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老五手上似乎伤着了,今夜恐是无缘魁首了。”皇后有些可惜地道。
嘉贺帝疑惑:“伤着了?”
皇后:“陛下没见着吗?老五去请安时,那右手包得像端午的粽子似的,也不知是哪里的大夫给他包扎的。”
嘉贺帝再次抚了抚胡子,陷入了沉思。
今日傅景骁在自己面前行礼多次,怎么会没注意到他手上的伤呢?
他不是不是太不关注这个儿子了?
月凉如水,秋风瑟瑟。夜间的山林,风中都带着阵阵寒意。
马蹄碾过一地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掠过一片灌木丛后,马背上的青年勒紧缰绳停了下来。他翻身下马,点起火折子,仔细地查看地上一处凹陷的泥土,而后立即向身后策于黑鬃骏马上的男人回禀道:“王爷,是野熊留下的掌印!”
傅景骁点头:“走,跟上去。”说着,便一夹马腹,朝熊掌掌印的方向策马而去。
夜翎翻身上马,紧随其后。
羽儿说的没错,傅景骁是真的打算猎获只熊回来。
傅家的天下,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历代天子都对夜猎格外重视。
只有猎获了野熊,才能夺得夜猎魁首。夺得了魁首,才有在众臣与勋贵面前向皇上提要求的资格。
傅景骁没让夜翎准备火把,火光虽会让野兽不敢靠近,却也在无形之中将野熊给赶跑。好在今晚夜空无云,银色的月光透过茂密的枝叶,从枝丫的缝隙中洒落在地面,让他俩找熊掌印来没那么费劲。
又向前方策马了一段距离,沿途的熊掌印已经变得零散了起来。在穿过一片灌木丛后,熊掌印几乎已经完全消失了。
傅景骁并不急,真要猎获熊不是件容易的事。正欲调转马头去别处查探,忽而前方有星星点点的火光若隐若现。
看来是撞上人了。
“走吧。”傅景骁道。
夜猎中不少人三两为一组,共同合作。傅景骁独行惯了,并没有要合作的打算。
夜翎停着不动,他忽而吸了吸鼻子,闻见空气中飘来的阵阵甜香味。
“王爷是花蜜味。”
野熊最爱盗取蜂蜜,用蜜香味将野熊引出来不外乎是个好方法。只是,蜂蜜虽能引出野熊,吃不到蜂蜜的野熊也更容易发狂。
“嗷呜!”
忽而,那火光处传来一声震天嘶吼,正是野熊吼叫的声音。
夜翎略微一怔,心想倒是有人比他们运气更好,先寻到熊了。
“王爷,要不要去看看?”夜翎问。
傅景骁没想过要去抢别人的礼物,正欲开口说“不”,怎料又是一声“嗷呜”响起后,火光的方向传来声声惊恐的人声。
“护驾!”
“保护殿下,保护殿下!”
“发狂了,这熊发狂了!”
……
傅景骁不由地沉下眉,随即拉紧了缰绳:“走,去看看!”
傅景骁与夜翎策马上前,越靠近火光处野熊嘶吼的声音便越大,也越来越狂躁。
拨开前方的藤条,只见一头巨型黑熊右眼中已经深深插入了一支箭羽,这支箭不足以让它毙命,却让它变得更加狂躁和嗜血。
最先寻到这只黑熊的傅景晏与东宫的一干侍卫。只是,傅景晏在与黑熊搏杀之间,被黑熊一掌拍中了右腿,无法再与黑熊较量,正被十来个侍卫围成的人墙,挡在他的身前。
“上!”
傅景骁的话音刚落,他已举弓搭箭,三支箭羽连发而出,将黑熊的左眼也给刺瞎。
与此同时,夜翎已经手持两把弯刀飞身上前。一个俯身躲开熊掌的胡乱挥舞攻击,绕到了黑熊背后,眼疾手快地将双刀砍在黑熊的两肩上。
随着黑熊一声痛苦的嘶吼,黑熊猛地转身,更加狂躁的会是熊掌。夜翎反应极快,翻了个跟头向后撤去。
下一瞬,傅景骁已经持长剑身上至黑熊身后,将长剑从背后刺入黑熊的心脏。
黑熊生命力顽强,即便这样也未即刻毙命。
傅景骁攻完,便又轮到了夜翎,两人配合默契,毫不畏惧,一人躲闪一人搏杀交替进行。让手持长刀,拉满弓弦的东宫侍卫已经看傻了眼。
渐渐地,黑熊终是体力不支,宛若一座小山般的庞大熊身轰然倒地,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夜翎一脚踩在黑熊的身上,额上冒着如雨般的汗水,脸上却是藏不住的兴奋。他第一次遇见傅景骁便是在这样的山林里,也是一头发狂的野熊,明明是两人第一次合作,却配合地异常默契,仿佛早已在战场上共同迎敌过多次。
那是,夜翎刚刚出师,血气方刚得很。可当两人打完熊之后,傅景骁却对他来了一句:“伤着熊掌了。”
夜翎的思绪从回忆中跳了出来,他下意识地去看黑熊的两只熊掌。不由地噗呲一笑:“王爷,伤着熊掌了。”
黑熊左掌掌被伤被刺了道约莫三寸的口子,稍加辨认就能认出那是剑伤,绝不是他的弯刀弄出来的。
夜翎越发觉着兴奋,终于有机会能将这话还给傅景骁了。
闻言,傅景骁稍挑了挑眉,显然他也是忆起来从前的事,轻启薄唇道:“胆子越来越大了?”
