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回头:“去将契青跟那女娃子带出来。契徕,把解药给那个年青人。”
契徕领命起身,走到诸葛嵩身旁,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两粒药丸,吩咐诸葛嵩吃了一颗,又道:“这颗给下山的那个。哦对了。”
又倒了几颗出来:“之前来的那个知县还有跟随他的人,也都服一颗,才能解了他们所中的蛊。”
四喜道:“刚才那条蛇缠着我嵩哥,可有不妥吗?”
契徕检查了一下诸葛嵩的脖子,回头对那高瘦老者道:“契佧,把你的蛇药给他一个。”
高瘦老者走了过来,那条小蛇早不知何时又回到他身上去了,他对诸葛嵩道:“你却是个很有胆量的人,要不是因为我敬佩你,你早就死了好几回了。”
四喜哼道:“你要是害了我嵩哥,东宫一定会踏平迢沂山。”
“东宫?”契佧喃喃,若有所思回头看了眼宋皎,却见宋皎正将那飞龙骨放回了翁婆婆的手中。
契佧大惊,忙掠了回来。
翁婆婆也很是吃惊:“宋大人……”
宋皎道:“此物原本就非我所有,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婆婆放心,这是我真心诚意给的。”
翁婆婆的目光闪烁,原本森然之色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仿佛是慈和而感激的笑意涌动。
“多谢大人。”翁婆婆握住飞龙骨,低头微微躬身:“老婆子跟花沂都感激不尽。”
这会儿,那花沂青年跟驿马县的少女给带了出来。
两人不知所措,虽听说是族内不再追究,却不敢相信,契徕亲自跟他们解释了一番,那青年满身是血,少女满眼带泪,两人相拥,死里逃生,喜极而泣。
宋皎见此处的事情已经完毕,天色又将暗了下来,便行告辞。
毕竟山下还有霍千户长率兵等候,久久不下山,恐怕千户长会有动作。
翁婆婆送出了一段,这才停步。
身旁的契徕道:“阿母,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吗?”
翁婆婆道:“不然你还要怎么样?人家非但放了咱们一马,而且替咱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契徕一愣。
翁婆婆的唇动了动,叹息般地说道:“行了,儿子……难道你想永远都看不到泷儿回来吗?而且你看……”
翁婆婆回身,在她身后,原先伺候她身边的两个少女正在笑着跟其他寨子中的女孩儿说着什么,又有许多的青年围了过来,一个个又惊又喜,露出了无法置信的笑容。
翁婆婆道:“因为是祖先定下来的规矩,不可与外族通婚,所以谁也不敢去碰触,在泷儿也犯了规矩后,寨子里才容不得她……但是你心里是很疼泷儿很想她回来的对不对?没想到这位宋按台如此善解人意,她出面,手持飞龙骨替咱们废除了这个祖宗规矩,岂不好吗?我也是想在我还活着的时候,看到泷儿回来的。”
她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满头白发随之轻轻地颤动。
契徕不再有任何异议,而在心中暗暗地盼着女儿归来的一日,想到这个,心情突然愉快。
他扶着母亲往回走,忽地问道:“阿母,先前神龙为何竟会向宋按台俯首?”
“这个……”翁婆婆思忖着:“神龙自然是有灵通的,兴许神龙看到我们所看不到的,也未可知。”
“但他不过是个朝廷派在西南道的巡按御史。”
“是吗?”
