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我就要恭桶。”慕娉婷疼痛的表情很逼真,额上的细汗都出来了。她反问小宫女:“你难不成是怕我跑了不成,这里是太极宫,我能跑去哪儿?”
宫女细细一想,量着慕娉婷人变小了,也跑不到哪里去,出门去找付公公寻主意。
没想到,等她一回来,柔嘉公主人不见了。
她急急去到书房寻慕珏请罪,双膝跪在地下。
“陛下,奴婢有罪,方才被公主诱骗!如今柔嘉公主跑了!”
第十一章
慕珏着一袭淡白金丝卷叶云纹长袍,身姿端坐于梨木椅上,他右手边放着一沓刚批阅好的奏折。
听宫女说慕娉婷跑了,他眼中并无意外之色。
宫女跪了许久都听不到皇帝的答语,皙白后颈出来冷汗,她深吸一口气,磕头跪道:“公主说她腹痛难忍,要奴婢去找恭桶。奴婢想着总不能让公主随便……解决,便暂时离开侧殿,没想到等奴婢回来,柔嘉公主就不见了。”
慕珏一手蜷起,收起手里的折子。
慕娉婷随意找个借口,小宫女就被她给哄走了,这种蠢笨之人,不宜再留御前伺候。
新帝睨了付春城一眼,付春城就知道皇帝的意思。
他托起手里的浮尘,毫不留情道:“把这婢子拖出去,命内侍省重新给她安排去处。”
“是。”
小宫人心里一跳,皇帝没笞打她,已算是手下留情了。她哪敢在书房大声喧闹,安安静静由小太监带出太极宫。
宽绰书房再次恢复安静。
青金石兽香炉飘出淡淡瑞烟,付春城走到紫檀案桌上,边给皇帝磨砚边道,“辛亏陛下料事如神,早在柔嘉公主沐身用的澡豆掺了药,奴婢只要带上闻龙犬就能找到她。”
谁能想到,艳动京城的柔嘉公主竟然变成了巴掌大的小人。
皇帝为了防她跑走,将她关在雕漆狮子香盒一夜。
付春城轻磨产自西蜀的云林墨石,顿了一下问,“陛下可要奴婢现在就带上闻龙犬去寻柔嘉公主?”
慕珏手指撩起白袖,宣笔沾了沾黑墨,眸中神色不明,“晚上再去,量她现在也跑不出禁宫!”
小宠物不听话想离家出走,那他就多给她撞撞南墙,等慕娉婷在外面吃吃苦头,就能收心留在他身边了。
——
慕娉婷从侧殿离开后,发现慕珏竟没有派人搜寻她。
想当初,慕冲为了寻她,可是命福如海在宫中搜了她半夜。后来若不是义城王突袭皇城,以他对她的痴迷,肯定会翻遍整个皇宫,找不到慕娉婷绝不罢休。
这么一对比,慕珏似乎无所谓。
可能这就是宠物和爱人的区别。
慕冲对她是几近变态扭曲的痴迷,慕珏倒是个正常人。他养她,权当多养一只雀儿,宠物没了,他再换一个就是。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奴婢和玩物。
慕珏提出的条件确实很令人心动,可让慕娉婷一直被关在雕漆狮子香盒里,皇帝想起她时,就当逗弄蟋蟀一样放出来,以她的自尊,慕娉婷暂时是接受不了的。
她生怕被宫人发现,都是走一段路,又偷偷躲起来。
傍晚下了一阵小雨,慕娉婷躲在芭蕉叶下躲雨时,还遇到一条赤练蛇,吓得她立马钻进一间废殿躲起来。
细如银丝的绵雨断断续续下了一个时辰,慕娉婷淋得湿漉漉的,小裙子又破又湿,她蜷缩在墙角,又冷又饿。
等到雨停了,慕娉婷才从废殿出来,准备去尚食局寻些吃的。
一只黑猫抖然从屋檐跳下来,龇牙咧嘴想要叼走慕娉婷。
“你别过来!”她狠狠朝黑猫砸了一个石头。
“呜嗷!喵!喵!”黑猫被她砸到,声音更阴沉了。
它亮起利爪,幽绿色的瞳孔突然放大,野性十足,想要抓伤慕娉婷。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狗叫声。
一只白犬风速从殿门跑进来,追着黑猫一阵乱咬,吓得黑猫爬上墙头溜了。
“汪汪汪!”
它吓跑黑猫后,又围着慕娉婷绕了好几圈,一连叫了好几声,声音又哄又亮。
她现在变得那么小,在狗眼里怕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吧!
那只白犬低下头,大红色的舌头正要往慕娉婷身上一舔。
一道声音突然喝止住它。
“闻龙,不许乱舔!”
这是慕珏的声音?
他是怎么找到她的?