“属下不敢。”夜翎笑着赔罪,连借口都替傅景骁想好了,“定是包扎的纱布影响了王爷发挥。”
傅景骁瞪了他一眼,复而又看了看自己右手掌心,缓缓道:“算了。技艺生疏,怪不到她头上。”
夜翎听着只想笑,想来二姑娘是把王爷吃得死死的。连技艺生疏这话有朝一日都能从王爷嘴里说出来了。
“五哥。”傅景晏从两排侍卫后微瘸着走来出来,看了看地上黑熊的尸体,对傅景骁是由衷的佩服。
傅景骁上前,正欲去看看傅景晏的伤。
岂料,身后幽寂黑暗的山林中忽有簌簌声响起,三支箭羽宛若疾风,直直地朝着傅景骁的方向射去。
“王爷小心!”
第九十八章 夜猎(二)
虞卿卿本是坐在皇后身边的小凳子上, 陪皇后观猎叙话喝茶吃点心。明月高挂,繁星点点,不久后陆陆续续有人策马回到猎台, 他们带着猎获了雄鹿、獐子等猎物向皇上复命。看着一波波返程之人心里生出点点期盼,只是那些人里却独独不见傅景骁。
虞卿卿一时有些坐立难安, 心神不宁地轻敲着面前的方几, 又连连喝了好几杯茶。
候在一旁的宫女, 见虞卿卿茶杯又见了底,赶忙上前替她斟茶,谁知一个不小心便将茶水倒在了她的衣裙上。
虞卿卿腾的起身躲开, 可上衣却还是被茶水打湿了一片。
斟茶的宫女见状,瞬间慌了神,急急地跪下赔罪:“姑娘恕罪、姑娘恕罪……”
虞卿卿摆摆手,道了声“不妨事”,又向皇上和皇后行礼告退去一旁的营帐中换衣裳。
虽被淋了一身茶,可虞卿卿一点也不生气。这样的套路傅景骁从前就用过一次,她猜想定是傅景骁回来了,正在那盥洗营帐附近等着她呢。
思及此,虞卿卿脚下的步子都变得欢快了起来。
只是, 撩帘入了供女眷盥洗的营帐,傅景骁却不在里头;等她换完衣裳, 在营帐外头踱步等了许久,也不见傅景骁的身影。
难道是自己会意错了, 方才那宫女是真的不小心?
虞卿卿有些烦闷地跺了跺脚, 忽而听见一旁的树后传来细微的簌簌声。顿时心中一喜,朝着声音的方向甜甜地唤着他的名字。
“傅景……”
那个“骁”字还未喊出口,虞卿卿脸色微变。
从树后走出来的少年身着浅紫色锦袍,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宛若流银,影影绰绰间给他添上了几分孤寂的色彩。
来人竟是傅辞。
见到虞卿卿,傅辞脸上并未露出惊讶。想来,他是知道虞卿卿在这,特意寻过来的。
傅辞救过虞卿卿一次,虞卿卿理应对他心怀感恩。可今日,因为那枚荷包和那条手帕的事,虞卿卿对他的好感度有了明显的降低。
傅辞出现在此,虞卿卿不由地想到个词——
非奸即盗。
她向傅辞稍稍行礼,并不打算与他过多纠缠,转身离开。
“姐姐。”傅辞开口叫住她。
虞卿卿没有返头,背对着他问:“世子有事?”
傅辞深吸了口气,又道:“荷包的事是我的不对,姐姐本该生气。只是……”他顿了顿,语气中似乎带着丝丝恳求的意味,“还请姐姐将那帕子还我。”
今日自己院中遭贼了,什么都没丢,却独独丢了一条手帕。傅辞心里很清楚,那手帕定是虞卿卿派人拿走了。
“什么帕子,我不知道。”虞卿卿矢口否认。
“姐姐,我只要那条帕子就好。”傅辞似是有些急了,快步上前拦在了虞卿卿面前。
虞卿卿道:“世子,本就不是你的何必强求。”
“那是我的!”傅辞很是坚定,“那帕子正面绣着一丛玉竹,背面还有姐姐的名字,是姐姐亲手给我的,姐姐真不记得了吗?”
