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迟迟挑眉:“怎么说你也是我的长辈了,该有的礼仪还是要有的。”她眸光一转,就见周离泰竟也提了一壶酒并两只杯子。
大概发现她已经看见自己手上拿着的东西,周离泰很是悠然地抬起那酒壶杯子,朝着屋顶扬了扬下巴道:“喝两杯?”
“行。”莫迟迟料到他或许有话说,很快跟着他跃上屋顶。
夜空晴朗,甚至隐约可见星汉迢迢。
“啊呀,时间一晃过得这么快,你居然也要在这里成婚了。”
莫迟迟斟了杯酒递给他,听他继续叨叨:“想当年这天问山还只是我们几个闲来玩耍的地方,如今却已有了这般规模。”月色中,学宫建筑散落在山脉林间,遥遥可以看见仙缘台在山腰伸展着,有夜间值守的弟子正提着灯笼四下巡逻。
他说着又转过头来,和莫迟迟碰了个杯,看着她道:“你醒了之后居然也没什么要问我的。”
莫迟迟见怪不怪地仰面喝干净杯中酒液,神色寻常道:“我回溯过程中猜了个大概,再往深处想,反正肯定有你和师父在前头兜着,尤其这事……”她说着像是微微凝滞了一下,过会才道:“想必细究起来都是些我听了会不怎么愉快的残酷过往,不弄那么清楚反而我心里还舒坦点。”
她又给自己斟酒一杯,抬眼有几分郑重道:“不过也正是因为有你们筹谋在前,我自认为我并没做多少真正能挽回的事情,所以还是得谢谢前辈你。”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称呼他为前辈。
周离泰笑地更开心了,和她干杯后同样再次一饮而尽。
“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的确有个问题想问。”
“什么?”
莫迟迟仿佛斟酌片刻,垂眼看自己的手,过会才迟疑道:“这里真的是你写的小说世界吗?”
周离泰闻言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缓缓道:“你只要心里知道这是哪就行了,所谓一花一世界,你又怎么知道你之前呆着的那个世界就一定是真实的呢?”
他说着摇摇扇子,又道:“反正我现如今唯一的信条就是因果论,你要相信如今的果必有前头的因,至于这因果往前翻有多离奇咱就不要去想了。好比说你在和平年代的时候,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遭遇世界末日吗?结果这事不就发生了?而且只要人还活着,就会习以为常,你知道‘习以为常’四个字的力量么?”
周离泰举起手中的杯子,示意她再给他倒一杯。
“以前我自己写文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主角这么顺利地就接受自己到了一个异世界呢?还能在这很平顺地开始生活,难道不会担心自己呆的地方到底是不是真实的,会不会有一天就消失了?但看看我你就知道了,事实证明,只要时间足够久,一切都会平和下来的。”
平和下来?确实,如果不去深究,她早已习惯成为这个仙侠世界的一员,成为九墟学宫的莫迟。想必若是这样讲,被她占了身体的原主,也会有另外一番机缘。
但是……“不会觉得不安稳吗?”
“小妹妹,你这话倒是有几分婚前恐惧症的味道了。”
莫迟迟:……
“得得得,不开玩笑。”周离泰假作举手投降,又悄咪咪对她道:“再教你一条人生小诀窍:千万不要担心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这不是贷款焦虑吗?而且更最重要的是……我觉得咱们有过这种经历的人,都该知道什么才是属于自己的真实。有好吃的东西,好玩的事情,有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你所处的世界是不是真实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有没有一个锚。”
他说着又看向天边,神色多了几分认真:“此时此刻,若这锚定之物在,你就用力拥抱它享受它;若它不在了,就去寻找,即使世界破碎,只要你还有命在,就继续去找,找到之后继续拥抱它享受它,周而复始。”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让莫迟迟有些怀疑他是在说自己。
沉沉浮浮已过百余年的寿命,曾有过少年挥斥方遒的豪情,亲友相伴,如花美眷。但他又为了不可语他人的目标离群索居寻找解决办法,中间历经了多少波折磨难,他一贯面上嬉笑,倒是轻飘飘地带过去了。
“此时此刻,有了即使这个世界破碎也要不断去寻找的东西,你就不应该害怕了,否则人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莫迟迟半晌不语,只是等他饮尽了杯中残酒,才又问:“锚定之物可以是一个人吗?”
“当然可以啦。”周离泰摊手:“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会告诉你应该追寻永恒的正义真理之类的俗人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同,每棵树都有每棵树的芳天,这话放之四海而皆准,即便你并不认可我今日这一大锅鸡汤,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闻言莫迟迟却还是被他逗乐了,开口道:“要是你有一天回去了,我给你个工作建议。”
周离泰又手肘撑着身子,仰脸闭眼像是在吹风,随意道:“你先别说,让我猜猜,是不是传销?”
