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倾鬼使神差将掌心送到他手上，卫玖稍稍用了一点力，将她拽起，秦倾蹲得太久，脚都有些发麻，一个踉跄跌靠在他胸膛。
卫玖闷哼了一声。
秦倾这才反应过来，他还病着呢！
秦倾急了，“你怎么跑出来了！”
在那人似乎体力不支一般软软靠到她肩头时，她听到他说，“因为你还没回来啊。”
红色月光洒满他们全身。
秦倾的心脏，突然被这温柔的月色轻轻灼烧了一下。
***
婆罗镇在寒舍以西，一行人大半天时间都在穿越荒无人烟的沙漠，偶尔能远远的看见一片绿洲。
秦倾迷糊了，她记得自己的识海之中，这一片根本没有植被的啊……
直到令山开口说，“是主人派人种下的清尘树。”
秦倾扭头去看卫玖。
几人坐在一辆依靠灵力驱使的轿舆之中。卫玖闭着眼睛靠在轿厢上，唇色很淡，淡到有些泛白。
秦倾猜测他现在想必是在忍受毒虫侵蚀之痛，心口微微一疼。
她看向外面逐渐远去的绿洲，询问的念头也没了，只祈祷着快一点到婆罗镇。
卫玖的确是在闭目调养，但他刻意放缓了速度，以免恢复得太快，被秦倾察觉出端倪。
与此同时，他暗中下了命令，影卫与此同时也在全速赶往魔界。
魔修那些不入流的手段他有所耳闻，卫玖此番前来，更是为了将这些泯灭人性的东西一网打尽。
要建立一个新的修真界，这些蛆虫不能留。
秦倾中途叫醒了卫玖一次，给他喂了点药。
许医修这药的作用秦倾是深有体会的，昨晚昏迷不醒的卫玖是她和令山一手给拖回房的。
只是为了缓解他的痛苦，这药不得不喝。
卫玖没什么表情，就着她的手一口一口将那些苦涩黑色药汁咽下。
许医修这药，比她几辈子加起来喝过的药都要苦，也不知道卫玖是怎么面无表情把它们喝得一滴不剩的。
到最后秦倾都有些不忍心了，“苦的话你就说一声。”
他抬眸看她，从善如流道，“苦。”
秦倾：“……”
她叹了口气，从芥子囊里摸出一枚果脯塞到他嘴里。
卫玖含着果脯，唇角微微扯了扯，眼眸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看。
秦倾被他直白的眼神看得耳尖发红，悄悄瞥了旁边的令山和许医修一眼。
许医修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令山的脸面向轿厢，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
衣带突然被人轻轻扯住，然后拉着摇了摇。
秦倾低下头，看着自己被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握住的衣带，开始慎重思考……
等这毒虫被消灭了，这人的神智会恢复吧？
***
魔宫的建筑通体都是黑色，风沙蚕食的斑驳之处并不显眼，只有当手指轻轻从上面摸过去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凹凸不平。
在一旁伺候的宫女垂低了头，不敢看他们这位新魔尊。
秦沛赤着脚，一头墨发未束，凌乱地披散在肩头。
他的手指在墙壁上，反反复复地摩挲着。
谁人不知这位新魔尊的位置是怎么来的。
干脆利落拧断了前魔尊的头，又像碾死蚂蚁一般杀死了几个试图刺杀他的人。
他站在一地被拧断了头的尸体中，慢慢擦拭手指的那一幕太过可怕，以至于小宫女这么多天来反反复复做噩梦。
噩梦的最后，是魔尊居高临下朝自己伸出手来，冰凉的手指掐住自己的脖颈。
那双眼，像是厌倦了世间的一切，淡漠至极。
她原以为这位新魔尊不会有悲欢喜怒，不会有在乎之事。
直到后来，他吩咐众人去查一个人……
一个死人。
小宫女第一次在他眼睛里看到那样的情绪。
像是不敢触碰，又像是悲伤至极。
她想，原来魔尊也是有在乎之人的。
这样再好不过，这个她不知道的人，让她服侍的主子在无形之中有了一丝人的鲜活，不再是时时刻刻冰冷阴森、令人颤抖的。
直到有人在外禀报，“求见魔尊！”
小宫女的思绪被打断，她抬起头来的一瞬，突然瞥见魔尊原来是在写哇哦一个“二”字。
她猛然垂下头，心脏砰砰直跳。
