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
以为他放弃,大概会比得知他病死要稍微好接受一点。
因为她曾经说过他是她的第一个朋友。
沈蕴之抬手,轻轻捂住自己的心口,觉得眼眶有些干涩。
他好像总是差了点运气。
小时候母亲本已赎了身,就要搬出灵都园,却突然身染恶疾日渐消瘦直至病逝;而后他为奴为婢,园里相熟的青木娘娘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将他送回沈府相认,却仅仅因为父亲不在府上,就被大夫人私自发配到了城郊庄子上继续当下人。
而如今,刚刚尝试修行摸到门路,便得知自己先天不足,又因为莽撞自贪的修行将要丧命与此。
甚至,他还是第一次体味到那么想要和一个人在一起的感觉,以为有希望和她一起去学宫,到头来不过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似乎总有很多命运的巧合,织在一块,紧紧绑着他,让他喘息不得。
沈蕴之有些沉重地闭上眼,察觉到身体内部的疼痛再一次席卷而来。
下一秒却觉得额间有一块微微的凉意。
他勉力睁开眼,看见那张这段日子里愈发熟悉的面孔,对方身后有月色洒落进来,映得她整个人被度了一圈溶溶的亮白光晕,像是落入凡尘的仙子。
或许这便是他临死前的一点点妄念吧,沈蕴之神思昏沉,撑着最后一线清明低声冲那幻象轻轻道:“……对不起。”
第73章 救人
自打上次得知沈蕴之灵脉不全,并且听了严叔的一番话后,莫迟迟的脑海里总是会闪现很多乱七八糟的片段,但要把这些画面记清楚连成串,她似乎也无能为力,干脆暂时先搁置一边。
当前最重要的问题是,她该上哪去找沈蕴之呢?
算起来,对方已经三日没有出现了,然而凭借莫迟迟对他的了解……不对,或许更像是某种藏于她内心深处的笃定,仿佛她笃信沈蕴之绝不是那种会轻言放弃的人。
何况上次分别之前,他并未说出要彻底放弃修炼的话。
不过这同时也是莫迟迟更加担心的原因所在,若他并不曾想要放弃,为何却没有再次出现?会不会是被管事的发现了关禁闭?又或者出了什么意外?
俗话说“事不过三”,当她再次孤零零站在月色下的涧水边时,心知应该动身去找找看了。
其实她大概有一些头绪。
涧水那边的别院虽然分属几户,但她依稀记得沈蕴之言谈之间似乎更了解缙城城主府一些,或许正是因为他在城主别院做工。
莫迟迟顺着每次沈蕴之回去的方向走,觉得距离差不多了,便三两步跃至高处,遥遥望见几座青瓦建筑散落在山谷之间。别院一般都是贵人们休闲度假时才会来的地方,是以平时并没有多少人,只留有维持建筑运转的管事和下仆,再多就是各处田里的佃户会到别院里帮忙。
她仔细观察着城主府别院内有没有什么异动,好巧不巧地看见一个下仆模样的人端了碗稀粥往柴房走,将粥碗往门下头的小洞推进去之后,他似乎在门外听了听动静,过会却又摇摇头走开了。
柴房?会不会是沈蕴之被关禁闭了?
莫迟迟有些心急,不过还是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装备,而后才下定决心几个大跳靠近别院院墙。
这还是她学会这种形似武侠小说里的功夫后,第一次尝试用于实践,有些刺激。
不过等她半蹲在屋顶上透过高窗往里探时,那股紧张一下子就被别的东西取代了。
沈蕴之看起来……很不好,他像是遭了什么大病似的,面色苍白,只眼下有些病态的红晕,满头冷汗,秀致的眉紧拧着,双眸紧闭,仿佛在忍受什么极强烈的痛苦。
莫迟迟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像是被揪起来了一样。
她再顾不得什么掩藏行踪,直接从窗子里翻了进去,伸手便将沈蕴之的脑袋揽到膝上,探手一模,额间滚烫。
这是……发高烧?
正当她思考要不要弄点凉水过来物理降温的时候,沈蕴之大概是察觉到有人,勉力睁开了眼睛。
他的眸光也是湿润的,约摸是因为高热,生理性的泪水沾湿眼睫,并不能对焦的样子,只是模模糊糊地望向她。
他认出她是谁了么?莫迟迟刚想问他是不是发热了,就听到他微微启唇,像是要说话,莫迟迟连忙凑近些想听清他说什么。
然而伴随着一股钻进耳朵痒痒的热气,只是一句有气无力的“对不起”。
她再起身,发现对方已经闭上眼睛彻底晕了过去。
莫迟迟突然觉得有几分好笑,然而心头的酸软情绪就像开盖的可乐一样不断冒出气泡来,她明白,他是在为自己失约而道歉。
微微抿唇,莫迟迟转身把门口几个粥碗挪开,蹲下身子去看检查柴房的门锁,轻轻捣弄开锁头后,转身把人背到背上,临走没忘转身把柴房的门重新掩好锁上。
幸好她这几日有好好修炼内功,不然以原来的身子骨,她还真不一定扛得动比她高一个头的沈蕴之。
虽然他的确有些太瘦了,背在背上都觉得硌人。
***
“严叔!”
