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记勾拳,沈蕴之侧身避过,飞快抬手锁住对方,然而还没等姿势成型,她已经借着他的力道反将他一压,这下两人一起摔到了地上,只不过对方跨坐在他上面,手已经锁住了他的喉咙。
沈蕴之有些发愣地看着离他很近的面孔,她似乎打得起兴了,面上出了些薄汗,一对瞳仁像是被水沁过又黑又亮,虽然还在喘气,但却是裂开嘴朝他露出一个笑来,那双眼睛一下就弯成了月牙的形状。
她看起来对他的水平有些出乎预料,低声道:“没想到,你还挺不错的。”
沈蕴之后知后觉地脸爆红起来。
一定都是因为太热了,他抿紧嘴唇,像是怕胸腔里过快的震动会从嘴里泄露出来,被对方听见了声音去。
莫迟迟已经松手,却没起身,只是翻了个面躺到沈蕴之旁边。
这还是她来到这个异世界后,第一次打得这么尽兴,她和严叔肯定是不可能这么打的,因为实力差距过于悬殊,严叔每次和她练习都跟逗猫一样,总之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但和沈蕴之打就不一样了,没想到对方看起来瘦削轻飘飘的,力气居然比她大出不少,虽然有原身疏于锻炼体格弱势的原因,但这也正好弥补了自己的经验技巧比他丰富很多的差距,可以做到双方有来有回。
简单点说,也可称之为“半斤八两”。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黑透了,他们就这么安静地躺在一处,看着夜幕中繁星点点。
山风历历而过,却并不吹人,只是暖暖地贴着皮肤轻巧溜走,裸露在外的双手脚腕还能感觉到微微晃动的草叶摩挲。
“我很开心。”莫迟迟突然轻声道,她好像仅仅是为躺倒在此处这种静谧的氛围所折服了,又或者,因为她在来到这里后第一次有了一种安宁的感觉,但若让她具体说明这感觉从何而来,她也并不太讲得清楚。
身边人没有说话,只是过了半晌才同样轻声道了一句:“我也很开心。”
***
日子就在这么一天天里走过了大半个月,莫迟迟深感沈蕴之的天赋,他此刻正在她身旁入定,周身已经笼罩了颇为清晰的灵力旋涡,她敢断言待会他醒来,一定可以引气入体,开始体内的灵力循环。
如此说来,他修炼的进度可是比她还要再快一点,说不定很快便能追上她了。
或许这就是本土修炼天才吧,倒是有点小说里“龙傲天”的味道。
莫迟迟不无柠檬地同样开始打坐,自打上次那轮心法背诵之后,严叔居然又给她整了一套,她倒是眼馋严叔的剑术很久了,可惜对方以她基本功并不扎实的理由继续让她修习内功。
行吧。
但近来她的确觉得自己的进步速度也快了起来,这确确是她一开始没有想到的,毕竟她当时和严叔说想要自己出来修炼为了提升进度只是一个借口,谁能想到居然真的有用。
也有可能真是因为有了“学习伙伴”,或者和沈蕴之每日对打累积的结果吧。
说到对打,沈蕴之在武技方面同样进步神速,她不过是在每一次对打后指出他表现中的不足,他就已经能举一反三操练出一套适合他自己的套路来。
总觉得她再不抓紧时间,说不定哪天会因为体能差距被对方打倒。
然而等莫迟迟再睁开眼,却并未看见如她所料的画面,沈蕴之周身的灵力旋涡已经消退了,只是对方神色怔忪地坐在一旁,面上并无喜悦。
“怎么了?”莫迟迟一下子心焦起来,她并看不出沈蕴之这是遇上了什么问题。
“我好像……没有办法引气入体……”
“怎么会呢?”莫迟迟微微皱眉:“我刚刚都看到你周围的灵力旋涡了,不应该啊。”她还在讷讷自语,却见沈蕴之转过脸来看着她,那双眼睛里像是熄灭了什么光似的,莫迟迟福至心灵,低声探问道:“你知道原因?”