莫迟迟学着他的样子瘫在屋顶,嘴上道:“猜对了。”
周离泰露出一个“不愧是我”的表情,与她相视一笑。
***
弄半天,她竟然比沈蕴之回得还晚,莫迟迟走在寂静的山道上,远远望见草舍处晕黄的灯光。
这场景倒是让她想起第一次回溯时,大半夜给还是长工小乙的她留灯时的沈蕴之。
细细想来,她认识沈蕴之,好像正是这样慢慢回溯到过去,从他的青年往少年倒流。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顺序,她反而能很清晰地察觉到现在的他与十六岁的他之间有些细微的不同。
推开院门,沈蕴之的身影被烛光打到窗子上,他像是坐在那仔细看什么东西,竟连她进来的动静也没发现。
莫迟迟刻意收了声音,轻手轻脚地往婚房里头走。
按照谭小云的坚持,她给他们的新房装饰了许多大红色,台上还有一对燃着的大红喜烛。莫迟迟侧着身子进门,稍稍伸过脑袋去,看清了沈蕴之手上拿着的到底是什么——是他们的合籍婚书。
他像是在舌尖默念上头的字,又用指头轻轻描摹着他们俩的名字,一袭红衣更显得他肤白如玉,眉眼俊秀。
莫迟迟心头一动,走近些,沈蕴之像是这才发现她进屋,扬脸便朝她露出一个惑人的浅笑来,面上生光似的,只是眼尾缀了红晕,眸色朦胧,看起来格外秀色可餐。
“喝醉了?”
莫迟迟有几分讶然的弯腰凑近嗅了嗅,果然在他衣襟身上闻到浓郁的酒香。
所以他们俩的酒量原来都是半斤八两?上次她自己把自己弄醉的时候对方那么清醒,或许只是因为他没喝多少,没想到这次陆鸣还真能把他灌醉……
然而正当她脑海里想着这些要直起身时,却突然被沈蕴之环住,脑袋被摁进怀里,没等她反应过来,对方便低头“啪嗒”在她面上亲了一口。
莫迟迟:!
喝醉了的沈猫猫,这么热情的吗?
第86章 .番外六见婆婆走到跟前的小沈蕴之还……
“乖,听话,到床上躺着。”莫迟迟架着有些晕头转向的沈蕴之往塌上走。他整个人都倚靠在她身上,因为高个头,垂着的脑袋正好贴着她,呼呼的向她耳朵里头吹热气。
总觉得现在的自己很适合说一句霸总台词呢:沈蕴之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莫迟迟脸也热了起来,却还是顾自嘟囔:“喝成这个样子,还洞房什么……”
“我没醉……”沈蕴之不知是不是听清楚了她的话,有几分着急地贴着她耳朵张口,润泽柔软的唇擦过她的耳廓。
简直像是在那里点火。
莫迟迟气地倒吸一口气,心想他这时候倒是自证清白挺积极。
把人好好扶到塌边一起坐下,莫迟迟又想了想,小厨房应该还有沈蕴之准备的解酒汤。
想来沈蕴之肯定是为她准备的,没想到如今他自己倒是用上了,惊喜吗?然而她正要起身去拿,却被沈蕴之反拽着又跌坐回床上。
老套路了,他又抱着她亲了一口。
莫迟迟虽然满头黑线颇为无语,但依旧被今天相当热情的沈猫猫搞得有些满脸飞红。
他就这么从背后抱着她不撒手。
“不喝解酒汤吗?”莫迟迟见自己暂时不能脱身,倒也不急了,只是又劝道:“不喝明早该头痛了。”
沈蕴之却只是像复读机一样重复道:“我没醉……”
“好吧。”莫迟迟微微挣开一点,反手弹指把蜡烛灭了,拉着沈蕴之一起倒到了床上。
光线一暗下来,屋里头便只剩下窗边一点溶溶月色,又被红色的纱帐析了一层,滤进来的便只得一点昏暗暧昧的柔光。
沈蕴之还是抱着莫迟迟,他像是察觉到周围光线的变化,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天黑了……”
“天早就黑了,还说没喝醉。”
也不知晚上谭小云带的到底是什么酒,竟然染到身上也不难闻,甚至带了点甜甜的清香,倒是和寻常时候沈蕴之身上的味道有些不同,莫迟迟忍不住埋进他怀里多嗅了嗅。
然而就是她这一番动作,对方抱得更紧了。
“不怕,不怕……”沈蕴之不知闭着眼睛梦到了什么,还轻轻拍起她的背来。
“我没有怕黑啦,笨蛋。”
然而莫迟迟嘴上这么嘟囔着,却被他拍地很舒服,渐渐放松神经,也闭上了眼睛。
房间角落里,有颗普普通通的黑色石头再一次亮起光来。
***
莫迟迟无语问苍天。
为什么?