秦沛赤着脚走过魔宫铺着黑石的大殿，一团死气的眸子里竟然微微动荡起来。
秦沛下意识又握住那截断簪，只是他不敢再用力，生怕把它再次弄断。
然而那魔修跪在地上，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秦沛的眸色一点点暗下来，“什么情况。”
魔修的头都快要贴在地上了，“回禀魔尊……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并无骨骸。”
“属下方圆几里都找过了，也都没有……”
秦沛的手掌微微用了点力，将断簪按到手心之中，直到一点血迹渗出，他的眸子又变成一团黑色的死气。
魔修抖如筛糠，“小人，小人有可能找错了魔尊您说的位置……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小人再去……”
他突然想到什么，连忙磕头道，“或者小人陪同魔尊亲自前去！”
秦沛的目光落到手中那截断簪之上，自嘲一笑。
他……到底还是不敢，不敢亲自去找她。
秦沛闭了闭眼，“罢了，把东西给我吧。”
那魔修知道自己逃过一劫，连忙双手将东西呈上去。
盒子中，是一块断石。
魔尊说，若是寻不到骨骸，便将那片乱世堆里最锋利的那一块带回来。
秦沛掀开漆盒，盯着那块被蚕食得坑坑洼洼的石头，指尖颤了颤，到底是没敢触上。
他眼睁睁看着那块最锋利的石头是如何穿破她的胸口，她的血迹……又是如何将那灰色的岩石染得通红。
已经五十余年了。
一闭上眼，却历历在目，触之惊心。
他知道在那样的环境下，其实很难保全完整的尸身，此番派人前去……本就没抱什么希望。
秦沛垂眸看着漆盒里的石头。
二师姐……对不起。
小宫女低头候在魔尊身后，突然看见黑色的石砖上多了一点淡淡的水迹。
只是很快便渗进地缝，湮灭无痕。
第43章 入界 非礼勿视
众人抵达婆罗镇的时候, 天际血月高悬。
淡红色的月光照耀在不远处残破的小镇上，低矮逼仄的建筑看上去愈发诡异。
众人并未贸然闯入其中，而是在镇外临时歇了一晚。
直到血月褪尽, 众人才在许医修的带领之下进入了婆罗镇。
镇子里一派荒凉, 墙壁倾颓, 门窗破裂, 一路走过去，竟没看到任何活人的痕迹。
秦倾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许医修唉声叹气, “看来这婆罗镇早已没人了。”
秦倾不死心，“我们再往前走走。”
镇子尽头是一间残破的庙宇, 只是门口黄沙堆积如山, 房梁被蚕食得几乎快要断裂。
看上去不像是会有人的样子。
秦倾的指尖轻轻颤抖起来, 她下意识扭头问许医修,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许医修眉头紧拧，“螯蛭乃上古毒物，若是那么容易对付……”
卫玖脖颈上的红斑未褪，整个人看上去神色恹恹。
秦倾的心沉到谷底。
他是神族, 难道这毒物就连他们也没办法对付吗……
就在巨大的恐慌感吞没她的那一刻, 秦倾咬了咬牙, “我们进庙里看看。”
庙宇里躲藏着的人缩在一起, 浑身发颤，试图通过彼此依偎获得力量。
听到秦倾的话，众人对视一眼, 脸上皆现出惊恐之色。
这是他们最后的藏身之所，若是被发现……
然而那几道脚步声还是一点点朝他们靠近，最后停在他们头顶。
庙宇里没人，就连中央供奉的那座神像也残破不已。
秦倾的手指在那神像上轻叩了一下, 实心的，藏不了人，也不像是有什么机关的模样。
于是她绕着庙里转了一圈，可是依然是一片空荡荡。
许医修叹了口气，“想必……”
秦倾突然想到什么，“等一等。”
她低头打量起了脚下的地板。
片刻之后，她抬起头来，跟卫玖对视了一眼。
后者轻轻点了点头。
秦倾拉着许医修往后一退——令山一掌劈开了那道伪装得极其隐蔽的门。
地底有尖叫声传来。
几分钟后，藏在下面的人被令山带了出来。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挡在老老小小几十个人前面，气愤得胡须都在颤抖，“你们这些天杀的！不得好死！”
