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卫玖却不再说话。
秦沛回过头，看着不远处的二师姐。
她小小一只趴在轿舆的窗口处，脸颊白皙，头发被风吹得四处飞舞。
秦沛的心脏一下一下剧烈地撞击着胸膛，似是过了千年之久，他终于红着眼对她说，“姐姐，对不起。”
卫玖的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手心被缰绳勒出了血，殷红一点点溅在骨马之上。
秦沛声音发颤，“姐姐，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不要喊我姐姐，也不要跟我道歉。”一道慢吞吞的嗓音响起。
秦沛的声音堵在喉头，化作一丝微弱的呜咽。
不似他泪流满面，眼尾猩红得狼狈，秦倾的表情很淡，几乎可以称得上平静无澜。
她说，“我不知道你接近我们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你利用了我们的同情心。”
她脸上突然现出一点厌恶，“那些药，用来救治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却被你白白浪费了。”
秦沛浑身一颤。
秦倾却继续说，“另外，我不是你姐姐，别瞎套近乎，我们正道的修士，怎么可能跟一个魔修称兄道弟？”
秦沛的身形晃了晃，他握紧缰绳，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颤着唇，那声堵在喉咙里的“二师姐”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秦倾说完这些，干脆利落地放下了帘子坐回了轿舆之中。
令山面无表情朝着秦倾竖了一个大拇指——秦倾教的。
徐医修盯着他的手看了片刻，也有样学样朝着秦倾竖了一个大拇指。
卫玖见秦倾退回去，不欲多留，拂袖进了轿舆中。
他给过他机会了。
既然他不敢相认，那也没有留在这的必要。
轿舆动起来的时候，突然有人驾着骨马追上来，声音被风吹得零碎不堪，“姐姐，求你不要走……”
“我是魔尊了，我会给你建造最豪华的宫殿，给你准备天下美食，给你……”
帘子突然被人再度掀开。
秦沛眼眸一亮。
秦倾一脸不忍直视地看着他，“魔尊大人，佛说回头是岸。”
秦沛定定看着她，眼角渐渐泛出热意。
秦倾指了指他的身后，“你的岸在那边，慢走不送。少吃几个人，多做点善事，或许脑子会好一点。”
她干脆利落放下帘子，“走快一点哇，好歹也是个新兴工具，不能连人家四只脚的跑不过……”
轿舆似乎感受到了她的鄙视，铆足劲往前冲，很快便把秦沛甩到了身后。
天地浩荡，黄沙滚滚，那辆轿舆终是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不见。
秦沛茕茕孑立，眼神茫然，片刻之后，他呕出一口血，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般，从骨马上直直坠落。
梦该醒了。
原来那三日……终究是偷来的欢愉。
***
轿舆里，令山自责不已，“怪我没有看出来……”
秦倾摇头，“不怪你，我真没想到魔尊居然会是一个这么无聊的人……图什么呢。”
倒是许医修小心翼翼问，“这魔尊，该不会……”他看了秦倾一眼。
一旁正在闭目养神的卫玖突然懒懒掀开眼皮，表情极淡地朝许医修扫了一眼。
许医修立刻打住。
秦倾压根不觉得自己会遇上什么一见钟情的桥段，她思考了下，“我觉得那魔尊看上去脑子不太好使。”
“可能……受过什么刺激？刚好把我当成了他认识的人？”
她有点发愁，“不会给结界引来什么麻烦吧。”
卫玖摩挲了下指尖，“他敢。”
秦倾看了卫玖一眼。
也是，有阿玖在，那精神不太正常的魔尊应该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只是也不知怎的，秦倾心口依然有些犯堵。
她索性掀开了帘子。
脚下不知何时已是一片生机勃勃，绿意交织，就连空气都是清新的，黄沙遮蔽许久的天空已经隐隐约约泛出一点蓝色。
与魔界的一片荒凉相比较，眼前的风景太过治愈，秦倾看着看着便弯起了嘴角。
直到下面有正在耕作的百姓突然指着他们的轿舆惊呼出声，众人纷纷仰起头来。
