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与梵说都行,侧身给他让了书架前的位置,人移动搅乱了空气中悬浮的灰尘颗粒,空气流动,将香氛分子带进她鼻子里,淡淡的雪松味道。
“你今天来图书馆复习了?”薛与梵微扬着头,有些不习惯的看着他那副眼镜。
“恩,明天还有两门课要考。”周行叙把书拿起来,灰尘正好落在仰着头的薛与梵的脸处。
薛与梵立马捂着口鼻开始打喷嚏。
周行叙把书拿远了一些,伸手挥了挥四周的空气,等她停止了打喷嚏时,再抬头就是因为打喷嚏而像是哭过一样的眼睛。
周行叙是个男生,没有随身带纸巾的习惯,摸了摸口袋也的确没有。他把书拿到另一边抖了抖,拂掉了上面的灰尘。再拿书的时候自己还没有提醒她,薛与梵就用袖子捂住口鼻,躲开了一些。
办理完借书手续,外面的天灰蒙蒙的。
周行叙看了眼时间,之前吃饭的时候两个人就说过彼此的考试时间,周行叙知道她比自己早一天考完,只是不知道她今明哪天回家。
“我爸今天来接我,但是他得到七点才来接我。”
周行叙说好,出了图书馆,他将卫衣的袖子放下了:“那还来得及一起去吃饭。”
两个人今天没去附近的商场,而是从学校北门走的,直穿学校后街。
这个时间点快到晚饭点了,但是托考试周复习的苦和冬日的冷,大部分人宁愿节约时间偷懒点外卖。
店里没人,薛与梵说她请客,举了举手里的书:“就当是谢谢了。”
“那你钱也太好骗了。”周行叙笑。
薛与梵哼了一声,扭着头看着红底黄字贴在墙壁上的菜单:“这叫积德行善,希望今年不要挂科。”
点完餐之后,薛与梵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眼镜取下来了,拿着眼镜腿不太熟练的包在眼镜布里,薛与梵看不过去了,伸手拿了过来。
薛与梵自己是戴眼镜的,包眼镜的手法比周行叙还是熟练一些。
她度数不算特别高,两百度,不戴眼镜也可以。但像上发展史这样的文化课或是没化妆的时候会戴眼镜,其他的时候就像没近视一样:“不过,你们不是还没有考完试吗?你都不着急回家好好复习吗?居然还叫我一起吃晚饭。”
他讲笑:“有句话叫做临时抱佛脚,越抱越蹩脚。”
这话考试周说出来就是晦气,薛与梵呸呸呸了三声:“也有一句话叫做临阵磨枪,不快也亮。”
“看来你对我了解不太深。”周行叙说他智商其实还可以。
薛与梵想到他以前在三中念书的,有句话叫‘进了一三五七九,大学完全不用愁’。初中想升首府五小强念高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看成绩要看户口还要看有没有学区房。
他是财管的,折磨了几届人的西方经济学,周行叙当年拿了全系最高分。
薛与梵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那次西方经济学挂科率太高,老师在论坛上被骂了好久。她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欣赏着别人的痛苦。
正要夸他两句的时候,只听见餐厅的门帘被掀开,周行叙先是一愣,然后抬手,朝着薛与梵身后挥了挥手。
薛与梵回头的时候,进餐厅的那个男生正好摘掉御寒的帽子。
是唐洋和左任。
“这么巧?”左任朝着他们走过来,拉过周行叙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拼个桌。”
唐洋走在后面,剩下的位置只有薛与梵旁边了,他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看了周行叙:“你们两个对我这么好?留给我和美女坐一块儿的机会?”
周行叙瞥了他一眼,没讲话,给了他一个‘见好就收,得了’的表情。
这家小饭馆上菜速度不快,大概是外卖订单太多了。
唐洋跟老板点完菜之后,抽了张纸巾擦桌子,冷不丁提了钟临:“那件事搞定了没有?”
