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着得苦口婆心地劝一劝,就见对方红着脸从怀里掏出什么小东西来递到她面前。
莫迟迟一眼认出这是个剑坠,宝蓝色的两串攒心结,团着一颗琥珀珠子,看起来很是精致。
“送我的?”她有些惊奇地接过,对着自己的桃木剑比划比划。
“虽然你之前说不用新打,但我还是想打一个送你。”沈蕴之说这话时像是有些底气不足,声音很轻:“这结的打法还有个别名叫长生结……”
他抬眸轻轻看她一眼,又很快垂下去,继续说话时声音更轻了,莫迟迟花了点力气才分辨出他道:“……希望你少生点病。”
这句话如此之轻,以至于无声无息地钻进她心里,荡起一点点波纹来。
其实她不光在生病,莫迟迟明白自己这是被当时分给沈蕴之一簇本源之灵后留下了轻微后遗症,兼有自己灵根分化时的虚弱期,但除此之外,她最近还时不时有些头晕眼花,脑海里那些混乱的片段出现的次数更多了。
她隐隐觉得,自己像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似的。
“没什么大事,”然而面对沈蕴之,她当然不能告诉他全部的真相,于是她只是面色寻常地想把吊坠挂到剑上,不过鼓捣半天都没成功。
“我来吧。”她眼前伸过来一只指骨修长的手,就是她印象最深刻的那种发光的苍白,她顺着这只手往上看,沈蕴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她身前来了,离得很近,眼帘轻垂,面色微微发红。
她竟然又觉得有些捋不直舌头,干脆抿着唇,把桃木剑和剑坠一并交给沈蕴之。
这两样东西在他掌中就显得格外乖巧似的,一下子就成了。
拜托,不要这样踩一捧一吧,她不无腹诽地重新把剑接过来在腰上挂好,指尖和沈蕴之的掌心轻轻相碰。
像是有一小串火花随之噼里啪啦地在她心上炸开。
莫迟迟强自压下这股突如其来的躁动,又用指尖下意识去摸微微凉的剑坠绳结降温。
并且再次怀疑沈蕴之不是真是什么用蛊高手吧?
***
又过了小半个月,沈蕴之的进步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比她快。
虽然莫迟迟十分不能理解,说好的灵力不足呢?
“你会不会,痛啊什么的?”她松松刚刚打得有些发麻的手臂,装作不经意地询问沈蕴之,她还一直记着严叔说的脉门开后不能时时得到灵力滋养或许会有很大痛苦。
沈蕴之却只是摇头。
莫迟迟心知这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便也作罢,又从怀里掏出一本基础剑法书来颇为兴奋道:“今日严叔终于给我剑法了!”
“是吗?”沈蕴之看起来也在笑,只是他的笑容还是轻轻浅浅的,漾在唇畔,像是一直在专注地看着她。
莫迟迟轻咳两声,当着他的面翻开剑法道:“咱们一块吧,反正你背心法也快得很。”
然而这话却是让沈蕴之有些惊讶地睁眼:“我也可以练剑了吗?”
正垂着脑袋沉迷剑谱的人点头,一边随意道:“严叔说过一两月就是学宫考核了,若想赶上这次自然要加快进度。”
“这么快……”沈蕴之低声自语,并未让对方听见。
他们一晚上都在练这本新剑谱,悲催的是,沈蕴之做的比莫迟迟标准。
这样真的很打击异世界穿越者的自信心好吗?
“这里要抬高一点。”她还在对着剑谱书挤眉弄眼,就察觉到肘下有一个轻轻的力道将她的手臂往上抬了寸许。
“还有这里。”那个声音要绕到她身后,把她的膝盖弯往下压了压。
真是惨不忍睹,莫迟迟内心哀嚎自己的面子已经在沈蕴之面前掉的一干二净了,却不得不故作坚强。结束练习后她很快转移话题道:“这桃木剑似乎进学宫之后会发新的,你现在先和我用一把凑合着使吧。”
沈蕴之只是点头,过了半晌突然问:“你……过中秋吗?”
“嗯?”听见这个问题,莫迟迟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过几日就是中秋节了,你晚上有旁的事情吗?”
莫迟迟有些诧异地看着对方,虽然沈蕴之的眼睛是垂着的,神情看起来像是不经意问起她这句话,但她好像隐隐约约又看见他脑袋上隐形的毛绒耳朵竖起来,十分关切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不知怎么,莫迟迟生出一些逗弄他的心思来。
“中秋节啊……”她假作苦恼道:“严叔可能会拉着我喝酒吧。”
沈蕴之果然露出一点掩饰地不是很好的失落来,不过很快他就皱眉回她:“喝酒?你还在病中,不好喝酒的,你们若是晚上要赏月,可以做些别的事情,但千万不能喝酒。”
莫迟迟闻言噗地笑出声来,摆摆手连声道:“输给你了,输给你了。”她拍拍他的肩笑重新答:“没有旁的事啊,怎么,要我和你一起看月亮吗?”