莫迟迟喘了两口气,不停步地将人背进屋内放到塌上,严叔倒是并未阻拦,只是跟在她后头进了屋。
“你还是把人带来了。”他看起来并不太吃惊的样子。
莫迟迟摸摸鼻子,低声道:“也没什么能逃过您的眼睛……”不过她很快想到现下的情况,赶忙抬手央求道:“严叔,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且帮他看看吧。”
不知是不是就连严叔也察觉到事态有些紧急,并未等莫迟迟多费口舌,就坐到塌边为沈蕴之诊起脉来。
“的确是先天灵脉不全。”他顿了顿撤开诊脉的手,转而去卷沈蕴之的衣领,莫迟迟惊讶地发现,之前看见他耳后的咖啡色纹路竟然变成暗红血色,甚至还在隐隐透着红光。
“但这确实像是烈性毒,”严叔皱眉:“若是胎儿还在母体之中时,便被种下此毒,胎儿必会先天不足灵脉有失,这毒素霸道,若是贸然自修,会加速它的效用,如今恐有性命之危。只是这毒形制诡异,我竟然从来没有见过,倒是有些像……”他说到这却把后半截话又吞了回去。
心中焦急的莫迟迟虽然有所察觉对方的未尽之语,但仍旧快速追问她关心的重点:“那可有解法?”
“解法?”严叔此刻的表情已经收拾好重回冷冰冰的态势,瞟了她一眼道:“我上次不是已经同你说过了?”
原来还是那么几种。
莫迟迟不过皱了一下眉毛,最后还是朝着严叔行了一个大礼道:“烦请严叔分一簇我的本源之灵给他吧。”
若仅仅有碍于修炼,她自然得征求沈蕴之的意见,可若已经危及生命,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袖手旁观了。她相信沈蕴之也不想死。
因为她还行礼垂着头,并未看见严叔望向她的复杂眸光,只是过了半晌才听见对方幽幽问道:“你想好了?”
“想好了。”莫迟迟的回答掷地有声:“有严叔的教导,哪怕我只有一簇本源之灵,想来也能夺得学宫试炼魁首。”
严叔像是轻轻哼笑了一声,不过莫迟迟没敢抬头,自然也没有捕捉到这可比铁树开花的画面。
“你也躺过去吧。”严叔说着起身让开位置,又对她道:“只是此一番行事,你必会留下后遗症,轻则不时心中绞痛,重则修行大有亏损,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莫迟迟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大不了她就抛开原身天赋,彻底做一个辅助流也行啊。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严叔竟然又是这么简简单单就同意了她的决定。
“看我做什么?”严叔将沈蕴之往里挪了挪,指指他旁边的空位示意莫迟迟躺上去,“我早和你说过,我只是受陆公嘱托为你补课,并不曾受命干涉你的其他生活,更何况你即将在学宫独自学习历练,迟早要自己做决定。”
他说着再次看向她,只是这番眸色沉沉,像是带了点什么别的情绪,低声严肃道:“若你此刻觉得值得,那便是值得,希望你不要忘了现在的心情。”
莫迟迟察觉到他话中有话,此刻的她却并不能清晰读懂,只是下意识同样郑重地点了点头,算是她的承诺。
之后,她便在严叔的眸光里暂时失去了意识。
***
沈蕴之是被一股奇妙的香气勾醒的。
他只觉得眼皮子很沉,身上却是暖洋洋的,像是深眠很久睡饱了觉。
只是……他脑子里的齿轮慢慢点上油重新转动,回忆起晕过去之前的最后画面,他又看见她了,所以,现在他这是在地府吗?不是说地府都阴森森的很吓人吗?又或许只是因为他没睁眼,所以才感觉不到吓人?
