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女儿一直不吭声,乔氏轻轻拧了拧她的耳垂。虞卿卿回过神,赶忙收回视线。
心里暗骂道:真是的,自己在乱看什么呢!
忍不住磨了磨后牙槽,虞卿卿有些愤愤地道:“不知道。”
*
蓬莱池对岸。
“五哥。”
与众皇子一道从拾翠殿出来正欲前往清辉阁,行至蓬莱池边,傅景骁便被傅景晏给叫住,他反身促足,等着傅景晏的下文。
皇上六个儿子中,傅景骁与傅景晏年龄相仿。虽不是一母所生,却也还算得上亲近。傅景晏虽贵为太子,却也没怎么摆太子的架子,向来是叫傅景骁“五哥”。
对自己兄长说话,傅景晏也不拐弯抹角,“孤记得前些年五哥似是得了块上好的天山玉石,不知那玉可还在?”
傅景骁略想了想回道:“应当是搁在承庆殿中的库房里。”说罢,顿了顿反问道,“怎么,太子想要?”
被人戳中了心思,傅景晏点了点头:“还请五哥割爱。”
傅景骁向来对这些金银玉器不太在乎个看中,那玉石搁置着便也搁置着,卖傅景晏一个人情正好。
不过,他倒是仙女好奇傅景晏要这玉石何用,他看了傅景晏一眼,随口问道,“太子什么时候对玉石感兴趣了?”
“也不是感兴趣,前些日子寻了一能工巧匠想打一对镯子,那人说用天山玉最好不过。这不,孤便想起五哥有一块。”
镯子?
男人自然不需要镯子,傅景晏这是送姑娘的?
傅景骁弯了弯嘴角,他上辈子怎么没发觉傅景晏对着男女之情上的事这般上心。
是送上辈子那个林家姑娘?
傅景晏察觉到了傅景骁若有似无的浅浅笑意,下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无可奈何地解释:“五哥别笑,赔礼而已。”
傅景骁刚要点头说好,听见“赔礼”二字时脚下的步子却不由一顿。
好巧不巧,视线落到远处,远远的似乎在蓬莱池畔的自雨亭中看到个熟悉的婷婷倩影。
方才在拾翠殿时他饮了些酒,量不多也不至醉。凭他的酒量,那小小几杯尚还不能让他达到微醺的程度。眼下,却莫名觉着有些头疼。
傅景骁眯了眯眸,不由的拧起眉,脑海里突然闪过那日虞卿卿受伤的手背,和被一方帕子包着的断裂的玉镯。
那日,傅景晏说她受了些委屈;今日,傅景晏向他讨天山玉用来打一对镯子说是赔礼。
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吗?
见傅景骁半晌未言语,傅景晏半开玩笑道:“五哥?可是舍不得?”
傅景骁收回视线,清冷的俊脸上面色沉沉,启唇道:“嗯,舍不得。”
不管是玉石,还是人。
第三十四章 虞·嘤嘤怪·卿卿:哎哟,……
大殿内佳肴遍桌, 绮罗满目,更有婀娜宫婢鼓瑟吹笙,清歌曼舞。
虞卿卿并无封号与诰命在身, 便随虞宏章和乔氏坐于下首的王公侯爵之列。
眼看着御宴就要开始,虞卲却是不见了踪影。
这大过年的, 怕父亲责备哥哥, 虞卿卿便起身出殿去寻。
正值佳节, 太极殿外处处宫灯高挂,红锦轻悬。时不时有一行行宫人、婢女从四面八方的小径涌入太极殿。
虞卿卿提着裙摆四处张望,依旧不见虞邵, 继而又往台历殿后头走,没想到刚一穿过曲折回廊,迎面便碰见被婢女拥簇着走来的明月县主。
冤家路窄。
虞卿卿心里这般想着,微曲双膝向她行礼。
抬步刚要离开,身后却传来一声“慢着!”
虞卿卿瘪了瘪嘴,却还是不得不回首,有些不情愿地弯了弯粉唇:“县主有何事?”
明月县主上下打量了虞卿卿一眼,忽而佯装出一副刚把她认出的模样,略微夸张地道:“我说怎么瞧着眼熟, 还在盘算着是哪宫的宫女呢。不曾想,是虞姑娘呀。”
虞卿卿本不喜招摇, 况且还是在这种皇家御宴上,自然是越敛其锋芒越好。她今日穿得极为素净, 藕荷色地素面襦裙, 再配一淡翠色的披帛,鸦青色云鬓上也只用着支玉蝶流苏步摇做点缀。
再反观明月县主,今日赴宴她可是盛装前来。身上的百褶长裙还用金线镶着边, 发间的金鹊衔珠宝钗更是摧残夺目,就连耳垂下的两颗鲛珠都有拇指指甲盖那么大。
这般珠光宝气、华丽富贵,只可惜这衣着配色过于大胆,大红配大绿,再加上繁杂的金饰,虞卿卿只觉得明月县主宛如一只艳俗的花蝴蝶,在自己面前扑棱着翅膀。
虞卿卿忍住笑意,微微颔首。她急着去寻虞卲,不想与明月县主过多纠缠。怎料,却忽的被明月县主拉住手臂。
自那日被虞卿卿比下,又误被蛇咬,明月县主心里一直呕着气。
适才在路上,恰好碰见太子傅景晏,她估摸着时间他也该往回廊这边走了。她故意叫住虞卿卿,便是想在太子面前反压她一头,灭灭她的气焰。
隐约听见背后有阵阵脚步与谈笑声传来,明月县主抿着唇,笑道:“今日好歹是御宴,虞姑娘怎么也不好生打扮略施粉黛?若是在宴上被人当成宫女给使唤,这可不是打侯府的脸吗?”