“是啊,他自己也说过了。”
翁婆婆回想宋皎那眉目如画的绝色模样,以及她将飞龙骨放在自己手中之时,手掌相碰,那人的手是那样的柔软温热,骨骼且小,那明明……
“也许,”翁婆婆笑了笑:“……她会升官儿吧。”
契徕想不通,到底官儿做的多大,才能让他们的神龙也低头。
下了山之后,霍千户见按台安然无恙回来,心中大安。
先前他毕竟担惊受怕,生恐按台出事,如今见竟果然全身而退,竟比自己打了一场胜仗还高兴。
驿马县的叶知县本要请宋皎回县衙歇息,也好尽尽他的心意,霍千户却道:“不如按台直接去往宁州便是了,本官正好顺路护送。”
叶知县大失所望。
宋皎却喜他是个为民的官儿,其他的一切不拘小节都可省略,便格外勉励了他几句。
又提到那驿马县少女的族人要将她沉塘的事,叶知县肃然道:“大人放心,此事下官也留意到了,本想等救出人之后再做料理,没想到自己差点陷在迢沂山,多亏大人相救……等回了县衙,下官也一定会严惩那些要擅自沉塘之人,并杜绝在下官辖下再有此类之事发生,下官一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这叶知县有为少女而死的勇气,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含糊。
宋皎很是宽慰:“叶大人之言行才不愧是地方父母官,你若始终秉承此心,矢志不渝,以后恐怕有机会跟大人于京内再相见。”
叶大人涕泪交加,依依不舍,几乎跟着送到了宁州府才止步。
进宁州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当地丰知府亲自迎接,宋皎看这知府大人的言谈举止,颇有几分气象,当得起封疆大吏四字。而宁州也确实被他治理的不错。
在驿馆休息了一夜,次日小缺一行人也赶了来。
宋皎在宁州又住了一天,查了些府衙的卷宗,并无异常,也无别的事。
她很关注诸葛嵩的伤势,因总算是好生休息了两夜一天,连他腰间的伤都安妥了,脖子上还有些许触目惊心的痕迹,但想来再过一天就能完全消失。
出宁州城后又行大半日,成安在望。
江禀怀早听说她快到的消息,一大早就在城外迎接,远远地看到马车,便飞奔而来。
宋皎也自车上跳下,两人便在并不宽敞的山路上对站行礼,长风拂过,袍袖飞扬。
宋皎心里甚喜,行礼过后便上前一步,笑问:“何劳江兄又出城迎接?”
江禀怀道:“这般就是见外的话了。”他这次出城并没有大张旗鼓带许多人,只带了个贴身小厮,回身道:“可知我真是渴盼多时了!”
两人便不再乘车,只是向城内而行,且走,江禀怀且问起先前花沂的事情,原来他也有所耳闻。
宋皎捡了几句紧要的告诉了他,江禀怀啧啧称奇。
在别的地方,宋皎多是住驿站,但是到了成安,却住在了江知县的县衙里。
这县衙很小,走了一圈儿半刻钟不到便已经转遍了,里里外外透着古旧跟年久失修之态,县衙正厅屋檐边上竟还漏雨。
小缺啧啧赞叹:“天底下只怕找不出如江大人这儿的县衙了,那屋顶好歹叫人修修。”
宋皎道:“多嘴。”
江禀怀笑道:“不打紧,这是实话,要委屈夜光了。”
宋皎道:“我又不是没住过比这儿情形更差的,住哪里没什么,重要的是跟谁一起住,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江兄的这县衙,可以称得上‘德馨’了。”
江禀怀望着她,眼中带笑:“我便知道,夜光必不会叫我失望。”
这县衙虽小,收拾的非常干净,江禀怀怕她受不了潮冷之气,特叫人放了一个小炭盆在她房中。
是夜,江知县便在县衙厅内设宴给宋皎“接风”,说是设宴,不过是几样简陋的家常小菜,其中有一半儿,还是小缺受了宋皎的吩咐,花自己钱出去置买的。
江禀怀笑道:“明明是我请客,怎么还叫客人花钱?”
宋皎道:“客人花钱你请客,这并没有错啊。”
小缺在门外抱着自己那日渐消瘦的钱袋子,感慨:“殿下当初给了的那一锭金子,我看是撑不到回程了,这会儿主子只管挥霍,回京路上,看看喝西北风呢。”
四喜在旁道:“你嘀咕什么?什么回去不回去的,咱们这会儿可是到了宁州,改天御史台一下令,兴许就让宋按台留在这儿了。”
“是么?”小缺吃惊地问,有点担心:“要是留在这儿,又没有钱,那可怎么活?”
四喜道:“不过也说不定。”
“怎么说不定?”