周行叙:“还没。随她去。”
薛与梵束起耳朵没讲话,乖巧的当个听众,只是这八卦没头没尾。突然想到了考试周开始之前在食堂看见周行叙和钟临,她不知道是不是和那件事有联系。
左任是个讨厌的,他做个抽烟的手势:“反正上菜慢。”
三个人拿着火机和烟出去了,从玻璃门望出去,三个人站在路灯下。白烟在他嘴边上升,但是还没有到店铺外面的门店招牌就彻底消弭不见了。
抽烟时候的话题应该不怎么愉快,唐洋情绪有点起伏,大约是接着之前钟临的话题。
一根烟的功夫,上菜的时候周行叙也进来了。
店里鹅黄色的灯光将他影子投到白色的桌面上,旁边的椅子被扯开,寒意带着烟草的味道漫在薛与梵的左手边。
因为这顿饭多了对面两个人,薛与梵就埋头自己吃自己的。四个人是一起出的店门,周行叙问要不要送她,旁边唐洋多听了一耳朵:“我们帮你送到宿舍楼下,你又不顺路,就放心吧哥,不会把你的人弄丢的。”
天黑了,雪天路滑,薛与梵也想他早点回去。站在唐洋他们身后,朝周行叙挥了挥手:“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薛与梵和他们两个也说不上多熟,回去路上他们还在说钟临,这回有了个头,好像是钟临签了个不靠谱的卖身契合同,现在要么是不当个人一样的拼命唱歌要么就是赔违约金。
食堂那次是她找周行叙帮忙。
左任他们一直走在薛与梵前面,没怎么和她说话,但就像他们向周行叙保证的一样,把她送到了宿舍楼下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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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了寒假之后,薛与梵住进了奶奶家里。
除了每天早睡早起,睡着奇丑无比的衣服,其实在奶奶家也没有什么不好。只要不触及奶奶的禁止事项,一整天坐在楼下画画看书也惬意的很。只是免不了听了一周的经文,她现在甚至幻听能听出大悲咒。
我佛慈悲,就是这‘福地洞天’不适合她这个年轻人。
最近隔壁姐姐的儿子过生日,她是个离了异的女强人,母亲去世后,父亲也再婚了,今年儿子生日只有她们母子两个。
奶奶允许了薛与梵去隔壁吃蛋糕。
只是那是蛋糕胚里夹心的水果带了菠萝。
薛与梵是个对菠萝过敏的人。她本来就是一个贪食的人,不看见蛋糕还好,现在看见了蛋糕还吃不了才是最痛苦的。
但菠萝是小寿星最喜欢的水果,薛与梵给他拍了张寿星照片,照片里他抱着薛与梵送的玩具车,露出少了一颗门牙的标准‘八齿’笑容。
照片给她发了朋友圈。
【直到你告诉我你最喜欢的水果是菠萝之前,你都是全世界最棒的小孩。】
他妈妈看见了薛与梵发出来的照片后,考虑着要不要帮她儿子用P图软件里的画笔帮他画一个牙齿,以此保护一个五岁小男孩的未来的择偶权。
薛与梵没在邻居姐姐在呆得太晚,卡着奶奶的七点门禁回去了。奶奶洗过澡了,手里盘着佛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见开门声后看了眼墙壁上的钟,确定薛与梵没有超过规定的时间后,没有生气。
客厅的电视机里正在放某个城市的一名失联大学生的新闻,奶奶嘴里念念有词着,大约是在给人祈祷。
新闻里的主人公是和异性友人一起旅游时出现了意外。薛与梵刚看见新闻的时候就知道,免不了要听奶奶说两句。
“你们总是觉得我啰嗦,多管闲事。但是你看看太平吗?你要是出什么事情你叫我们怎么办?”
薛与梵嘴巴上嗯了,但腹诽着保护归保护,也用不着这么极端。不准打扮不准晚归,不准和男生说话甚至是一起出去玩。
小时候她在奶奶身边甚至没有穿过裙子,奶奶会说你改变不了内里坏掉的人,你只能尽全力保护自己。
她小时候要是不听话,还会被奶奶恐吓:“要是你非要穿裙子,那我就去后院拿抔泥巴抹在你脸上,让你非要好看。”
这种话薛与梵从小听得特别多,尤其是当附近有个和她同龄的女生在初中毕业后见网友,跟人跑去了外地。
“去洗澡吧,早点睡觉。明天早上吃油条和豆浆。”说完,奶奶关掉了电视,慢慢起身回了房间。
薛与梵睡在二楼,房间不大,她小时候寒暑假过来住就一直睡在这里,她甚至还记得书桌后面的白墙上还被她用铅笔写过讨厌奶奶之类的话。
洗过澡她下楼倒水喝的时候,楼下已经是一片漆黑了,只剩下奶奶卧室门缝投出来的细细一条光。
八点多,照例给向卉发了个日常闲聊的视频通话。向卉看见她朋友圈了,知道她今天去隔壁邻居家吃了蛋糕,还没来得及和女儿聊两句,浴室里的老薛开始喊了:“帮我拿个换洗的衣服。”
向卉:“你洗澡东西不准备好,你洗什么澡?”
