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还补充了一句:“她也相信。”
可是宋嘉昕弯着唇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大言不惭的样子,倏地,问道。
“多少年?”
程延一顿。
宋嘉昕却像是看穿了他的那道软肋,直直地刺进他的胸膛,重复问道:“多少年?”
她上扬着声线,一步一步逼近:“给她你刚刚说的那些,你需要她陪你熬多少年?”
程延的呼吸都在那一刻停滞。
宋嘉昕又往咖啡杯里加了块糖,然后搅拌着被子里的液体,然后轻声问道:“我不能否认你的能力和你的品质,可是这些都不是必然成功的理由,你好像从未想过,如果你继续一事无成,我的妹妹会陪你等到什么样的时候。”
她一字一句地吐出:“等她熬到不再年轻的时候,熬到所有的天赋都不再有的时候,你再将那些财富捧到她的面前?”
宋嘉昕甚至闪了闪眼睛:“那个时候,大部分男人只会选择更年轻的女人。”
程延的手那一刻捏紧,又颓然地放下。
他带了几分苍白地辩驳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宋嘉昕笑笑:“我没有否认你人品的意思,我只是在说,如果。”
如果。
那两个在她口中被咬得很重,就像是某种现实的情景在未来的某一刻上演。
是啊,如果。
如果他的前路依然如现在一样风雨飘摇,那他拿什么来与她共进?
如果现在所畅想的一切都是一场空,他终究会被现实击垮,在未来日复一日地经历失败的人生呢?
他明白他有与她共度余生的勇气。
只是…在她有更好的选择面前,是否要继续捆绑她的人生。
宋嘉昕一点一点将他的神色收入眼中,她欣赏着对面少年苍白无力的唇角,感知着他心中的矛盾与茫然。
她作出一副怀念又怅然的神色:“…请原谅我问出这些问题,因为那样的故事曾经真切地在我眼前发生过。”
她停顿了一下:“你知道四月为什么会走丢吗?”
那句话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扔进本就泛着涟漪的湖面里,在程延的心口不停地下沉。
宋嘉昕转着汤勺,将那个故事娓娓道来,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咖啡馆里打着转,却像一记重锤,狠巨着程延的心口。
“我们的母亲,曾经家里是淮扬菜系御厨,她在去美国留学的时候,遇见了我们父亲——一个唐人街中餐厅的老板。”
“他们相恋了,我母亲毕业后就留在了那里,成了那家餐厅的老板娘,然后和我父亲一起,发家了。”
“我父亲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他们的生意做得很红火,以纽约唐人街为起点,他们甚至做成了连锁品牌。”
年轻的女人笑笑,仿佛她口中的人不过是不相干的人,她只是在讲述一个故事。
“那是宋氏集团的开始,我的父亲在我两岁那年,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商人,而我的母亲,终于退居幕后,成了一个富太太。”
她笑着补充道:“一个手眼口鼻都被后厨的烟火熏得面目全非的富太太。”
程延的心跟着下坠。
宋嘉昕看着窗外的日光,轻声说道:“我的父亲终于将年轻时许诺的金钱富贵给了她,可是他自己,开始追逐更年轻的女人。”
程延的唇动了动,却还是没有说话。
宋嘉昕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应该还没有告诉你,四月真正的生日,是在大年三十。”
“我母亲在生下阿阳之后,我的父亲就更不着家了,为了锁住他的注意,她又生下了四月。”
“只是。”宋嘉昕冷淡地笑笑:“在她生下四月的那一天,我的父亲连人都没有出现。”
“……”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失败,我可真是个小废物。
第53章 、程延番外下
那是一段早就已经被刻进时光里的故事, 那里记载了一个女人悲剧般的一生。
她也曾一往无前的勇敢无畏,也曾满腔热血地为之付出,也满心欢喜地真切期盼过未来。
如他的四月一样。
然后, 被她爱过的那个男人辜负。
宋嘉昕放下手里的杯子,双手交叉在领口, 沉下声音说道。
“我的母亲…很讨厌小妹,讨厌她仅仅是个女儿, 更讨厌她没能替她拴好我的父亲。”
程延放在桌上的手在轻轻颤抖, 他抬起眼睛,那里藏着替那个女孩难过的几分伤神。
宋嘉昕长舒一口气:“你不必担心, 这些事情我不会告诉四月,我的父母都已经离世,她更不必去在意是否被父母喜欢。”
程延沉默地注视宋嘉昕良久, 开口道:“她本就不在意。”
宋嘉昕偏过头, 等服务生为她续上咖啡, 举手投足气定神闲,她欣赏着对面男孩的痛苦和纠结,然后缓缓开口道。
“那你呢?”