慕娉婷怔楞间,慕珏大步而来,一手握住她细小的腰肢,将她抓在手心里。
慕娉婷用力一挣,可她现在变得那么小,怎么会抵得过男人的力气?“你放开我!!!”
慕珏懒得和她闹,他用袖子擦了擦她湿漉漉的乌发,把她再次关到了雕漆狮子香盒里。
不听话的宠物,就该让她好好长长教训。
慕娉婷被关在黑漆漆的木盒里,心里发酸,美眸浸了泪水,委屈地啼哭起来。
香盒传来美人凄凄哭声,付春城都忍不住往皇帝膝上的盒子偷偷看了好几眼。
慕珏被她哭得也受不住,只好把雕漆狮子香盒打开,无奈叹了一声,“这么爱哭,真不知道他们喜欢你什么?”
她哪里爱哭了?
她这次分明是被他欺负哭的!
更让人生气的是,慕珏还不觉得自己过份!
慕娉婷哭着指诉他,“换你突然变得这么小!动不动就被人关在黑漆漆的盒子里试试!我好好一个人,只想……出宫找到恢复我身体的法子,有错吗?”
慕珏拿出帕子,冷声刺破她的幻想,“你钱都没有,还想让人帮你做事!六妹是做惯金枝玉叶的贵人,不知道没钱什么事也做不了吗?”
慕娉婷小声说,“现在没有,又不代表以我后没有,再说我还可以去找谢……”
“谢道清?”慕珏接上她的话,反问:“你觉得他很靠得住是吗?”
慕娉婷说不上来。
她被他慕珏的反问动摇了。
慕珏看小人默不作声,知道自己的话终究是对她起了作用。
他说:“你只要留在朕身边做宠物,有吃有喝,又能得一千金,这有什么不好?”
慕娉婷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一声,她好饿,饿得现在脑袋也晕乎乎的!
慕珏耳尖,听到了声音,他摸了摸慕娉婷柔软的乌发,不禁忍笑,“人虽小,肚子叫得怪响!”
“……”慕娉婷微窘。
皇帝登上龙辇,付春城牵着闻龙犬跟在辇车后面。
慕娉婷坐在新帝的膝盖上,感觉浑身不自在。
一路僵坐了许久,待他们一回到太极宫,她就被慕珏放到檀木方桌上,桌上已摆满了膳菜,有一道烧花鸭,味道特别香。
慕娉婷站在盘边,看着比她大上十倍的烤鸭,忍不住咽咽口水。
人变小后的快乐又来了。
慕珏见她人小小一个,却贪嘴想吃烤鸭,淡漠的眸子沾染了淡淡笑意。
他用看小动物的眼神,温柔望着慕娉婷问:“你现在心甘情愿做朕的宠物了吗?”
“还是想去找你的驸马——谢道清?”
第十二章
慕娉婷将头低下,他倒是怪会选时间,明知道她饿得都快站不住了,命宫人摆了一桌饭菜。
临用饭了,他冷不丁地问选他还是选谢道清。
真是要人命!
“现在回答不出来也无妨,朕会让你看清楚谢道清是什么货色。”
“你先换件衣裳,喝碗姜汤,再用饭!”
慕珏命付春城将徐司衣给她做的小裙子都呈到她面前,一套套绣花精致的宫裙明丽惹人眼,从柑橘色到水红色,湖绿色甚至幽蓝色的纱裙都有,连肚兜、绣鞋也都给她配上了。
那肚兜只有小孩指甲盖大,鞋子就更小了。
真不知道这样小的衣裳,她们是怎么将花绣在上面的?
慕娉婷女红差,是绝做不出的。
小宫人给她换了一个白玉三羊笔洗,有一只小羊趴卧在地上,慕娉婷洗澡都时候还可以坐在上面,另两只羊驼着竹篓,行走在地上。原是摆放墨笔的竹篓,却被她用来放花瓣。
宫人伺候洗干净身子后,慕娉婷挑了一件青莲色云缎宫裙,衬出玲珑身姿,细软的墨发虽然半湿,但用干布搓几下就干了。
因为慕娉婷变得实在太小,根本戴不了头饰,宫人只好用细绳给她编了低梳髻。
慕珏见到慕娉婷时,见她发上不带任何珠钗,姣美绝伦的小脸却依然明丽动人。不得不承认,她纵然变小了,容貌依旧夺目。
这样的美人,鬓上不带朱钗可惜了。
她是他养的小宠物,衣裳都给她做好了,头饰是时候也该安排人再做一些出来。
慕娉婷带不了步摇金钗,可以带南京绒花、宝石细砾、渤海小珍珠,那都是轻盈的饰物。
“陛下?”
见慕珏定眼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慕娉婷只好出声唤了一声。
“喝碗姜汤。”他放到慕娉婷面前一碗姜汤,碗都快比她高了。
果然是巴掌美人!