今天的视频电话结束得格外早,薛与梵从和向卉的聊天界面退出去,看见了朋友圈上的红色数字。全部都是点赞评论她今天发的那条邻居家小孩生日照片的动态。
留言的人不少,只可惜周行叙只点了个赞。
自从寒假开始之后两个人就没有见过面,也没有聊过天。
没有演出,他的朋友圈就很安静,和周景扬被蚊子咬了都要发出来的性格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一个点赞没法让他们时隔一周多了开始聊天,薛与梵从微信界面切出去,戴上耳机随手点开一个电视剧。
她看电视剧向来是无所谓电视剧的质量,好看就是赚到,不好看就当是培养睡意了。
怎么着都是不亏的。
当时她这么说,小八说她年轻:“等你看见那种剧情人设能把你气死的电视剧你就知道什么叫做越看越激动。”
但薛与梵自诩是个看淡的人,flag高高立起,今天还是被打脸了。
正准备用键盘加入评论区嘴炮大军的时候,手机屏幕上有推送横幅跳出来。
已经是滞后了十几分钟的消息。
【周行叙】:你不喜欢吃菠萝吗?
一瞬间,战斗状态解除。薛与梵从视频软件是退出去,看着十几分钟前就发过来但是自己一直没有看见的消息,瞬间把电视剧抛之脑后了。
【薛与梵】:我对菠萝过敏。
消息发过去后,他没有秒回。
薛与梵随手刷着微信等待着消息,无意间刷到了他半个小时前发来的‘心碎’的表情的朋友圈动态。
重新点开周行叙的头像进入对话框。
【薛与梵】:你心碎了?
【薛与梵】:心碎什么?怎么?你九阴白骨爪也没有练成功吗?
消息发过去后,回复没有收到,他电话倒是来了。
他喂了两声,解释:“我在开车,回消息不方便。”
“哦。”薛与梵拿着手机,心跳因为几秒前突然跳出来的通话界面而加了速,想说可以等他不开车了再聊,但话到嘴边变了:“潇洒啊,不像我们这些家里还有门禁的。”
周行叙:“蛋糕吃了还不开心吗?”
薛与梵叹了口气:“没吃,就是蛋糕里有菠萝。”
周行叙在开车,半个小时前他忍无可忍的摔门出去了,霍慧文在喊他:“小叙,你哥哥他身体不好,你爸说得也没有错,你就让……”
屋里是他爸爸的斥责:“让他走,走了就别回来了。”
他干了小时候最想干的事情——吵架就离家出走。
现在他二十多岁了,可以打点行装上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车载的音响里传来薛与梵的声音,虽然只有声音但也能想象到她此刻的小表情。
她在手机那头说着人类进化这么伟大居然没有进化掉过敏。
想见她。
这个念头产生的那一秒,如同从手电筒照出的光,如同亿万个分子的迸发,一发不可收拾。
就现在,去见她。
“薛与梵。”
“恩?”薛与梵被他打断了话:“怎么了?”
“给我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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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的窗帘没有拉,树影绰绰,光秃秃的枝丫投出来的影子如同恶魔之爪。但‘光明哨卫’出现,车灯光出现在窗外的那一刻,薛与梵从床上下来,拿起棉服趴在窗户口确定了外面那辆黑色的车是他之后,她蹑手蹑脚的从房间出来,却被周行叙告诉她自己到楼下的短信吓了一跳。
手忙脚乱的把手机关上静音,轻手轻脚的换上鞋,开门再关门。
他站在车边,身上的黑色衣服,很好的融入夜色之中,除了手上那个粉色盒子。
薛与梵认出那是一中旁边的蛋糕店:“给我带得?”
“不然呢?”周行叙把盒子递给她,给她拆了把一次性的叉子。
薛与梵小心翼翼的拆开盒子,看着和奶油以及蛋糕胚相互成就的草莓,束起大拇指:“这才是蛋糕。”
她吃了一大口,满足的小表情藏不住。
夜里温度降到了零度以下,讲话的时候白气就会出现。周行叙看着她吃,抬手帮她把棉服的帽子戴起来:“好吃就行,不枉费我开了一个小时的车过来。”
奶油在嘴边里融化开了,这话的杀伤力很大。
“就为了给我送个蛋糕?”
周行叙:“顺便见你一面。”
说完,周行叙就看见她的表情变了,先是像网上特别流行的‘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很快她放过了自己的五官,表情还是不信之余带着些惊讶的欢喜。
但薛与梵心里还是有点数。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了解周行叙,但能猜到一些些:“是不是周景扬又抢你东西了?”
——所以你不开心,所以你想来折腾我?
周行叙瞳孔一颤,不久前家宴上的事情再次浮现在脑海里,霍慧文叫他让,却从来不觉得是周景扬在抢。
只有她觉得是周景扬在抢他的东西。
帮她戴帽子的手还在她脸颊边,五指越过帽檐,指腹慢慢抚上未施粉黛的脸颊。粉色的唇边沾着奶油渍,她感觉到了自己脸颊上的手指,茫然的从蛋糕的美味中抬头看着他。
雪松味压境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