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延收回了目光,他带了几分留恋地看着那边那张带着些许久违的笑意的侧颜,眼眶都泛起热意。
林四月在对另一个人笑。
这个认知几乎要毁掉他全部的理智。
她眉眼弯弯,不是讥诮的嘲讽,而是垂下眼睛,沉静温和,像是今天的温柔日光。
如记忆里一样。
久违了。
她曾每天都挂着这样的笑意,穿梭在他的校园里,蹦到他的面前,然后大声地叫他的名字。
那样的她,明媚得像个太阳。
其实程延早就知道,即使太阳的眼里只有他,那个太阳,照亮的却不仅是他。
这个叫做秦译的学弟,程延是有印象的,不但有,而且非常深刻。
那是在某一个午餐时间的学校食堂里。
事实上大四的程延已经很少来食堂吃饭,大部分的时候他们一个宿舍都会在那间小办公楼里加班吃盒饭,但是今天难得在学校上课,他们一起打了卡,准备食堂吃一点一起回去补觉。
食堂一向人很多,程延他们到的时候,只有拐角一张小桌子,他们熬了通宵又早起、人人都头脑发昏,也没太在意,就坐下了。
其他人去打饭,程延留在那里占位子,他正低眼看着手机屏幕,给林四月汇报自己的动向。
小姑娘也在自己的食堂吃着午饭,八成在咬着糖醋小排,发的消息也甜蜜蜜的:“吃多一点哦程延哥哥!如果下次见到我发现你瘦了,我就罚你亲我一百下!”
程延眉眼淡淡地看着那个聊天框,连那张乖戾的脸上都浮起几分浅浅的笑意,看得周围的女孩子心都砰砰跳。
程延回完消息,把自家小姑娘哄回宿舍睡午觉,才按灭了手机,一抬眼看到周瑞端着餐盘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过来。
周瑞放下手里的东西,咬牙切齿凑到程延耳边:“后边是杜明德。”
杜明德是隔壁表演系的刺头,和程延他们早在大二开学前就打过架,从来不对盘。
程延按住周瑞,摇摇头,表示不想理会,也懒得搭理。
只是等罗景星和桑梓淇拿来饮料和餐具一起坐下,杜明德那个公鸭嗓子的声音就已经传来。
“对对对…就叫林四月…就那个整天往我们学校跑的那个!计算机系那个叫程延的、他那个女朋友嘛…”
从听到杜明德提起林四月的名字开始,这一桌的气氛就变得肉眼可见的凝重,罗景星他们都小心翼翼地看着程延的脸色。
周瑞是个受不住气的,当即就把筷子扔在了桌上,骂道:“靠!”
程延的头抬起一点点,他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筷子放下,然后把林四月用奖学金给他买的卫衣袖子慢慢撸到手臂上。
那边杜明德的鸭嗓还在继续:“可不是嘛!天天追着程延那个穷比跑!眼界也就那样了!不过长得倒是真不错,送上门的给我我也要…”
程延平静地闪了闪眼眸,他明明一个字都没说,但是脸上的冷意看得罗景星心间直发麻。
“揍、他。”
那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淬着寒冷的毒,要将人生生捏碎。
程延话音刚落,几个少年就一窝蜂地冲了上去,只是混乱间,根本分不清人影,就连另一道入口处,也扑了人进来。
程延一行人冲到那一桌前面,掀翻了那张桌子,周瑞首当其冲,脚已经快要踩到人家餐盘上了。
程延直接给了杜明德一拳,打得他唇角都见了红,然后把他脑袋按在了旁边的墙上。
整个学生餐厅里瞬间充满了尖叫声。
程延拎着杜明德的脑袋,又给了他一拳,看到他另外半边脸颊也肿起来,他烂透了的心情才勉强好一点。
事情闹得挺大,等到劝架的辅导员来,把他们几拨人分开,一群大高个的小伙子四处分散开来。
程延这才看清楚,打杜明德的不仅仅是他们寝室的四个。
另一群人,领头的人,是秦译。
程延把卫衣袖子慢慢放下来,看着那个在学生会里闷不作响的小学弟。
等他看到秦译的眼睛,只一眼,程延就很警觉。
因为他眼睛里的愤怒,超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程:年纪轻轻的小鲜肉什么的,真是一如既往地让人讨厌。
老陆(看看小秦再看看小程):嗯,我也觉得。
感谢投出地雷的二二小宝贝!生活愉快大吉大利!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们!太感谢啦么么啾!