秦倾欣赏着远处风景，突然听到脚下一片嘈杂，她一低头，被脚下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的人吓了一跳。
有人看清她的容貌之后，突然高喊，“碧云仙子！”
“真的是碧云仙子！”
“仙子！！”
他们开始在地上狂热地追着轿舆奔跑起来，边跑边呐喊，宛如一个大型追星现场。
秦倾吓得将帘子一合，跌坐回轿舆之中。
然后，她便对上了一双发着幽光的眼睛。
许医修胡须轻颤，声音也轻颤，“秦姑娘……便是碧云仙子？”
秦倾：“呃……是，是的吧。”
碧云仙子驾仙车显灵一事瞬间传遍了整个结界。
秦倾例行头戴帷帽查看结界的建设情况，无论走到哪里都在听人议论这事儿。
秦倾心虚不已，把自己的帷帽稍稍捂得紧了一点。
然而有心之人很快便察觉出点什么。
所有人都对那位头戴帷帽的姑娘尊敬有加，就连程先生也不外乎如此。
加之碧云仙子显灵那天，这位姑娘刚好回了寒舍。
很快有人大胆猜测，这位姑娘……该不会就是碧云仙子吧？
秦倾很快便发现自己那层薄薄的帷帽越发挡不住众人好奇的目光。
似乎反而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秦倾只好去向卫玖求助，“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改变我的容貌，让大家看不出来我是我。”
卫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没有。”
秦倾一脸无奈，“那好吧……”
不料从那天之后，秦倾突然发现身边探究的目光都消失不见了。
她有些疑惑，扭头无声询问，程镜但笑不语。
秦倾却不知是卫玖找程镜说过此事，程镜暗中下了命令，告诉众人，碧云仙子生性低调，不喜招摇。
这么一说，谁还不明白那头戴帷帽的姑娘便是碧云仙子！
碧云仙子原来是不想被人识破真实身份呀，既然仙子不喜欢，那他们也就装作不知道便是了！
这成了整个结界的默契。
只是无论是修士还是普通百姓，大家都想以自己的方式对碧云仙子表示感激之情。
于是秦倾发现奇怪的事情开始了。
她的门前开始出现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东西。
有时候是一束还带着露水的鲜花，有时候是一个会自动播放音乐的机械鸟，甚至有一次，还有人放了一双绣花的鞋垫。
秦倾看着鞋垫上的“富贵平安”几个字陷入了沉默。
然而更离谱的事情还在后面。
她住的屋子之前只是一个平层土胚房，灰扑扑脏兮兮，她住进来之后太过忙碌，也疏于打理。
她只是回了之前的小镇一趟，再回来便发现自己的屋子变成了一个附带小庭院的气派二层小阁楼？
门口那颗枯死的歪脖子树不见了，姹紫嫣红的花圃规规整整排列着，中间还有一个抛好光上好漆的木制秋千架。
小道铺了鹅卵石，每一颗都大小适宜，圆润无棱，踩上去舒适不已。
院子中央的二层小阁楼檐角高飞，描金画凤，门窗都用了上好的木料，门环漆金。
秦倾推开门一看，彻彻底底愣在原地。
地上铺着崭新的地毯，桌椅板凳雕工无不精致，就连屏风上的花鸟都像是手艺顶尖的绣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栩栩如生。
最要命的是，她在屋子的一角发现了一个狗窝。
一个，用整块玉料雕出来，又铺了厚厚鹅毛垫的狗窝。
秦倾满腹狐疑打算去找程镜问一问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刚拉开那扇气派的大门，正好撞上一个在她院子外巡逻的修士。
秦倾没带帷帽，两人大眼瞪小眼。
片刻之后，那人掩饰住自己的激动，装作不认识一样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秦倾：“……”
第47章 相见 仇人相见，就该打脸
神麓宫。
谢青怀正在看一封密信, 灯火跳动，映得他原本就深陷的五官几乎有些可怕。
看到最后，他将密信放到灯盏之上, 火舌很快便舔舐而上, 将那密信烧了个干干净净。
谢青怀眼神阴翳, 盯着那堆灰烬。
这群老东西, 将他一手扶到现在这个位子，现在却妄想将他再赶下去？
谢青怀额角跳动。
一个身着宫装的曼妙女子端着熬好的汤进了大殿, 她柔声唤道，“帝君。”
灯火映照在她脸上, 却是周露凝。
谢青怀紧蹙的眉头微微松了松, “露凝, 你怎么来了。”
周露凝端着汤依偎在他身边, “怕您太辛苦，露凝给您熬了汤补补身子。”