沈蕴之垂下眼睛默了半晌,才接着回答她的问题:“母亲说过,我若日后修行,难度必将很大,我以前不信,以为她是故意打击我好叫我避世,如今……”他像是顿了段微微缓了缓心神,这才又说:“母亲说我还在她腹中时便中了烈性毒药,于未来修行大有损伤。”
莫迟迟眉头皱得更紧了,中毒?她脑海里转了一圈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见身旁的沈蕴之突然轻轻看了她一眼,面上有些哀怆的神色,接着轻轻把他一直穿着的高领内衫稍稍往下拉了一小段,莫迟迟顺着他苍白的指尖看去,就见自他右耳耳后,一大块咖啡色的茧形斑纹蔓向衣领深处。
她有些震惊地睁大双目,难怪沈蕴之这么大热的天还要穿高领,若是常人见到这样可怖的痕迹,或许会以为不详。
“这便是毒素留下的痕迹,只是随着年岁渐长会颜色慢慢变淡,最早是黑色的,但近几日开始修炼之后,褪色更快了。”
“这会是它在慢慢失效的意思吗?”莫迟迟谨慎推断道,颜色越来越浅,或许过不久就不会再有诡异的痕迹,也有可能就好了呢。
沈蕴之却只是摇头,低声道:“如今我入门修行,尤其是方才灵力汹涌而至,但我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灵脉似乎有缺,无法完成运气循环。”
“灵脉有缺?”莫迟迟再次皱眉,很是大无畏道:“我来帮你看看。”
第72章 对不起
沈蕴之花了很大力气,抿紧嘴唇,忽视体内那股怪怪的感觉。
面前的白衣少女正凝眉闭目,抬手搭在他腕上,有一股细弱的灵力从她的指尖自他腕上灵脉钻入,而后很是小心地寻着他的灵脉慢慢在他体内兜圈子。
虽然他时刻告诫自己这或许只是寻常检查手法,却仍是止不住面上生热,膝盖发软,方才那点因为没能引气入体导致的忧思倒是短暂地被抛至脑后。
酥酥麻麻的感觉未消,他差点就要开口阻住对方继续下去,她却是先停手了,体内怪异的感觉一下撤了干净,沈蕴之稍稍吸了口气,有一瞬间的不适应,他调整神色抬眸,就见对方看起来有几分凝重。
于是他的心情也跟着重新跌落下来。
“是不是情况很糟糕,我早该料到的,我也自知天赋不佳,或许……”
然而他却没有办法轻易说放弃。
他想了这么长时间,几乎就是靠着想要修炼的想法支撑着,才熬过许多苦日子,若是这个放在前头的目标消失了,他很难想象自己到底应该为了什么东西坚持。
“你不要着急,只是一点点小问题,我觉得没有那么严重。”莫迟迟见沈蕴之神色萎靡地垂眼,那双隐形的耳朵仿佛再次耷拉下来,立刻抓住他的手连声安慰。
“没事的,”沈蕴之勉力朝她笑了笑,只是依旧因为少年并不成熟的掩饰,苦涩的内容居多:“我只是……还需要缓一缓。”
莫迟迟也知道此事打击非同小可,点了点头。
他们这次还没等挂上中天,就分别了。
莫迟迟站在原地望着沈蕴之的背影越过涧水,淙淙水声入耳,她眼睛里却只有那个有些萧索瘦削的背影,哪怕他背对着她,她也能想象到他此刻垂落眸光间的黯淡神色。
等他过了水,立刻回过身来望着她,此刻他明面上的表情已经修整地差不多了,只是抬起手来朝她挥了挥。
这也算是他们的约定,她看着他过河,他再在那头看着她往回走。
莫迟迟同样冲他挥挥手笑起来,转身时却想,要不再问问严叔,这究竟是个什么奇怪的毒药,还会致使先天不全吗?
***
沈蕴之小心翼翼地回到屋内,他如今内功稍稍有了一些基础,掩饰行踪更加得心应手了些许。在周围的鼾声中重新回到塌上,他躲在被子里轻轻从怀中摸出了那个淡绿色的小瓷瓶。
他之所以那么难过,除了自己或许修行终生受阻的事实,还因为他意识到,若是他不能在这方面有所进益,大概现在这样和她一起修炼的日子也会很快结束。
他还记得对方说过,不久后会去学宫求学。
他原本想着……他也可以和她一道去的。
他并不明白每次与她见面时,自己心里那种总想时间过得慢一些的隐秘渴望来自何处,他只是觉得自己很想和她一起去学宫。
要是能在那里每天一起上课修炼,不像现在这样只有晚上偷偷摸摸的一两个时辰,该是多么开心的日子啊。
***
“今日回的这么早?”
“严叔。”莫迟迟行礼,看见严叔果然还在月色中打坐。
她站了一会并未很快进屋,对方果然睁开了眼睛,很是平静地问道:“什么事?”
莫迟迟咧开嘴一笑,颇有眼色地凑近些,小心探问道:“严叔可知道,有什么毒会让灵脉不全吗?”
严叔闻言却只是微微皱眉,过了半晌才答:“据我目前所知,没有,灵脉不全多为先天不足,极少有后天成因。”
莫迟迟心中一坠,又问:“那若是有人灵脉不全,岂非断了修行路?”