俗人言、我爱呆桃! 5瓶;
一只大丹杨 4瓶;
姜喻 2瓶;陈年小花 1瓶;
手机还是感谢不了,所以我用了电脑嘻嘻!
祝宠爱我的你们每一个都心想事成!
第33章 、四月三二
往日的记忆纷至沓来, 那些曾经年少轻狂过的岁月,和那段岁月中唯一存在过的女主角,一如既往地闪耀。
她站在那里, 像聚集了这世界最温柔的力量,又像是肆意蛮横地生长的荆棘。
只是, 不再属于他了。
程延久久地回不过神来,直到日料店门口的少年和她都已经离开。
他才嗤笑一声, 抬脚离开。
程延吃过午餐, 送走投资人回到公司,桑梓淇等在他的办公室和他对接手里的业务。
看到他脸色依然不好, 在心里叹口气,把文件递给他:“赵鑫和陈英那边你怎么想?”
程延签字的手一顿,合上文件, 沉默片刻, 答道:“她们想什么时候走, 就什么时候走,不用拿合同卡她们。”
桑梓淇无奈:“你还真是给林四月面子。”
程延把文件摞好,靠在椅背上按着太阳穴没有说话。
桑梓淇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 长舒一口气:“市场部和创意部的空缺是实打实的,创意部还有李娇娇顶着,市场部呢?”
见程延不答话,桑梓淇愈发地不忍:“……程延,我听周瑞说, 你已经半个月没有好好合眼了。”
程延目光平静, 他眼里从容不迫,多的是这几年商场里摸爬滚打的韧劲和冷厉,只是眼下的那一小片青青的阴影, 昭示着他确实许久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了。
他的手指敲击着桌面,良久,呼出一口气,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场馆那边下周就竣工,新品发布提前半个月,上市日期绝不能推迟。”
桑梓淇觉得他疯了:“市场部连个能顶的人都没有,林四月摆明了就是不想你在她生日那天上市,你服个软,这事就过去了,连带着卓越新品系列都提前,我上哪去给你挖一个领头人来?”
程延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倏地,冷笑一声:“服软有用吗?”
桑梓淇没听清:“什么?”
程延想起那一夜如刀锋一般刺入他骨髓的话语,和她脸色冰凉如水的恨意,他垂在桌面上的手都不自觉地握紧。
在桑梓淇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听到低沉又带着痛苦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
“服软是没有用的,我试过了,她连头都不回。”
桑梓淇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苦涩的唇角,久久不语。
就那样,他想起了多年前站在写字楼的玻璃窗前看到的那一幕。
他沉默片刻,开口道:“那个时候,你也是那样,头也不回。”
程延没有说话,他的双手覆住眉眼,遮住蔓延的情绪,任凭那根刺在他的心里越扎越深。
桑梓淇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好友的面前,他面靠窗户,一只手搭在好友的肩膀上,试探性地问道。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问你,当年到底为什么,要送她走?”
桑梓淇转头,看到他手心下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终究不忍,但还是继续说道:“当年我们都是见证者,周瑞不说,但你也应该知道他一直都很生气你的选择。”
窗外的风景依旧,只是阳光穿过这扇窗,却仿佛带不来丝毫应有的灼热温度。
“周瑞怎么想的,你也多少能猜到,他大抵是孩子气作祟,总觉得我们一起创立了嘉程,林四月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不论她做什么,周瑞都觉得亏欠她。”
男人长舒一口气:“其实我也一样,我不认为林四月是会在乎金钱名利的那种人,她看你的眼睛里连余光都没有,你为什么会觉得那份陌生的血缘牵绊能束缚她?”
