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都跟着颤抖了。
当初大小姐忽然点名要他这个小员工到身边当特助,其实所有人都反对。要不是那时候杜晚晚的大小姐威严已经很重,他甚至可能会被辞退,从此再也不能靠近润嘉投资集团,更别说靠近杜晚晚了。
就是他当了助理之后,余嘉妮跟罗振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生怕这是另一个向永康。
杜晚晚跟她母亲杜清嘉不太一样,杜清嘉会相信温情,被人骗了就认了。他们这位大小姐,越是相处,越是能明白,她的个性决不妥协。要是想从她手上夺走杜家,除非踏着她的尸体。
对裴星遥,他们一直不放心,担心他别有企图。
但是这一刻,看着他血迹斑斑的手,余嘉妮终于清晰地感觉到,他是真的关心大小姐的。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他是真的愿意为了大小姐豁出性命的。
只要大小姐好好的,别说他只是被咬一口,就是把他的手剁下来安在大小姐身上,他也能亲自操刀,剁出个完美形状。
这认知让余嘉妮都恐慌起来,她的注意力渐渐从杜晚晚身上,转了一半到裴星遥身上。
但一向感觉敏锐的裴星遥,此时居然对周遭一无所知。他专注地看着杜晚晚,留心她的每一点反应,紧紧地搂着她,阻止她身体因疼痛的本能造成的伤害。
全神贯注,表情很是平静。
在这种情况下的平静,简直太可怕了。就像打了一个铁铸的牢笼,冰冷地将野兽关在身体里。
一旦这冷静失守……万一大小姐的身体真的不能治愈,只能保守治疗……
余嘉妮不敢想象裴星遥会是什么样子。
漫长得仿佛千百个世纪的一个小时,终于过去了。等一缕灵气从杜晚晚的左手指尖溢出,尚云乐说出“好了”两个字,杜晚晚的身体最后痉挛一次,随后软成一滩,彻底晕了过去。
裴星遥的脸,包括他的嘴唇,也全部失去了血色。
好像遭遇了一场酷刑。
余嘉妮的心都跟着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叫道:“裴助理……”
裴星遥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他动作很是轻柔地将杜晚晚抱起来,很客气地问:“尚医生,大小姐现在能沐浴更衣吗?她什么时候能醒?请在她醒来再告知结果。”
“可以的。她意志力很强,大约十五分钟左右就能醒。”尚云乐看着他,目光也很复杂。
裴星遥却再一次忽略了所有人,径自将杜晚晚抱起来,往浴室走去,嘴上说:“余医生,麻烦你跟田思思一起,帮大小姐沐浴更衣。”
余嘉妮已经没了方寸,点点头,叫来田思思,帮昏迷的杜晚晚洗去全身的冷汗,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最后,还是由裴星遥进来,将她抱回床上躺着的。
她的长发也被冷汗打湿了,洗了一遍。裴星遥便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让田思思拿来吹风筒,自己轻柔地给她吹头发。
头发刚吹干,杜晚晚的眼皮就动了一下。
裴星遥立刻将吹风机收起,小心地扶着她躺好,自己则后退几步,让开床头的位置,将站在床边。
“大小姐?”他低头看着她,很轻柔地叫了一声。
杜晚晚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双镇定到像是把情绪都一股脑儿强制冰封的眼睛。
她眨了眨眼,回过神来了,对他笑了一下:“没事了。”
裴星遥也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
他站直了身子,不近不远恪守着距离地站在离四柱床距离床头1/3的位置,语气如常地汇报着:“尚医生已经检查完毕了,我让她等您醒了再宣布结果。”
“嗯。”杜晚晚整个人虚弱不堪,似乎只剩下睁眼跟说话的力气而已。不知是不是糊涂了,她忽然又说了一句:“没事了。”
然后看向尚云乐,说:“尚医生,我的情况怎么样?给我一个简报。”
没有人知道,她先艰难地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握了一下裴星遥垂在身侧的手。然后,才说:“没事了。”
也没有人知道,镇定自若的裴助理,手指在无法控制地轻颤着。刚刚那一个小时的恐惧,好像全部压在他的手指上,震荡着他的神魂。
只有他们彼此才知道,那三个字,是她特意安慰他的。
她的手苍白、冰凉、无力,费尽全力也只能轻轻地握一下他的指尖,力气连一缕云烟也捏不散。一碰之后,就无法控制地垂下。但在她的手坠到床上之前,他的手已经先一步行动,全然违抗他的理智,将她的手抓住了。
他的手,比她更冷,手心全都是冷汗,颤抖不已,却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他经历了一场三辈子也没有过的酷刑,刻骨铭心,足以让他此生往后的每一个夜晚都被噩梦惊醒。除了她尚且柔软的手上传来的些许生命力,什么也安慰不了。
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他们俩与外界,只有他们的世界里惊涛骇浪,神魂死去活来,惊惧得颤抖不已。屏障之外,余嘉妮跟罗振都松了口气,注意力集中在了尚云乐身上。
“是啊。”罗振也忍不住问,“尚医生,我们大小姐怎么样?”