想到这,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熟悉的辽远天际。
正当他有些奇怪地府是不是长得有几分像涧水边时,突然察觉到手边有一个毛茸茸的发顶。
素白练功服,腰间桃木剑。
她似乎是趴在他躺着的大石边睡着的。
随着他那一点因为惊讶下意识想要起身的动静,对方慢慢抬起脸来,脸颊上还有衣袖压出来的红痕,看得出因为刚刚睡醒,神色有几分迷茫,过了一会儿才对焦到他的脸上。
“你终于醒了。”莫迟迟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摆手冲他道:“醒了就好。”
沈蕴之维持着睁大眼睛的神态,深刻怀疑自己现在到底是生是死。
“我去柴房找到你了。”莫迟迟见他醒过来,很是自然地站起身坐到大石边上,双脚又开始在下头打晃:“我给你用了药,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我……好了?”沈蕴之呆呆重复道,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莫迟迟点点头,回首冲他露出一个笑:“你运功试试嘛。”
沈蕴之立刻起身开始运功,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盖了一床薄毯。
不光是病好了,甚至之前完全凝滞的灵脉,也有了些许活跃的流动。他睁大眼睛再次看向莫迟迟,有些不敢置信道:“我能修炼了?”
还没待对方回答,他又轻轻卷下高领看自己耳后那一大块斑纹,竟然已经颜色浅淡到像是消失了一般。
竟然这么容易就……解决了?他这时才想起,赶忙抓住她的手臂追问:“你用了什么药,可是很贵重?你有没有……”
然而他的话讲到这突然卡住,该说“你有没有”什么呢?有没有因为这个药受伤?或者这药是不是什么奇珍,给他用了会不会有些浪费,会不会对她自己有影响?
莫迟迟却像是已经读懂了他想问的话,只是摇摇头道:“我找教习师父求的,并不太费功夫,”她说着转向他,面色有几分郑重道:“也正是因为如此,这药只是治标不治本,你还会面临灵力不足的问题,而且五六年后还需要再想其他办法才行,当时情况危急,我才不得已为之,希望你不要怪我。”
“怎么会……”沈蕴之已经急不可耐地打断她,然而下一句话声音却变轻了,他垂着眼睛说了一句“谢谢你”。
“你若是想谢我,就好好修炼吧!”莫迟迟突然站起身来,叉腰道:“和我一起去学宫,那里大能广聚,或许会有更好的办法治你的毒。”
“我……”沈蕴之有些着迷地盯着她的背影看,晨光之下,她看起来那么自信耀眼,像是一团明亮温暖的火焰,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跟随。
“我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莫迟迟回头抱臂看着他,有些严肃地皱眉道:“沈蕴之,没有我给你求来的药,你人说不定已经没了,现在你的命不光是你的,还有一份我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好好努力。”
他想他会永远记得她当时的话,他的命不只是他自己的,也有一份是她的。
“不过你也不用负担太大啦,大概也是有人帮过我,我才这么乐于助人的,再说了,你可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沈蕴之垂着眼,用很大的力气点了点头,他没有出声回答她的话,只是在心中默默道:你也是我的第一份好运。
所以,他会很珍惜的。
第74章 月饼
在那之后,沈蕴之依旧被她送回了柴房,他装作自己熬过恶疾的样子,又收获了一些真真假假的同情。
日子照常走着,他们还是约在晚上一起修炼,沈蕴之很快达到了引气入体。
虽然因为灵脉不全的毛病,他的修行路比别人要难上许多,但或许也是因为如此,毅力前所未有地得到了磨炼,他本来就是一个很能耐得住寂寞的人。
然而她却是三天两头地开始生病。
起先沈蕴之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夏秋之交,本来就是容易生病的季节,但对方生病的频率有些过于密集,甚至还时不时就会面色发白地痛一痛,也久久不见好的样子。
他终于有些担心起来,然而问出口,对方却只答说这是灵根分化时的常见虚弱。
“我是冰灵根。”她坐在大石头上,晃着腿对他道:“再过几个月,估计你也快了,我猜你是木系灵根。我是冰灵根的话,应该还挺不错的……你知道吗?我以前最向往那种江湖女侠,不是很莽的那种,得是室外高人,带白色面纱遮着脸,穿白裙子,最好飘飘地带着仙气,想想就觉得的好美好美。”
“是吗?”沈蕴之垂着眼睛看石边摇曳的野花,一面低声应她的话。
对方又转了话头,开始说若是往桃木剑上叠加阵法应该会有很神奇的效果,只不过现在还没有拿到剑谱之类的话,沈蕴之却渐渐有些走神,他只觉得揣在怀里的东西有些硌在胸口微微发烫,连带着面上也有些发热一般。
“你怎么了?”
莫迟迟觉得有些奇怪,今天的沈蕴之显得格外沉默寡言,就连和他说起修炼的事都还是垂着眼睛兴致缺缺的样子,若是往常讲起这些,他早就睁着亮晶晶的双眸看着她了。
不会刚刚入门没几天,就对功课懈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