严谨一点来说,桑梓淇甚至有一点怀疑,林四月是没有心的,不知道是不是天才都有一些稀奇古怪的通病,她的感情共鸣极其匮乏。
对这个世间的大多数东西,她不曾拥有,她也不想要。她的情感只有一道出口,所以投射在程延身上的时候,才显得格外得热烈又可贵。
血缘伦理道德,都不会是林四月会在乎的东西。
那个时候罗景星甚至开玩笑地对程延说:“你俩都是一个孤儿院出来的,万一最后你俩真的有什么血缘关系,林四月怕是都敢拉着你□□。”
程延闻言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觉得无稽之谈地笑笑。
但是桑梓淇深以为然。
所以那一年见到宋嘉阳的时候,他们都不认为那种所谓的血脉的纠葛,能够拆散程延与林四月。
可是偏偏,那一对男女,还是走散了。
时隔许久,又目睹这些日子的纠缠和爱恨嗔痴,桑梓淇终于还是把这些话问出口了。
程延的手搭在桌面上,他已经收起了刚刚的无奈和痛苦,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充满棱角的攻击性。
他转过椅子,和桑梓淇并肩,从这扇玻璃窗往下看。
这里就是当年的那座破写字楼,从当年的一间小办公室,到一整层楼,到现在,一整幢建筑连带着后面的半个产业园,都被刻上了嘉程科技的名字。
但是从这扇玻璃看下去,就是当年那个破旧到不堪的街角。
那里曾经满是污渍,地上的瓷砖都是碎裂的,边上的花坛总是传来古怪的烂臭味道。
那是程延甩开林四月的地方。
也是所有记忆的分割线。
多好的风景啊,一览无余。
程延每一天每一天都站在这里回想着,那一日的画面一帧一帧地、像一部电影在他的眼前闪回。
她哭得嗓子都哑了,根本顾不得形象,捏住他袖子的力气大到让人窒息,不管他说什么她都只顾着摇头,紧攥着他的手臂不肯松手。
好像她知道,只要放了手,那个他们共有的世界就会彻底崩塌。
他是真的狠心啊。
居然就那样,一点一点地掰开,拧得她手指都发白,甚至不去看她满脸的眼泪,就那样对她说出,我不想再要你了。
他现在知道这句话有多疼了,因为他也已经领教过了。
程延垂着眼睛,明明没有风,却让他的瞳孔都变得生疼,他艰难地找到自己的声音,问身边的好友。
“如果,当年我没有让她走,你说她现在会在做什么?”
桑梓淇不解他这个问题的用意,但还是仔细地思索,然后回答道:“应该是在楼下的创意部里骂人吧,虽然不知道她现在在职场的行事风格怎么样,但是斜着眼鄙视别人的智商这种事我相信她还是会乐此不疲的。”
他故意说得风趣,却让程延像是又见到了那个当年在这座楼里跑来跑去到处鄙视他们智商、然后大包大揽做完所有琐碎工作的俏丽女孩。
程延想起那个画面,无声地笑笑,沉闷的眼睛里平添了几分温柔,却显得更加得狼狈。
他看着玻璃窗里反光,轻声说道。
“你看,如果她没有走,她会有一个我们所有人都看得到的未来。”
桑梓淇心下一沉,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好友。
程延弯着唇角,苦涩的笑爬满了他的眼脸。
“她会永远跟着我,帮我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不管我失败还是成功,都心甘情愿地跟在我身后做一条尾巴。”
“……”
“她会把我的梦想,变成她的梦想,会把上天给她的天赋,统统都送给我,她会在这座写字楼里,一点一点地,消磨掉她的青春。”
桑梓淇想说些什么宽慰好友,却发现想说出口的话语在□□裸的现实面前难免略显苍白。
程远静静地看着窗外远处的那个小小黑点,想象着穿过无数层玻璃,就能看到一个正襟危坐假装严肃的林四月。
他眼睛里的光飘向远方:“如果我仍然像今天一样成功了,她就会在楼下的办公室里,管理着一个嘉程科技的创意部;如果我失败了——”
程延顿了顿,眼睛发涩,继续说道:“她会继续陪我熬在这座城市里,熬到梦想都干透的那一天。”
桑梓淇努力地想要反驳些什么,最终却发现只能沉默。
这间华丽大气的办公室里,久久不散的无言笼罩着他们。
许久,程延苦笑一声。
“你知道的,她一定会那样做。”
桑梓淇缓慢地呼出一口沉郁的浊气,他逼迫自己站在当年的那个女孩的视角,回忆着曾经。
他看向好友:“可是,那是属于林四月的人生,你的选择替她做了决定,你又凭什么认为她不愿意与你共担?”
是啊,那是属于林四月的人生啊。
她也曾那样冷地质问过他,为什么、凭什么,高高在上地替她选择,摆布她的一切,自以为是地令人作呕。
他恶劣地逼她离开,斩断他们年少的情谊,然后在她回来之后靠近她,发现她坠入深渊的时候又惺惺作态地想要赎罪。
明明,所有人都知道。
只要不分开就好了。
明明,只要当年坚定地与她一起走下去就好了。
程延的唇角弯了几分,可是桑梓淇看着,却好像感同身受着他每日一分的凌迟。
那一刀一刀划在心口的感觉,日复一日地酷刑,锁住他所有的愧疚与不忍,禁止他回头多看林四月一眼。
程延眼睛酸涩,红得厉害,他滚烫的呼吸翻滚着,忍住那股子热意。
“可是,我爱她啊。”
他说。
“那不仅仅是林四月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