尚云乐点着鼠标,面色沉沉:“她出生的时候应该是天火灵根,身体素质非常好,而且天生开过剑府。如果没有意外,遇到了自己的灵剑,她会是一个绝代剑修。但是在出生的时候,她就吸入了大量的烟尘,呼吸系统严重受损,所以她的心肺功能相当的差。此后,她又被因为低温受冷而高烧,彻底毁了身体的免疫力系统。”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她的主要原因,还是在与内府、经脉跟剑府。”
“她的经脉,是被人用灵气强行灌入之后,彻底崩塌的。而她的剑府,也是被人强行打入符咒,彻底摧毁的。”
话音落下,杜晚晚就感觉到,握住自己的手蓦地收紧,捏得她生疼。
她诧异地看向裴星遥,这一次,裴星遥的注意力居然不在她身上。
他看着尚云乐,很平静、很缓慢地问道:“那个毁了她剑府的,是哪种违禁符咒?”
嗯?杜晚晚的目光瞬间锐利。
他问的,不是“是不是违禁符咒”,而是“什么违禁符咒”。
他知道毁了她的,是违禁符咒?
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56章 既然没有钱买通,他也只好永远地毁掉
连尚云乐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摇头说:“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我是医生,不是法医,验伤不是我的专长。”
就像普通医生只能判断伤口是压伤,还是锐器割伤一样,医修也只能看出伤痕到底是违禁符咒造成的,还是不小心被灵气伤到。
“我只能说,这绝对是杀伤性违禁符咒造成的伤,一般的符咒,根本伤不了剑府。”
“不知道是什么违禁符咒造成的,但凶手已经清清楚楚。”余嘉妮红着眼圈,咬着牙骂道:“向永康跟齐宜珊两个活该遭天谴的!吃枪子真是便宜他们了!真该将他们千刀万剐!”
向永康……杜晚晚回忆着,指尖下意识地动了动,想点在什么上面,一动才发现,她的手还被裴星遥紧紧地抓着。
他仿佛毫无知觉,陷入了沉思了。
有点奇怪。杜晚晚很轻地晃了一下手,将他唤回神,又问道:“尚医生,治疗思路有了吗?我这个身体,明天能出门吗?”
尚云乐虽然在钱这方面确实抵不住诱惑,这点她承认,但拿钱办事的规矩她懂。只是这么一段时间,她心里已经有了初步思路,说:“我等下会给你做一份详细的检查报告,你现在只是痛得脱力了,让你的家庭医生给你做点益气补血的药茶,先吃着。给我准备一个干净的套间,我要把我的资料跟一些做药品的仪器搬过来。”
“不必了,列一个采购清单,我让罗爷爷去买。”
“……”尚云乐差点想说那些仪器都很贵,但是话到嘴边,又想起她家的资产,登时止住了。片刻后,她才接着说:“行。”
然后略一点头,拿着电脑就走了。
“尚医生,这边请。”罗振抬手。
杜宅占地极大,除了主宅,还有两栋小楼。考虑到医生的特殊性,罗振让尚云乐在主宅里随便挑选房间。
“三楼、四楼都是套间,每一层有4套,尚医生看中哪套,就住哪套。你觉得哪里碍事,就跟我们说,我们马上把东西移走。”
罗振说着,带着她上了三楼,打开了一个套间的门。
说是“间”,其实比寻常的一整套房子都大,目测有120平左右,每一套都有专门的电梯出入。里边有会客厅、书房、健身房以及主卧,都配套了卫生间。主卧除了卫浴室,还有宽大的衣帽间。
主卧都收拾得极为整洁,但毫无居住痕迹。
尚云乐随口问:“为什么是三、四楼?”