对方显然没料到她这么大剌剌地把话说了个透彻,睁大眼睛看了看她,面上露出一点点薄红来,而后轻轻点了点头。
嘶。
见他如此,莫迟迟之前那股哥俩好的豪情也顿时消散,突然冒出一些奇异的忸怩来,她顾自拍了拍脸。
“你想吃什么?”沈蕴之问她:“只要是我能做的。”
莫迟迟一顿,反问:“你知道月饼么?”
她以前最喜欢的点心,实不相瞒,就是月饼,以前孤儿院没有很多零食点心,只有中秋节会发小月饼,澄黄澄黄的,里头是甜丝丝的莲蓉馅。
“月饼?”沈蕴之像是被问住了,只是很快眨眼,抿抿唇继续问她:“月饼是什么样的?”
“唔……就是和月亮一个样的,反正是甜的,上头还有什么花好月圆的图案啊之类的。”看来这个世界没有月饼这一说,想想没有月饼的中秋节,还真是有些奇怪,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莫迟迟又道:“不算很重要,随便有什么吃的吧,反正也不能喝酒。”
在这儿,中秋赏月的习惯是喝酒,最多的是菊花酿。
沈蕴之点点头略过了这个话题,又叫她继续开始练习。
等他晚上回了房,这才重新开始想那“月饼”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的点心。
和月亮一个样?所以是白色的吗?用米粉?或者糯米粉?内馅是甜的,可豆沙那些东西后厨都有定量,并不好私下里用。
若是用糯米粉,应该是隐约可以看到内馅颜色的,或者用橘红色的酸野果馅?加点蜂蜜的话,透过饼皮能看见一点点金色,或许会更像月亮。
至于喝酒,虽然她还在生病并不能喝太多,但不知米酒可不可以……
就是在这样的细碎的思绪里,沈蕴之很快沉入梦乡。
他似乎还梦到她看见月饼时开心的样子了,眼睛一弯,就像月牙。
***
“小沈!”
一大早,沈蕴之还在后厨忙着早食,就被另一个帮工叫出了门。
“主人家来人了。”
“什么?”他有些呆愣,却被对方捉着手放到水流下头,想把他手上的面粉冲干净,那人一边急吼吼道:“主人家来人了,点名要见你。”
沈蕴之心头掠过一阵阴翳,主人家来人,那不就是城主府的人吗?是大夫人派人来检查他过得够不够惨?
来叫他的人显然以为这是什么天大的尊荣似的,只管拽着他往前厅走。
他倒也没有挣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事也不是他逃避就能逃避得过去的。
到了前厅,那拽着他的下仆十分积极地将他往门里一推,回身就将厅门掩上了。
沈蕴之有些无奈,转头看向坐在一边的人。对方穿了一身秋香色圆领贯袍,容长脸,面上带笑,只是笑意浮于皮肉,正掀盖子准备喝茶的样子,见他进来了,当先站起身,朝他走近几步。
沈蕴之注意到对方的腿脚虽然掩饰得很好,却有一些轻微的左右不一,想必是有些不便。他亦心知自己看着对方的这么一会,对方同样也在打量他。
沈蕴之保持着他待外人一贯的冰冷神色,并没有先开口。
却听对方回身将茶盏搁到一边的几子上,微微一声轻响,用一把沉沉的嗓音笑望他道:“大少爷,城主大人来接您回家了。”
第75章 中秋
莫迟迟只觉得这几天越来越不对劲。
她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之前操作的后遗症了,最近头晕的感觉愈来愈明显,甚至那些破碎的片在她的脑袋里搅动的频率也愈来愈高。
她隐约能从中分辨出一个高瘦的藏青色身影。
这到底是谁啊?她究竟忘了什么事情?这是原主的记忆,还是……她自己的记忆?
罢了,还是先赴约再说吧。
好歹今天是中秋节,怎么说也得给自己稍稍放个假。
远远地,她已经瞧见沈蕴之站在那块大石头旁边。今日他们约定的时间比平常稍稍晚一些,如今太阳已经彻底沉入山头,天空是明亮的蓝紫色,倒是没有很多暮星,或许是都被即将到来的圆月的光芒掩盖住了。
“你今日好些么?”沈蕴之难得把那身灰色的旧袍子换了下来,穿了件黛蓝色的新衣裳,手上提了个漆纹食盒。
莫迟迟点点头,又笑嘻嘻道:“你今日换衣服了?”