谢青怀叹了一口气，“也就只有你还记挂着我。”
周露凝笑了笑，“帝君又开玩笑了, 整个上界都记挂着您呢, 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谢青怀点了点她的鼻尖, “别一口一个帝君, 叫得太生疏了。”
周露凝从善如流，略带羞怯唤了他一声：“大师兄。”
谢青怀这才露出几分满意的笑容来，他的目光落到周露凝脖颈那块尚未消下去的红紫之上, 略有些意动。
于是手下用了点力气，将周露凝扣在自己怀中，俯身吻下去。
“帝君，帝君——”突然有宫人跌跌撞撞闯入神麓宫。
周露凝猛地推开他, 垂下头慌乱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
谢青怀脸上先是显出几分怒意，又慢慢的被他压下去，他咳嗽了两声，才用那双阴沉的眼睛盯着宫人，“何事？”
那宫人匍匐在地上，双肩颤抖，“灵气，灵气……”
谢青怀紧张起来，“到底怎么了？”
那宫人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上界东南角出现了破损，那里的灵气消失了！”
谢青怀打翻了桌上的碗，“你说什么？”
周露凝脸色也是一变，清流宗……清流宗就在东南角！
上界再度骚乱起来。
各大门派的长老们聚集在神麓宫，神色凝重，争论不休。
来来往往的宫人们皆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依我看，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明破损之处，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啊……”
“东南角那么广，谁知道是哪里出现了问题！等你查到源头，灵气早从那里全部泄露出去了！”
“不查明破损之处如何修补！”
谢青怀被吵得头疼欲裂，他猛一拍桌子，众人安静下来。
谢青怀脸色阴沉，“查不到破损之处，便先将完好的地方围起来。”
大殿之中，众人纷纷愣住。
帝君这是……要舍弃东南角？
“听说是东南角出现了破损，所以灵气才会外泄消失……”
“据说那边的居民已经开始往其他地方迁徙了……”
“啊？其他地方哪里容得下那么多人……”
那名修士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只怕是五十年前的噩梦要再度重演了。
与此同时，上界东南角，一片兵荒马乱。
不知从何处席卷而来的黄沙遮天蔽日，地上植被在一瞬间彻底枯死。
人们哀嚎着朝上界深处逃窜，地面上普通百姓互相推搡踩踏，天空中修士与修士扭打成一团，说是人间地狱也莫过于如此。
然而他们很快便发现，不远处筑起了一道结界，那道结界将灵气充裕的上界与这边的人间地狱泾渭分明隔开。
结界之后的人们脸上神情麻木看着他们，有人脸上略带痛色，却也沉默不语。
这边根本容纳不下这么多人，若是让他们过来了……
结界外的人突然意识到什么。
有修士指挥着剑飞过去，却撞在了厚厚的结界上，反弹摔下。
有百姓握起拳头疯狂地锤打着结界，直到手掌血肉模糊，结界里的人也没有任何反应。
一片混乱中，周露凝提着裙摆挤到结界边缘，她果然看到了自己的同门们。
昔日的师兄师姐们看见她，脸上蹦出疯狂的神情，他们拼命扑过来，锤着结界，反反复复喊着，“露凝救救我！”
周露凝回过头，看到了坐在高处面无表情指挥着人加固结界的谢青怀。
周露凝咬了咬牙，提着裙摆一点点靠近谢青怀。
谢青怀身边有甲卫相护，周露凝一时无法近身，她只好努力的踮起脚，最后扯住了他垂在地上的一点衣摆。
谢青怀低头，看见是她，眉头皱起来。
周露凝先行一步喊他，“帝君，那边，那边还有清流宗的人！”
谢青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眸光微微动了动。
周露凝又喊了他一声，“帝君，求求你让他们过来吧！”
见谢青怀不为所动，周露凝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大师兄！”
谢青怀闭了闭眼，吩咐身边的人，“此处太乱，把她带回宫里去。”
周露凝意识到什么，尖叫起来，“大师兄！你不能见死不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