大概是她这句言下之意太明显,严叔的眸光斜斜瞥向她,说话的声音却还是一本正经:“你担心这个做什么?你的灵脉好的很,又是先天剑体,若是刻苦修炼,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莫迟迟讪笑两声,干巴巴道:“多问一嘴以备不时之需嘛……”
“若是先天灵脉不全,自然很难继续修炼,世间也少有补药可以治疗,除非人为修补,不过据我所知,鬼医谈郎已经仙逝多年,而后再不曾听闻有人能行此逆天之术。”严叔拿余光瞧见莫迟迟的面色越来越难看,终于还是开口补充道:“又或者还有芙蓉兰。”
“芙蓉兰?”莫迟迟在唇间重复这三个字,直觉有一丝熟悉涌上心头,不过她没做他想,只是接着询问严叔芙蓉兰又是何物。
“传闻仙魔大战之后妖族式微,唯一以花妖之身飞升成神的便只有风神,他的本体便是芙蓉兰。”
“那这芙蓉兰很稀奇?”
“自然是。”严叔双手搭在盘坐着的膝盖上,顺着莫迟迟的话头继续道:“芙蓉兰蕴含再生之力,几乎花开不败,本就是逆天而行,自然数量稀少,每一朵都是极有幸势躲过天罚才能顺利长成,说是奇珍之首也不为过。似当年风神与其兄长那样的并蒂芙蓉兰,更是闻所未闻。”
“也难怪人家得道成神了……”莫迟迟暗自低语,听这口气,要想搞到一朵芙蓉兰真是难得一批啊,那沈蕴之的不足之症怎么办?难道他就要这么放弃了?
她摸了摸鼻子,深觉有些难受,低声又问:“就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吗?”
“别的法子?”严叔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幽幽的,缓缓道:“别的法子,便只有有人心甘情愿用自己的本源之灵补上那点缺漏,却也不是治本之法,不过能维持五六载断续,受疗之人也还要面临灵力不足的问题,到时脉门已开,又不能时时得到灵力滋养,只怕痛苦会翻倍不止。”
莫迟迟越听越觉得惨。
这……这不是强行续时长吗?甚至还会反噬也不一定。
“你这几日多注意些,”严叔不知道究竟猜到多少,此刻却是重新闭上眼睛,语气恢复了寻常模样叮嘱道:“你的本源之灵就快要分化出灵根了,灵根初生会虚弱几日,不必惊慌。”
莫迟迟点头应是,又行一礼,回了屋内。
万事万物皆有灵,修行之人的本源之灵更是十分重要,像沈蕴之灵脉不全,他的本源之灵便格外脆弱,更无法分化出灵根和本源保护阵。
但像莫迟迟这样万中无一的先天剑体,却是天然就有……两簇本源之灵。
只因先天剑体虽说被称为最适合修习的天才,却也最是过刚易折,两簇本源之灵往往会一者化作最适外攻的剑意灵根,一者化作韧性极强的防御辅助灵根,与此同时,先天剑体的本源保护阵同样比旁人深厚。
总觉得故事走到这里像是安排好了似的。
她托着脸在塌上盘腿,思考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不会就是那种无私奉献帮助“龙傲天”成长的工具人吧。
但若真要说起帮助沈蕴之,她似乎也没有太多抵触之情。
这可确实有些古怪。
莫迟迟同样记得自己在末世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苦练异能,就是为了活命,没有什么东西能排在她自己的性命前头的,而且她也不大乐于与旁人交情过深,只因末世残酷,指不定昨日还和你谈笑的友人转眼就没了生息。
在这样的情况下,拥有太过刻骨的情感倒是有些折磨自己的意思了。
但一想到沈蕴之脑袋顶上耷拉的耳朵,她竟然心里头会不自觉地冒出一点酸酸软软的情绪来。
沈蕴之该不会其实是什么藏得很深的用蛊高手吧,给她下了啥东西?
算了,扯太远了,莫迟迟仰面倒下去,心中盘算着明天问问沈蕴之才好,毕竟就算她乐于奉献,他也不一定就愿意承受灵力不足的痛苦,以及如果五六年内若是找不到医治方法或许会再次失去灵力的后果。
然而莫迟迟没想到的是,她一连几日都没再见到沈蕴之。
***
好疼。
像是内脏里头一直翻搅着,火烧火燎地疼。
沈蕴之躺在地上,甚至没有力气注意门口是不是有人又给他送了饭。
他应该是快死了。
从未有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量在流逝,一切都是这么突然。脖子旁那个从小伴随着他的可怖烙印此刻正在不断发热刺痛,像是要榨干他一样。
或许是因为他妄自开始了修炼,明明是他不应该做,也做不到的事情。
这一波痛苦结束后是短暂的平静,他躺倒在地上,只觉得浑身汗水被夜风吹得发凉。回想起那天做工时突如其来的疼痛,然后不是很清醒的他就被管事的关进柴房。
他这“恶疾”来得又凶又急,将他关起来放任他自生自灭是规矩,并不算什么很苛待的举动,甚至时不时还有好心的下人给他塞进来一碗米粥,只是他全没力气吃下去罢了。
他趁着清醒的时候仔细算了算日子,约摸已经是三四天没见她,不知道她会不会以为……是他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