她故意提了提音量,便是想让身后来人听见。身侧的婢女很是机灵,赶忙举起手中的提灯,烛火微光摇曳,洒在虞卿卿身上。
只是,虞卿卿方一抬首,明月便微微一怔。适才光线略微昏暗,虞卿卿又低倾着头,明月县主便未去细看她的脸,想着她衣着普通,定是不及自己分毫。
谁知,她这一身并非什么出奇的打扮,却是衬得她身段修长,眉目秀逸,一张娇俏的小脸更显皎洁如月。
与自己口中的宫女,那可谓是云泥之别。就连自己这精挑细选一下午盛打扮,似是都比不过一般。
情不自禁地咬了咬牙。
明月县主那转瞬即逝的局促,虞卿卿尽收眼底。
呵,区区花蝴蝶。
虞卿卿嘴角勾了勾,微颤着眼眸,装出一副可怜柔弱的模样:“县主自幼生于宫中,民女自是比不过。”说罢,她刻意顿了顿,语调里又加了几分惊喜之情,“县主今日这妆容格外精致美丽,与那日在女学前相见简直是判若两人呢!”
“那是当然……”听见虞卿卿仿佛是在夸自己,明月轻扬起下巴。到底不是在京中长大的姑娘,没见过世面!
可再一听,却又觉着不太对头,正欲开口却又被她打断。
“县主脸上这脂粉想必也是极其珍贵吧,这才涂抹了三四层,便衬的县主面色白嫩了不少。”说罢,她又假意轻抚了抚自己的脸颊,“不像我,都不懂这些胭脂水粉该如何使用,这皇家御宴还只能素面出门。”
“你……”明月县主一脸神色古怪地看着虞卿卿,回味着她口中的话。片刻后她反应了过来,眉眼一横,怒斥道,“你竟敢讽刺本县主!”
她这哪是夸,分明就是明褒暗贬!
什么叫判若两人,这不是讽刺她妆前妆后差别大,不化妆就出不了门嘛!
什么叫才涂抹三四层,便显面色白嫩,她在这刷墙呢!
还什么只能素面出门,这不就是明里暗里的笑自己化妆还不如她嘛!
虞卿卿面上含着笑,装出一副不懂的模样,可怜兮兮道:“县主哪的话,民女分明是羡慕县主,何来嘲讽之意。”
看着虞卿卿脸上的笑意,明月县主心中愈发的不快,骂道:“贱人!”
抬手正欲冲上前,想一巴掌掴在那张让人生气的脸上,骂声刚落下,却被一旁的宫女给拉住。
“县主,太子殿下来了……”宫女小声的提醒。
明月举起的手掌捏成了拳,愤愤地放下。
虞卿卿哪能不知她想干什么,眉梢一挑,心上一计。
她上前一步,私下偷偷地猛地击掌。
一声响亮的“啪”。
而后赶紧捂住自己的右脸,“哎哟”了一声,装出一副真的被扇了一巴掌的模样。
明月县主不知她是何意,还未反应过来,便见虞卿卿步子一个踉跄,仿佛很是弱不禁风的模样。捂着脸分外委屈,软绵绵的嗓音娇娆又带着点点哭腔:“唔唔——县主怎么打人呀!”
“休得胡……”
眼看傅景晏已经走近,明月县主生怕他误会,急忙否认。可她话还未说完,虞卿卿便身子一歪向她倒了过去。
之前在倚梅园的事,虞卿卿还记着仇呢。若不是她身边的宫女故意,她也不至于摔了镯子。
虞卿卿看准了角度,佯装出一副被打得站不稳的样子向她身上倒。
与其说倒,倒不如说是撞。
“呜呜,呜呜……”
“哎呀——”
噗通!