为什么她命途多舛到就连洞房之日都能不小心来个时间回溯,是她房里的止争石太智能了不成?可她也没有任何要回溯的意图啊?
然而到了就是到了,她还是得先想想办法,至少得弄清自己究竟回溯到什么时间才行。
看着自己如今这身绸缎衣服,还有这比她自己“稍稍”傲人一些的身材,加上四周雕梁画栋的精致氛围,莫迟迟隐约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她把房门打开一条缝,楼中夜夜笙歌的氛围扑面而来。
而那边窗户正对着的就是罗阳湖。
破案了,这里好巧不巧,就是沈蕴之长大的地方——缙城灵都园。
既然她会到这里,是不是沈蕴之也在这?如果回到沈蕴之还在灵都园的时候,他的年纪岂不是应该再小一些?
“芙蓉?芙蓉!”
一阵大呼小叫由远及近地传来,莫迟迟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房门便唰啦一下被拉开来。
是个衣着鲜亮的鸨母似的人物,端着有些发福的身子皱眉看她:“正好芙蓉你这几日也病了不能上台,就去照顾照顾那个谁吧。”
那个谁?
莫迟迟很快捕捉到这个词,并且若有所感地察觉到了那么一丢丢紧张。又是“那个谁”?根据回溯必会碰上沈蕴之的概率,有百分之七八十的可能就是他啊。
那鸨母说完话便扭着身子又走了,莫迟迟眉目一整,再次打开了系统地图,循着鸨母的身影定位到了后院的大概位置。
【宿主,没想到你又要开始做任务了。】
【这算哪门子任务,】莫迟迟转身换了件朴素点的衣裙,闲闲道:【明明是情趣。】她把东西套好,开始朝着目标走,一边得空又问系统:【怎么,你放假了?】
自打在莫迟迟这基本算是圆满结束后,系统似乎又有了新的工作。不过据它说,因为莫迟迟其实是它的第一个绑定对象,感情深厚,所以舍不得解绑,还会在放假的时候过来和她唠上两嘴。
【你们昨晚不是差点酱酿,我虽然放假了也不好围观啊。】
【别说这个,一说我就生气。】
她和沈蕴之怎么讲都……,本来莫迟迟已经准备好昨晚开启人生新篇章了,谁知道沈猫猫醉酒,没了油门还开什么车?
房门外还有楼下舞台上表演的歌乐声,混着许多交杂的谈话和不同隔间里传来的靡靡之音。幸好芙蓉既是生了病,她也不用强撑着自己那点没文化的水平表演什么的。
莫迟迟拉开房门,准备尽量低调地溜到后院去,然而刚刚踏出一步就被隔壁的声音叫住了。
“芙蓉。”
知道自己这个身体现在就叫芙蓉,莫迟迟抿唇回头,就看见隔壁房间门口站了一位风姿绰约的大美人,珠翠满头却不显俗气,殷红指甲搭在手上,抱臂倚着门框。
她直觉感受到了一点点微妙的敌意。
怎么回事,难道是原主芙蓉的对家吗?两个人在争什么头衔?
“芙蓉,我警告你,照顾宛娘便是照顾,不要做多余的腌臜事。”
宛娘?
莫迟迟想起自己到底是在哪听过这个名字后,不禁有些呆滞。这……她还以为自己是来找沈蕴之的,难道是止争石按照新婚之夜的规矩,送她来给婆婆敬茶?
面前的大美人像是有些讶然她没有回嘴,皱着眉冷笑道:“平时不是挺牙尖嘴利的,今日怎么跟我演起戏来,连个囫囵话都不会说了?”
因为实在不知道说啥,莫迟迟回过神,颇有些拿捏不好此时此刻自己应该有的情态,只能稍稍低着头有些含混道:“我明白了明白了。”
只等得看着她的背影走远,门口的美人才直起身子,眉头依旧是皱着的,低声自语道:“这家伙怎么今日怪怪的,穿得也这么朴素,莫不是鬼上身了?”
“哎哟我的青木小祖宗,您怎么还在这等着呢,都快开台啦。”
被唤作青木的美人一挥手,袖间的金粉便随着她的动作袅娜飘散出去。那鸨母看起来表情十分心疼,扬着手像是想要接住这股金风似的,嘴上还在絮叨:“我的祖宗,你且省些花吧,这金粉可都是为了待会的舞出效果,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青木不以为意地往前走,鸨母很快跟着她,两人一块儿下了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