秦倾莫名其妙挨了顿骂，嘴角轻抽，但还是掩下激动询问，“我们是来婆罗镇求助的，敢问诸位可有人知道感染螯蛭的治疗方法？”
那老者一顿，在几人脸上打量了一圈，突然有些不敢相信般，“你们……不是魔修？”
秦倾冲着他一笑，“老人家，我们自然不是魔修。”
她指了指卫玖，“这位公子不小心染上了螯蛭，所以我们才千里迢迢赶到此处求助。”
老者身后的人们依然是一副警惕之色，老者看他们眉目清正，又见卫玖的确是被那毒物寄生的模样……
秦倾见老者稍稍放松了点警惕的模样，继续主动套近乎，“老人家，你们为何会藏在这庙宇下方？”
那老者此时已经相信了他们所说的话，犹豫了片刻，才叹着气娓娓道来。
原来末世之后，这一镇子改邪归正的修士便成了魔修的眼中钉，他们无颜投靠结界，又没办法抵抗魔修，镇子很快便成了魔修的屠宰场。
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同伴变成魔修盘中餐，不少人不愿再次投靠魔修，为了不被魔修抓去当牲口一样给屠宰了，只能百般躲藏。
几十年之后，整个镇子里，便也只剩下这么几十人还在苟活。
只是许医修有些疑惑，“食物如此短缺，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老者被他怀疑的态度激怒，“我们虽是魔修，但绝不是那种泯灭人性，以同类为食的畜生！”
许医修显然也发觉自己的问话颇有歧义，于是不再说话。
直到在下面搜查的令山将几袋神碧糕扔到他们面前。
人群骚动起来，脸上现出戒备之色。
秦倾看着那些眼熟的布袋，“……神碧糕？你们哪里来的？”
老者脸色一变，“你怎么会知道它叫什么！”
秦倾：“……”
我还真知道。
那老者却死活不肯再说这神碧糕是哪里来的了。
秦倾意识到什么，“若是有人知道螯蛭的治疗方法，我给你们送一百块神碧糕过来。”
人群骚动。
老者将信将疑，“我怎知你不是诓骗我？”
秦倾抿抿嘴，解下腰间芥子囊，当着众人面前抖了抖，片刻之后，一堆小山般的神碧糕出现在众人面前，甚至还滚出几颗圆滚滚的苹果和枣子来。
当年吃了毫无准备就被人踢下来的亏，秦倾现在在囤东西这一点上很有自觉性。
神碧糕可是好东西，饱腹又营养，她恨不得在芥子囊里塞上几百块上千块，在断粮的情况下，她也能靠这些食物活个好多年。
众人显然从没见过那么多神碧糕，眼睛都看直了。
一个小孩子咬着手指流口水。
老者这回终于信了，只是他表情变了变，最后现出一丝不甘和遗憾，“……这毒物的解法，我们婆罗镇只有一人得知。”
“不过她已经被魔尊掳到魔宫中许多年了，不知现在还在不在世。”
秦倾立刻决定去魔宫走一圈。
老者目送他们离开的时候，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又沉默了。
秦倾突然想起什么，指着那堆神碧糕说，“这些都留给你们。”
老者神情一凝，随即颤着胡须不敢置信般看过来。
秦倾：“感谢您告诉我们那位医修的下落，若是有可能，你们将来可以考虑去投靠结界。”
老者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老者身后却有一个少年说，“我们根骨不正，结界不会接纳我们的。”
秦倾想了想，慢吞吞说，“既然有修士愿意省下口粮，还冒着风险跑来接济你们，说明你们和那些魔修……是不一样的。”
她冲着众人笑了笑，“结界区欢迎改过自新之人加入。”
老者神情大撼，眼眸慢慢亮起来。
秦倾等人却已经往外走去。
“诸位务必当心！魔尊手段狠辣，性情阴毒，一定要小心应付！”老者的声音从身后远远传来。
秦倾朝他们扬了扬手。
一声声谢谢随风飘入耳中。
老者看着面前那堆小山般的食物，脸上留下两行浊泪。
他之所以成为魔修，实际上是阴差阳错被人设计……更不用说身后很多孩子，都是改邪归正的魔修生下的子嗣，本就无错。
只是结界真的愿意收留他们吗……
老者很是犹豫。
一个小孩子指着神碧糕中几颗圆圆的东西说，“镇长爷爷，那是什么呀？”
老者随之看去，神情大变。
这是……结界区的作物已经恢复正常生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