲带异性朋友来呢!”
魏嫂子说完,笑着就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陈劲看出了杨姝的疑问:“是不是觉得魏嫂子失去了丈夫怎么现在活得这么开心?”
杨姝被看透心思,摇摇头:“也没有,只是觉得人的适应能力很强。”
“魏嫂子和魏队长有个女儿,天生白血病。”
听到这儿,杨姝握着筷子的手一顿,看向陈劲,又看向了远处忙碌的魏嫂子。
如果只看这样热情招待顾客的魏嫂子,杨姝是怎么都想象不到她是一个失去丈夫,孩子身患重病的女人。
陈劲没再说什么,杨姝也没问,有些话不必说,懂的人自然懂。
所谓苦尽甘来,其实只是生活的苦难让我们必须坚强而已。
陈劲:“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哦。”
杨姝看到陈劲拿起了桌上的辣椒罐儿,想起来医生的话:“医生说有伤要禁辛辣。”
陈劲听了勾起嘴角,把舀起来的辣椒又放了回去。
二人无声地吃着米线,汤底鲜美,米粉滑嫩,杨姝觉得味道不错。
只是量太大了,吃了一半她实在是吃不下去了。
陈劲今天的胃口似乎格外好,不一会儿碗就见了底。
他看到杨姝面前那半碗,问:“不好吃?”
“没有,太多了。”
“魏嫂子确实给得很实惠。”
此时魏嫂子也正好路过,看到杨姝问:“怎么了杨记者?是不是不合口味?”
“没有,味道很好。”
陈劲看出她的为难,问:“我帮你吃了?”
杨姝有些意外陈劲这个提议,但陈劲看上去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似的。
“没事儿,我打包就行,沾我口水了。”
陈劲咽下嘴里的米线,抬眼看向杨姝。
嘈杂的小店背景,杨姝的长相属于高冷系的,可偏偏此刻多了些烟火气。
陈劲眸色一转,看着女人鲜红湿润的唇,低沉地说:“又不是没吃过。”
杨姝一听,第一反应是,她不记得以前陈劲吃过自己剩饭啊。
但随即她就意识到了,这男人说的是她的口水。
他说以前又不是没吃过她的口水。
杨姝收了手,在椅子上坐直,问:“你以前从没带异性来过?”
陈劲手停了停,嗯了一声。
“为什么不带?”
男人的回答也很干脆简洁:“麻烦。”
“哦,麻烦啊——”杨姝手肘支在桌上,调侃他,“你的意思是我不麻烦?”
陈劲听了,放下筷子,看着杨姝:“不是。”
“是想带你来。”
他说得严肃正经,却又饱含深情。
“早就想来着。”
仿佛是怕自己的话不够分量,他又加了一句。
就像他昨晚上的表情一样,他在把他的心掏出来给她看。
杨姝本来是开玩笑,结果没想到看着陈劲的目光就没说下去话。
二人吃完之后,往车边走去,快到的时候,杨姝站定,转过身对着陈劲开了口,说出了那个二人避讳了一晚上的话题。
“关于你要追我那件事呢——”
陈劲呼吸一紧。
杨姝用她一贯傲气的语气说:“你想好了?”
“想好了。”
“那你要是追我,你那心上人怎么办?”
“什么心上人?”陈劲疑问。
杨姝双臂放在桌上,严肃了些:“那位’反正不是我’的心上人。”
“……”
陈劲这才想起来,杨姝从林云回江城那天,他们在局里楼梯间里的对话。
她说张浩告诉她自己有心上人了,然后陈劲回了句“反正不是你”。
看着杨姝突然郑重的表情,陈劲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对不起,我说错一个字。”
“哦?”
“我想说的是,反正都是你。”
杨姝被陈劲的话弄得一点儿脾气没有,语气稍稍缓和一点地埋怨:“狡辩。”
“就算是这样,”她眉毛一挑:“曾经有人说过我挺作的,陈队长确认受得了?”
“……”
陈劲确实记得自己曾经说过杨姝这个人挺作的,没想到杨姝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笑了,杨姝在言语上不占下风。
“受得了。”他想都没想。
“除了作,我这个人还很矫情。”
陈劲看着杨姝,只觉得她此时无比调皮。
他想起了杨姝曾经用小时候咬人这件事来威胁他的场景,顿时觉得杨姝更可爱了。
男人眼睛看着她,语气像是春天的风,陈年的酒,让人不自觉想沉溺。
“多矫情都受着,”陈劲嘴角上扬,“杨记者还有问题吗?”
第44章 眼波流转
“多矫情都受着。”
“杨记者还有问题吗?”