慕珏忍不住一笑,用勺子舀了一勺姜汤,送到她面前,慕娉婷看着比她脸还大的玉勺,默了一阵,踮起脚小口小口的喝汤。
这种感觉,就像是投喂一只娇弱的云雀。
慕娉婷喝了十口,肚子已经很撑了,可勺子的姜汤才被她喝了一半。
皇帝问,“你还吃得下烧花鸭吗?”
慕娉婷:“我……吃个鸭腿就好。”
一顿饭吃下来,慕珏用饭的时间比平常慢了半个时辰。他一边用膳,一边绕有兴致地看着巴掌美人进食,胃口大开。
他发现慕娉婷还是蛮能吃的,人都变得那么小了,还能吃下一个鸭腿。他还以为慕娉婷像花仙一样,最多吃几粒米就饱了,没想到小东西怪能吃。
应该是她前阵子在花苑被饿坏了,没能吃上肉,现在一见肉眼睛就发亮。
慕珏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净手后就坐在檀椅上。
慕娉婷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也停下手不吃了。
宫人将柔嘉公主捧在手心,将她的手洗干净后,将她放到皇帝的桌前。
这时,付春林抬了一个琉璃四方盒,躬身呈到御前,“陛下,您要的器物已经打造好了。”
器物便是指他手中的琉璃四方盒。
琉璃又叫五色玉,慕娉婷看着那几近透明的四方盒,不知它是被工匠烧制了多少道工序,才能炼出如此晶莹剔透的琉璃。
她看得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慕珏装进了琉璃盒。
“你不是不喜欢黑漆漆的香盒吗?朕让人打造了琉璃盒,你就随时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了!”
慕娉婷指尖葱白,气得霎时攥住手心,用力敲了敲琉璃盒壁,表示不满。
“你做这玩意到底是为了我,还是方便陛下随时随刻偷看我在做什么?”
“我不是玩偶,我是人,我会想喝水,想吃东西,想出恭,难不成陛下不在的时候,我要一直被关在这个透明的盒子,睡在这里睡,出恭也要在这里?”
慕珏明白她的忧虑,不过他早就想好了。
这个琉璃四方盒,是给她睡觉用的,同时也可以关住她。
她想出恭,可以唤宫女。
倘若饿了,慕娉婷同样可以让宫人准备膳食。
“你是公主,想做什么,都可以唤下人。”
慕娉婷不同意,她不想住在这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
慕珏见她不愿,便问:“琉璃盒都不愿住,你难不成想住金屋不成,你当你是阿娇,要朕做武帝捧你,样样按你的喜好来?”
阿娇的下场可是很凄惨的。
皇帝用阿娇提醒她,难不成是想让她有自知之明,一个宠物就不该有任何要求?
慕娉婷咬唇,闭嘴不语。
慕珏看她小脸满是委屈的神色,终是无奈一叹,他将她一把抓起来,藏入袖中。
慕娉婷以为他又要将自己关起来,吵闹着要从他兜里钻出来。
“别动!我带你去书房!”
他带她去书房做什么?
他又不会看给她看奏折,慕娉婷也不想看。她一口气憋在胸上,很想咬慕珏一口,他还不如把她抓在手心呢,慕珏把她藏在袖里,都快要把她颠晕了。
曲折干净的回廊,整齐摆放着一盆盆君子兰,宫人见俊美沉着的新帝从不远处走来,皆提灯退到一旁行礼。
晚风轻轻吹拂,兰叶簌簌一动。
慕娉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慕珏说可以出来后,她才从他袖中钻了出来。
映入慕娉婷眼帘的是一盆通体翠绿的文竹,盆上搭着一间小竹楼,原是陪景用的,现在倒是可以给她暂住。
慕娉婷一进到竹楼,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她完全可以往这儿放一个竹席、三四个蒲团,就能当她的住所。
她推开竹窗,露出娇美的玉脸,扬起笑脸问:“四哥,我可以住这里吗?”
慕珏看着巴掌小美人,媚生生的看着他,觉得自己养的小东西倒是比他幼时养的白兔儿可爱多了。
他瞟了她一眼,淡声说:“不行!”
慕娉婷问:“那我往后住哪儿?”
慕珏不回话,当她是空气一般,低头处理奏折,付春城站在书案一侧,见墨快没时,又弯腰给皇帝研墨。
一主一仆安安静静。
慕娉婷觉得他好无趣,自顾在竹楼走上走下,累了就躺里面歇着,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听到文竹盆景传来一阵梦呓。
付春城道:“公主好像睡着了。”
慕珏轻轻嗯了一声,手上的朱笔不停批阅奏折,直到把桌上的折子都处理完,他才慢慢腾出手,将慕娉婷从竹楼抓出来。
男人修长的手指一抓住慕娉婷的小脚就惊醒了,不是她梦浅,而是慕冲带给她的阴影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