虞卿卿撞在明月县主身上,明月县主又向后倒在了宫女的身上。回廊边的护栏本就不高,随着一系列的连锁反应,那宫女倒霉得很,一头栽进了池水中。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救人!”傅景晏快步上前,吩咐身边的宫人将那宫女救起。
余光扫视着引起骚动的二人,不禁摇了摇头。
他以为与明月对上虞卿卿会处下风,正欲上前帮忙,怎料虞卿卿愣是半点没让自己吃亏。此刻正拿着帕子掩面低泣,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太子哥哥,我……”
“嘤嘤嘤——”
“我没有……”
“嘤嘤嘤,嘤嘤嘤——”
见傅景晏来了,明月县主赶忙解释,可她每说一句,虞卿卿抽泣的声音便一声比一声大,她忍无可忍转头呵斥道:“你哭什么哭!”
“凭白捱了县主一巴掌,民女哭都不能哭吗?”虞卿卿眸色暗了暗,再次装出一副白莲附体的模样,故意压着嗓子,语调又娇又嗲。
“我没有!太子哥哥我没有!”明月急了,拉住傅景晏的衣袖。
“咳咳。”傅景晏哪能不知真相,他轻咳两声,转头吩咐道,“明月县主受惊了,还不扶县主回宫休息!”
“我不,我……”明月百般不愿,拉着傅景晏不肯撒手。
“还不扶县主回去!”傅景晏一横眉,又冷眼道。
他的语调不算严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霸气。
候在两旁身边的宫女一听,自是不敢逾矩太子的命令,赶忙“扶”着明月县主离开。
待明月县主走后,虞卿卿这才将帕子从脸上移开。
她脸上半滴泪都没有,眼眶都不曾红一下。只是方才这般干嚎着,嗓子有些累罢了。
看着明月县主离开的方向,虞卿卿嘴角漾起一点笑意。她躬身屈膝向傅景晏致谢,再一抬眸,身子却忽的一怔。
适才她一直掩面未曾注意,来的竟不止傅景晏一人。
傅景骁是同傅景晏一起来的,只是他一直未出声。
适才,若不是傅景晏拦着,他怕是早就插手了。
若不是瞧见她这时面色无常的模样,光听方才那哭声,还真会以为她被明月欺负,受了不小的委屈。
傅景骁没动,漆黑的眸子望入她的眼中,带着丝丝探究的意味。
似乎一时分不清,从前见到的种种,到底哪一面才是她的真面目。
虞卿卿心虚地别开眼,刚要行礼告退。便听见傅景晏叫住她,低声开口介绍:“这是虞家的二姑娘。”
傅景晏并不知晓两人是认识的,虞卿卿也只好顺意当做两人是初见一般。
她微倾着头,向傅景骁行礼却不看他:“见过五殿下。”
“嗯。”傅景骁淡淡地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也没有要说破的意思。
“先前,益州赈灾那法子,父皇一直不解还时不时动怒,后来便是虞姑娘猜透的。”傅景晏
闻言,傅景骁愣了愣,喉咙不自觉地一阵滚动。
肆无忌惮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片刻后,方才开口。依旧是清清冷冷的语调,却又好似透着几分笑意——
“喔,是吗?”
第三十五章 勾得人心颤颤的
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
宫宴上的繁弦急管已悄然变了曲调,一众舞姬迈着莲步翩然入殿,轻纱水袖翻转踏歌起舞。
虞卿卿对这轻歌曼舞没多大兴致, 起初还图个新鲜,看久了便觉着了然无味。
寻了个借口起身离席, 想出太极殿透透气。
从太极殿出来, 往南数十步穿过九曲长廊。还未到十五, 一轮峨眉月懒洋洋的高挂夜空,几颗孤星不离不弃的陪伴。
冷不丁的,余光瞥见不远处一抹浅蓝月白的衣裙, 下一瞬便隐入层峦叠翠的假山后。
“秋才人?”
倒不是虞卿卿心细,只凭一小小衣角便能认出人来。只因方才宴席上,一突发小插曲便和着浅蓝月白的衣衫有关。
皇家御宴,后宫嫔妃自是暗暗在这穿着打扮上较着劲,只盼自己能在圣上让其眼前一亮。好巧不巧,宜妃与秋才人撞衫了,两人今日所选衣衫皆是浅蓝月白色。
秋才人是刚入宫的新人,年轻貌美不说,还深得皇上宠爱。而宜妃虽陪伴皇上多年, 年岁见长,到底有些人老色衰。
正所谓, 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宜妃自是忍不了被一小小才人给比下去,可碍于场合又不好发作, 只得装作宽宏大量道上一句:“本宫与秋妹妹之间默契有佳。”
新春佳节, 后宫和睦,皇上甚喜又各赏了两人锦缎数十匹以示宽慰。
本以为这撞衫之事就这么过去了,怎料, 御宴行至一半,一宫人经过秋才人身旁时,正与前头另一宫人争功邀宠,推搡之间步子一歪,手中端着的御赐佳酿一滴不剩地倒在了秋才人身上。
一时间满殿哗然,秋才人更是宛如一只落汤鸡,狼狈委屈得很,丝毫没有先前那般神采飞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