二人对面而站,夜风吹过,不时有散步的人看他们几眼。
杨姝倒也爽快:“暂时没有。”
陈劲笑了。
他情不自禁地往前埋了一步,想起了昨晚上那个没抱下去的拥抱。
杨姝看出了他的企图,突然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抵在陈劲的胸前。
陈劲的胳膊停在半空中,低头看了看那白皙纤细的手指,正好点在他心脏的位置,力气不大不小。
他嘴角扬起,收回手臂,目光从她的手慢慢移到她的脸上,挑眉。
杨姝手往前用了用力,陈劲感受到她力气的变化,顺着她力气的方向,又退了回去。
“陈队长,关于你要追我这件事呢,”杨姝边推边说,然后话锋一转,“我会考虑的。”
她说完收回手,转身坐进了驾驶座。
陈劲还想说什么,但车门已经关上了。
他原地站了会儿,低头看了看刚才杨姝手指点的位置,只感觉那一处像是着火了似的,往外蔓延着燥热。
陈劲无奈地摇摇头。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把杨姝比喻成一只成了精的狐狸。
此刻的陈劲切切实实感受到了这只狐狸的魅惑,简直快要了他的命。
杨姝坐下之后,头靠在椅背上,仰头深呼吸了几口气。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男人胸肌的触感,又硬又结实。
这个臭男人,主动起来居然这么撩。
就这样,两个人隔着车门,各自乱了方寸。
不知过了多久,陈劲绕过车头,坐了进去。
他刚发动引擎,杨姝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杨姝拿出手机,在看到屏幕上杨诗云的电话时,一愣。
她任由铃声响了一会儿,然后按了接通。
“喂?”
然而听筒里的人不是杨诗云,而是赵秘书:“杨小姐啊,杨总突然晕倒,进了手术室,需要亲属签字。”
车里安静,陈劲也听到了听筒里的话,眉头一皱。
“好,我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陈劲立马打方向盘,同时快速看了看手表:“这个时间段,半小时应该能到机场,你买机票吧。”
杨姝还在消化赵秘书的话,听了陈劲的话,赶紧打开手机买机票。
她很机械地选时间,付钱,始终不敢相信。
明明前几天她还看到杨诗云,只是高血压而已,怎么短短时间就会进了手术室呢。
陈劲专注地开着车,脑子里想着快速到机场的路线。
车里没有音乐,没有对话,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到了机场,分别前,杨姝只说了句:“我走了。”
陈劲站在她面前,低头看她,眼神里有许多情绪,关心、担心、不舍……许多许多。
但最后只化为了一句:“注意安全。”
飞机一落地杨姝就叫车到了医院,正好赶上杨诗云进手术室。
医生告诉杨姝:“时间紧,我就直接说了,垂体瘤,片子显示不大,不用开颅手术,从鼻腔直接微创就能取出来,我们会诊过了,一会儿就能开始手术,你去签一下同意书吧。”
赵秘书在一旁很急切,她看了眼杨姝,后者却十分冷静。
“好的医生,拜托您了。”
这种事情医生经历得多了,他安慰杨姝:“不算大手术,别太担心。”
“谢谢。”
杨姝说完,接过同意书签了字。
杨诗云进了手术室之后,杨姝坐在休息区拿出手机搜索。
网上的消息五花八门。
“经蝶窦垂体腺瘤切除术,手术风险有垂体组织的损伤、垂体功能减低……”
“手术中,如果伤到垂体两侧的动脉,可造成休克或死亡……”
杨姝看着那些字眼,心里越来越乱,最后收了手机。
这几天她似乎跟医院十分有缘,先是陈劲手术,再是杨诗云手术。
刚才杨诗云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跟杨姝对视了一眼。
杨姝上前握了握杨诗云的手,说了句:“别担心,放轻松。”
看着平时傲气的母亲躺在病床上,杨姝终于感受到了岁月在她身上的痕迹。
不管有什么隔阂,毕竟血浓于水。
天快亮的时候,手术结束了,非常顺利。
医生告诉杨姝,如果恢复得好的话,第二天就能下床走动,一周左右可以出院。
当天杨姝一直在医院,各种杂乱的事情,有护工帮忙。
晚上的时候,杨诗云可以下床活动了,她见杨姝一脸疲惫,逼着她回去休息。
杨姝见杨诗云确实恢复得不错,也放了心,赵秘书说她晚上陪着,杨姝就回家休息了。
因为太累了,这一觉她睡得很好。
醒来之后,杨姝开车到了杨诗云住的地方,准备拿些换洗衣服。
空空荡荡的别墅,杨姝进去的时候,有一瞬间怀疑杨诗云到底住不住在这儿,一点儿人气没有。
她去了主卧,拿了些衣服,转身离开的时候就看到床头柜上摆着一张照片。
杨姝走过去,拿起照片。
里面的她看上去只有三四岁的样子,坐在妈妈腿上,笑得眼睛都没了。
杨姝大拇指轻轻抚摸了一下照片,拿出手机拍了下来。
之后的几天,杨姝基本上都在医院里。
她和杨诗云偶尔聊聊天,像是默契一样,母女两个都不谈论那些敏感的话题。
陈劲只在她回到江城的第二天发了条简单的信息:【手术顺利吗?】
杨姝:【顺利。】
陈劲:【那就好,注意休息。】
杨姝:【好,你也是。】
非常简单地对话,陈劲可能是知道杨姝忙,就一直没有打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