“世子休得胡言!”虞卿卿不由地皱起眉头,“世子救过我,我本不该对世子这般态度。可世子几次三番胡言乱语,先是荷包后是手帕,世子就那么想毁了我的名声吗?”
傅辞无奈摇头,低声解释:“我若真想对姐姐不利,又怎会私底下来与姐姐说。”
虞卿卿一时分辨不出傅辞这话是真是假,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我与世子本可以做朋友,世子若真无心害我,还请不要再过多纠缠了。”
傅辞神色黯黯,情绪低落了好几分。见虞卿卿要走,他又道:“秀峰山,樱花泉,那时姐姐见我受伤将帕子交于我,说受伤了就要包扎,这些姐姐都不承认了吗?”
闻言,虞卿卿脚步一顿,她怔怔地回过头看向傅辞。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虞卿卿这才恍然回神:“你是……”
那是还在姑苏城的时候,全家一起去秀峰山避暑,第二日虞卿卿与凌悦芝想邀在山中游玩,在樱花泉边的确是遇上了一位少年。
那少年披散着头发,手中抓着只被鲜血染红了白毛的兔子,眼眸中满是狠戾之色。
两人吓得慌了神,凌悦芝说不要去招惹他,她见过不少从那院子抬出来的小厮尸体。后来,凌悦芝还说,那院子是安王府别院,那少年是安王养在外边的儿子。
傅辞!那少年竟是傅辞!
看着虞卿卿恍然大悟的神色,傅辞声音柔下去了几分:“姐姐想起来了对吗?”
虞卿卿点头,却又突然摇头:“不对!”
“什么不对?”
“不是你受伤,是那只兔子受伤了,我给你手帕是想让你别杀死那只兔子……”
“兔子……呵……”傅辞愣住,忽而冷笑了一声,他看向虞卿卿的双眸里已经染上了浓浓地自嘲之色。
风吹得树叶簌簌直响,带来阵阵寒意。傅辞抬起头,望了一眼夜空中冷清的月亮,忽而喃喃道:“他们都看不起我,只有我娘对我好,可后来我娘走了……”
“那只兔子被捕兽夹夹住了后腿,我去掰捕兽夹时才被割了手。我以为,姐姐是除了我娘以外第二个对我好的人,明明不认识却还将帕子给我,提醒我受了伤要赶紧包扎……”
“姐姐,你知道我在别院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我拿了你的帕子之后改了多少吗?”
“你现在告诉我,我以为你对我的好,竟然……竟然是对一只兔子!”
傅辞用自嘲的语气,说了好长一段话,声音越来越低……
虞卿卿听了,却不由的心中发紧。
“阿辞,对不起……”虞卿卿没有再叫他世子,她是真的觉得愧疚。
自己的无心之举给了傅辞希望,可现在确实她亲手将这希望给撕了个粉碎,将残忍的真相告诉了他。
傅辞闭上眼,不去看她,也不敢看她。
他想起傅景骁说的那句自欺欺人,到底是他自己自欺欺人了……
虞卿卿还想说些什么,忽而从观猎台的方向传来了阵阵喧哗声,紧接着便听见有一道男声响起——
“太子殿下在夜猎中受伤了!”
傅景晏受的是箭伤,暗中射出的三支箭被傅景骁擦着肩躲了过去,却是飞向朝他走来的傅景晏。
其中一支箭射被傅景骁挡下,那箭划破了他的衣裳,在上臂处割出一道血印。
其余两支箭一支射在傅景晏的肩上,直接贯穿了肩胛骨,另一支射在他的膝盖上,顿时让傅景晏站都站不起来了。
最后,傅景晏是被侍从抬着回猎台的。
如若是被野兽所伤也就罢了,那只能怪傅景晏技艺不精,亦或是东宫侍从护主不当,可这箭伤分明就是人为。
谋害太子可是重罪,嘉贺帝大怒当即叫停了夜猎,命人彻查行刺之事。
行宫,少阳院。
太医院最为德高望重的江太医正在为傅景晏清理伤口,嘉贺帝坐于外间的桌案前,眼眸中是藏不住的愤怒。
“说,到底怎么回事?”
傅景骁走上前回道:“太子本被野熊所伤,野熊被击杀后我们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不曾想,有人从林中急速射出了三支箭,儿臣无能只替太子挡下了一箭。”
嘉贺帝这才注意到,傅景骁的左臂上方的衣服已经被割破,只是他穿着墨色衣裳,即便是受了伤流了血,也难以被人察觉。嘉贺帝又扫了一眼傅景骁的右手,正如皇后所说他右上上还包着纱布。
都是至亲的骨肉,可他对两个儿子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
嘉贺帝心中多少有了丝丝愧疚,语气稍放缓了几分:“行刺之人可抓到了?”
“回父皇,太子受伤后,儿臣的侍卫立马带领东宫的几名侍从去捉拿,相信不久就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