她歪着头, 一字一句地问道:“她不在意的东西,你会不会替她在意?”
“……”
那一瞬间,那样一股无法言喻的苦涩席卷了他,心口的某个位置被人挖掉了一块。
他,会不会替她在意。
在意她与他共担未知的一切, 在意她前路的迷茫与彷徨, 在意她因为他而承受着贫穷和压力。
当然是会的。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被现实一次次击垮,年少轻狂最终付之一炬, 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程延突然想起。
他在这座城市里见过的许多人。
有的醉酒于街头、行事癫狂,有的始终郁郁寡欢、终身而不得志,也有的灯红酒绿、色|欲熏心。
如果他们,也最终泯然人海,变成那样的平庸之辈,又该拿什么去继续年少的爱情。
甚至,他想起了他的父母。
他早上刚见过的、那样一对早就没有爱情相看两厌的夫妻,即使他们依然将甜蜜笑意的结婚照挂在房间的床头。
……
对面的少年咬着牙,一点一点低下了他高昂的头颅。
宋嘉昕弯着唇看着,心下松了一块。
果然啊。
四月愿意付出是一回事。
而这个叫做程延的少年,是否愿意看着她付出,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心中盘旋着胜券在握的情绪,撑着下巴,继续凌迟着面前的少年:“我父亲那一年连回家过年都没有,只是从朋友圈里得知他有一个女儿降生了。”
宋嘉昕说起那个女孩的时候,眼里都沾满了些许的笑意:“四月刚出生的时候就很漂亮,软软小小的的一只,总是闭着眼睛在睡觉,比阿阳好看很多。”
因着她提到四月,程延也大概也能想象到四月刚出生时候的样子,他想起她在襁褓中乖巧安稳的睡颜,勉强地勾起了唇角。
如果她就那样睡下去就好了,那也不会经历那样颠沛流离的童年、和那样孤独委屈的人生开端。
那样也不会遇见他,连现在走回人生正确的轨道,都停住脚步。
宋嘉昕叹口气,轻声继续道:“四月出生后没多久,我的父亲对我的母亲提出了离婚——因为他的小情人怀孕了、他需要给那个女人一些保障,我的母亲不同意,并且出于报复,她决定带走一个孩子回国。”
在程延定定的眼神中,宋嘉昕摇摇头:“不是四月,母亲她一开始想要带走的是阿阳,因为她觉得带走我父亲唯一的儿子,会狠狠地打击到他。”
程延的拳头在桌子上握紧。
宋嘉昕扶着额头,想起那段沉痛又让人悲哀的过往:“是阿阳那个时候已经三岁了,他哭闹着不肯跟妈妈离开,所以我的母亲,带走了四月。”
那个女人将最讨厌的小女儿带回国,然后亲手丢弃在了某一座城市的角落里。
为了报复她的丈夫,即使她的丈夫并不在意。
程延的心都被揪起,痛得发酸。
他无法想象他的四月在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人当作一件物品毫不在意地扔掉。
那是一朵太阳花啊。
程延有些迷茫地抬起眼睛,他好像透过那扇玻璃,看到那株花朵迎着阳光肆意横行地生长着。
许久,程延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后来呢?”