“我看主子那舍不得的意思……什么时候再来瞧咱们,或者……把咱们调回去也不一定啊。”
“真的?”小缺惊喜,他倒是愿意回去的。
四喜眼珠转动:“我胡猜的。”
趁着天色尚可,江禀怀带了宋皎又去街头上转了转,西南偏僻,县内的人口并不多,但可以看得出,百姓们安居乐业,清贫自守之态。
而路上遇到的十个人之中,竟有九个是认识江禀怀的,就如同见到老友似的随意打了招呼,由此又可见江大人确实做到了与民同乐。
当天晚上,宋皎喝多了几杯。
她实在是太过开心了。
自打出京到现在,头一回这么高兴。
不仅仅是因为终于来到了成安,见到了江禀怀,也不是因为迢沂山的事情完美解决。
让宋皎最为高兴的是,她在宁州见到了驿马县的叶知县,又在成安见到了江禀怀,他们两人,官职虽然卑低,却都是官员之中的佼佼者,将来必成为国之栋梁。
她一路走来,见过许多民间疾苦,处置了不少贪官恶吏,而在出京后她第一次穿上官袍,却是为了证明并非“天下乌鸦一般黑”,但直到此刻,她终于看到了,确实并非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固然有不好的官员,但必定还有更多的兢兢业业踏实肯干如江禀怀一样的官吏,还有很多不拘一格敢为子民抗争到底的叶知县。
宋皎吃了几杯,双颊酡红。
江禀怀也很是尽兴,但他毕竟是尽地主之谊的,不宜过分,眼见宋皎喝的兴起,他反而相劝:“夜光,你喝醉了不打紧,可别又害了头疼。”
宋皎已然半醉,只觉飘飘欲仙:“好久没有如此尽兴了,江兄,来……你不要躲,给我喝了这杯!”
江禀怀拗不过她:“好好好。”
才喝了半杯,就见她身形摇晃,已经坐不稳椅子,正顺着往下滑。江禀怀忙将酒杯放下,冲过去将她揽住:“夜光!”
宋皎已经头脑昏昏,本能地将脸靠在他的肩头:“唉,花开堪折直须折……喝罢,喝罢……”
江禀怀微怔,本来想把她扶住在椅子上就放手,这一刻,那手突然间动不了似的。
直到门口轻轻地一声咳嗽,江知县抬头,却见是四喜从门外走进来。
她且走且回头道:“嵩哥,你总是这般操心如何了得?他们不是喝的好好的么?”
再转头,江禀怀已经收了手站在了旁边,四喜瞪着眼道:“江知县,怎么啦?”
江禀怀道:“夜光、宋按台喝多了……”
宋皎没了支撑,听了这句便勉强睁开双眼,道:“谁喝多了,我心里清醒着呢,你那杯喝了没有?我可看见了!别耍赖啊!”
江禀怀见她醉得娇憨,便笑道:“罢了,明儿再喝吧,我投降了行吗?”
宋皎笑了几声:“好吧,投降了就放过你……我大慈大悲发发善心……”
四喜见她真醉了,便过来扶住她:“按台,咱们回去休息了。”又对江禀怀道:“江知县,我先带按台回去了。”
宋皎醉了,却不老实,被四喜扶着出了门,她还盯着四喜,抬手去揪她的脸:“青青,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好像……瘦了?”
四喜惊笑:“谁是青青!”
“不对,不是青青,”宋皎隐约想起来,拧眉苦思:“青青回江南了,你是……你是谁来着?是……”
四喜叹气:“果然醉得不轻。”
宋皎的脚迈不动,在门槛上一碰,几乎站立不稳,带的四喜也摇摇晃晃。
旁边一只手探过来,却是诸葛嵩忍无可忍地把她接了过去。
宋皎还扭头看四喜:“你你……啊对了!你是喜儿姑娘!”
侍卫长稍微用力,便将她腾空抱起,径直回房。
四喜揉揉自己被她揪疼了的脸:“喜儿?这个大人……醉了还不忘人家扮丫鬟的糗事。”
诸葛嵩抱了宋皎回房,本要将她放在桌边,看她醉眼迷离的,便将她放回了榻上。
宋皎腾云驾雾的,双眼几乎无法睁开。
模模糊糊看到一道人影在眼前晃动,酒力发作,她含含糊糊地叫了声。
却让榻前的那人蓦地僵住。
次日,宋皎还睡着没醒,四喜火上房般冲了进来,摇晃着她:“按台快起来!”
宋皎吓得蓦地睁开眼:“怎么了?”
“圣旨……是皇上的旨意!”四喜头一次这么慌张。
“什么?”宋皎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四喜催促道:“皇上的密旨,京内急送出来的,要按台速去接旨!”
作者有话要说: 总结是,这章的按台大人很忙~
躲在角落里的太子:是很忙……哼,一个两个三个!都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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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三更君
宋皎因为醉酒的缘故, 头还是疼着的。
听了四喜的话,急忙起身,匆匆洗漱更衣, 来到外间。
此刻江禀怀早已经在堂下跪倒, 这小小的成安县,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会有圣旨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