沈蕴之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扯了扯腰带,垂眼道:“我想着过节呢……”
“走吧。”莫迟迟次次见他不好意思,总觉得格外得趣,每每都有些想要戳他脸蛋的冲动,不过她还是告诫自己这可是封建社会。
而且相处久了便能发现沈蕴之古板又害羞,实在不好随便开上手的玩笑。
他们一道往山顶上走,毕竟高处才能把月亮看的更清楚。
“那里头是什么?”半路上莫迟迟有几分好奇地看向沈蕴之手中的食盒。
对方却只是摇头,低声道:“你待会就知道了。”
“现在还不能告诉我啊。”她背着手摇头晃脑地在路上走,开始漫天瞎猜:“是菊花酿吗?”
沈蕴之摇头。
“那是糖酥?”
沈蕴之摇头。
“芝麻胡饼呢?或者杏仁酪?”
沈蕴之还是摇头,不过他脸上越来越露出点焦急来,像是怕她再猜就会猜到,只是轻轻说:“你不要猜了,待会不就知道了。”
莫迟迟见他的耳朵跟着脸同样红了起来,立马道:“好啦好啦,都听你的,我不猜了。”
怪可爱的。
莫迟迟捏了捏自己的耳朵,总觉得也有些发热。
他们坐在山顶一处开阔的草地上。走路的这一会儿,天色已经很快黑透了,圆圆的月亮就挂在仿若触手可及的近处,果真是中秋满月。
“现在能告诉我了吗?”她凑近些,越过沈蕴之想要去掀食盒的盖子,却一下被对方捉住了手。他的掌心是沁凉的,在月色里被度了一圈光晕一般,鸦青色的袖口衬得那只手更白净了。
“我拿给你就好了。”
莫迟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脑袋贴着沈蕴之的胸口太近,他身上那股皂角的清淡香气盈满鼻息,只得讪讪收回手,古怪地没有抬头去看对方的神色,有几分仓促地答道:“好吧,那你拿。”
过了会,她眼前出现了一碟点心。
三块冰皮点心摆在盘中,里头不知是什么内陷,隐约能从粉白色半透明的冰皮里看见金色的影子,点心面皮上一个缀了一朵牡丹和山茶的花样。
“你上次说的‘月饼’,我试着做了做,不知道像不像样?”沈蕴之有些小心翼翼地探问声在她耳旁响起来,莫迟迟听出他的话语里还藏了点隐隐的期待。
她压下眼眶里突如其来湿热的冲动,咧开嘴笑起来,欢快道:“像样,当然像样,我好开心。”莫迟迟说着小心取出一块点心举高点,对着天边的月亮微微眯着眼睛作出比对的样子:“这不是一模一样吗?”
沈蕴之像是被她逗笑了。
“你再尝尝看呢?”
“做的这么好看,我都不舍得吃。”
沈蕴之又笑起来,他的话音里带了点无奈:“你这话说的,点心做来不就是吃的吗?”
“分你一个。”莫迟迟探手拿出一块来放到沈蕴之掌心里,口中念念有词:“吃了月饼,团团圆圆。”
其实她并没有太多惦念末世的生活。虽然她已经是吃穿不愁的城主,但在哪里好像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不管身边有多少并肩作战的人,又或者城中有多少感激着她的人,她总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虽然这种想法的确是矫情了一点,莫迟迟承认,她在看到沈蕴之的“手工月饼”时,心中有一小块地方像是不经意间塌陷了下去。
明明只是几块月饼嘛。
尝到嘴里的馅酸酸甜甜的,混着糯米冰皮的醇香,很好吃。
不过她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才发现沈蕴之似乎也在想旁的事情,手上的月饼没有动。
“怎么了?”她有些奇怪地问道。
“嗯?”沈蕴之像是被她的问题惊醒,“什么?”
莫迟迟拿下巴点了点他掌心的月饼问道:“干嘛不吃?很好吃的。”
沈蕴之看起来变得有些心事重重,一边无意识地反问“是吗?”,一边拿着月饼送入口中,结果不小心,里头流动的酸果馅便淌出来,蹭得他唇角都是。
莫迟迟放声大笑。
“不要笑我了。”沈蕴之难为情地眨眨眼,抬手把那点痕迹抹去,只是不知是他擦的力道太大,还是红酸果着色力太强,倒是显得他的嘴唇比平日里有血色得多,红润润的。
某位现代人心道:这个色号不错。
“你愿意……”
“我最近……”
半晌,两人竟是同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