宋嘉昕垂下眼皮,沉默片刻,把这个故事的结局告诉他:“后来我的母亲死在回家的路上,溺亡,她大概还是觉得没有办法面对父老和她的孩子们,就那样果断地在从小长大的小河边纵身一跃,结束了她的一生。”
“至于我的父亲…”宋嘉昕的眼里闪过一抹叫做冷漠的情绪:“那个情人的孩子根本没有降生,我的父亲也在前几年,离开了人世。”
她说完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他弥留之际也很惋惜,从未见过他的小女儿一面。”
那是怎样一个荒唐的的父亲,连女儿的一面都未曾见过。
那又是怎样一个荒唐的母亲,亲手将女儿丢弃,只为了报复一个背弃自己的男人,她残忍又疯狂地把她人生的悲剧,重演在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身上。
宋嘉昕终于说完了整个故事,那张桌子周围的空气都有着些许凝滞。
她没有说那个情人的孩子为什么没有出生,也没有说为什么这么多年就是她爹在外面疯狂乱搞,也没有私生子女的出现。
是程延听懂了。
面前的这个女人那年也不过七八岁,就已经能捍卫住自己与下面弟妹的一切权益。
程延看着自己的指尖,看着如太阳般刺眼的宋嘉昕,就那样,想起了他的太阳花。
如果,她也是以做太阳的呢?
如果,她本就是太阳呢?
他这颗微不足道的行星,凭什么让太阳围着他转。
……
那一天的最后,宋嘉昕十分柔和又礼貌地对他说:“不用着急,你以回去想清楚,我们既然来到这里,就是怀报着一切能想带妹妹回家。”
她不去看程延的神色,仿佛已经知道胜利的结局:“我能感知你们年少的珍贵情谊,只是…她在为你的梦想而努力着,你又是否知道她的梦想?她以为你不求回报的付出…”
她笑了笑,说出的话却是那么沉重:“那你呢?你以为她做到哪一步?”
“……”
他以为她做到哪一步?
程延走出了那间咖啡馆,少年身上的西装裤都已经有了褶皱,他舔舔干裂的唇,站起来的时候腿都有些站不稳。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坐上地铁,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个问题。
他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他的脑子里有一个奇怪的声音,一遍一遍地逼问着他。
他走出咖啡馆的时候,那道声音说。
“你看,你从没带她来过这里,她甚至不知道这里的咖啡和草莓酱松饼是什么味道的。”
他走上地铁的时候,那道声音说。
“她每天坐着这个交通工具奔波在这座城市,连出租都舍不得打,她其实以不用这样的。”
他回家的时候,踩着破旧古老的出租屋的台阶,那道声音问他。
“你还要让她在这里住多久?”
“满眼看过去全是油渍和灰尘,晚上睡觉都有隔壁看电视的聒噪声音,她走上来的时候灯都踩不响,回家的时候她都很害怕。”
“这样的出租屋你还要让她住多久?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房?”
“……”
程延垂着眼睛,鼻子酸得厉害,他打开家里的门,连拿钥匙的手都有些颤抖。
一拉开家里的门,他的姑娘就穿着睡衣扑了过来。
她带着那样干净的气息,扑进这样一个沾满铜臭、汗水和污秽的怀抱里。
那样的单纯、温柔、又一无所知。
她笑嘻嘻地问他:“一天没见想我了吗!”
她那么爱又娇气地拖长着尾音叫他的名字:“程延——”
程延的喉结动了动,看着她的眼睛,那么艰难地告诉她:“想。”
想的,想她想得快要疯了。
想,要是没有她了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啊?
那一瞬间,程延听到那个声音对他宣判。
他的太阳花在凋零。
……
少年的太阳花终究被从枝头摘下,被他亲手扔进时光的缝隙里。
会变成太阳吗?
他不知道。
他知道,他再也没有太阳了。
……
那一年华人女策划师Anastasia夺得了全美设计大奖的金奖,程延在结束了36个小时的工作后,坐上了前往美国的飞机,最终赶上了颁奖典礼。
他看到。
她穿着晚礼服,头发梳到一侧,曾经甜蜜爱的眉眼满是张扬与自信。
她笑着从主席的手里接过那面奖状,她身后的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她亲手操刀的第一则广告。
那个时候她甚至还没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
她曾经说过,她没有梦想的,程延就是她的梦想。
是程延明明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喜欢广告创意,为什么那么执着地要做一个策划师。
只不过是曾经对他的喜爱超越了梦想本身。
就像这一刻,程延也明明看到她眼睛里的光是那么闪耀。
只是,他再也不能靠近她。
再也不能。
那是他为此付出的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写完啦!
明天回正文,么么啾。
一个番外里包含的小彩蛋,关于渣爹为什么没有私生子女。
因为宋嘉昕这姐们战斗力无边,小情人的孩子是她搞死的,不仅如此为了永绝后患,她直接给她爹下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