“主宅只有三、四楼是客房,二楼跟五楼都是主房。五楼是我们老先生跟清嘉小姐的旧居,我们平时只打扫。除了一个小套间是我住以外,家里的其他员工都住在一楼。至于二楼,大小姐身体不好,不方便上上下下,大套房一向是大小姐住的。旁边的两个套间,是裴助理跟余医生的。”
“那个男助理,也住在杜宅?”尚云乐忍不住问。
“裴助理有自己的住所,但有时候为了方便处理公司事务,偶尔在杜宅留宿。”
这一路走来,已经可以看到,杜宅是方方正正的布局。三楼除了四个面积120平左右的套房,还有个公共客厅、小厨房跟小餐厅。尚云乐实在不相信,他口中所谓的“小套房”是什么样子。
她选了三楼东南的一套房,强迫自己不去想这栋房子的价格,忍住拍照发朋友圈的冲动,打开电脑,开始写检查报告。
楼下的大套房里,余嘉妮也准备去做益气补血的药茶,她本来想把田思思留下,但杜晚晚说:“你们先出去,叫你们再来。”
她……要跟裴助理单独在主卧里相处吗?
余嘉妮诧异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不敢违抗,带着田思思走了。
房门被无声地关上,杜晚晚的手又晃了一下,轻声说:“坐下。”
短短一个多小时里,实在是经历了太多。裴星遥这才发现他还抓着杜晚晚的手,登时浑身一颤,赶紧松开。
他规规矩矩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努力不去感受手掌残留的触感,也努力不去擦手心上的冷汗。
虽然,她肯定已经知道了。
裴星遥的喉结滑动了几下,问道:“您有什么指示?”
杜晚晚靠在柔软的枕头上,长发散落,穿着一件纯棉质地的纯白色长袖睡裙,宽大的圆形领口,让她瘦弱的锁骨彰显无遗。在宽大的四柱床、枕头和睡裙的衬托下,她的脸显得格外地小,格外的消瘦,苍白又孱弱。
仿佛一碰即碎。
可是她的话,却气势不减。
“说说看,违禁符咒是怎么回事?”
说出前世的事,肯定很叫人震惊,好在他之前用了“做梦”这个说法。裴星遥开口,声音还有点嘶哑。
“我跟您说过,做梦的事。在梦里,您非常地浑浑噩噩,除了听丁之远的话以外,几乎没有自己的思想。梦里的我还活着的时候,曾经闻到您身上有一种非常奇怪的香味。我原本想不起来的,但是那天在贺宇酒店,我在窗外闻到了邓成滨准备给向晚意使用的违禁符咒,味道跟我梦里的一模一样。”
他说完,试探地看了她一眼。
眼神里都是忐忑。
杜晚晚点了一下头,表示接受这个说法了,又问道:“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裴星遥垂下眼眸:“太过匪夷所思了。”
就算不提前世经历过,只说他在梦里闻到过,就怀疑邓成滨手里那个符咒会害她,这谁会信?
“而且您已经把丁之远送到监狱里了,跟梦里的浑浑噩噩也不一样,我以为有我在身边,就不会让人再用这种符咒害您。只要我留心就好,我不想让您害怕。今天尚医生说您曾经被违禁符咒毁了剑府,我才想到……”
他抬起头,郑重之色下面,是翻滚的怒火:“或许,违禁符咒早就在您身边了。”
闻言,杜晚晚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裴星遥一边怒火冲天,一边被她看得有些忐忑,有些胆怯。那目光叫他的心跳渐渐加快,他忍不住问道:“您……您不下令吗?”
“一般人在这种时候,通常会说‘我一定要如何如何’。”杜晚晚提醒着。
裴星遥摇头:“不,我跟您不一样。”
杜晚晚挑了一下眉。
这是个疑问的表情。
裴星遥只能将话说得直白:“我们之间,跟其他的人不一样。我们之间,做主的永远是您。我是听您指令的人,是您的下属,是……”
他嗓子突然干渴,那几个字好像有千钧重,一个形容,等同于承诺和承认。他试了又试,始终说不出来,只能改口。
“……是您的盔甲。”
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一剑。
他可是剑修的剑,剑修一往无前,无所畏惧。他呢!连一句“我是你的剑”都说不出来!
简直了!
杜晚晚没有发现他语气不对劲,只对他的答案很满意。
她听说,有些男人即便不是种马也不是渣男,但大男子主义强烈。在他们看来,女性就是娇小、柔弱、没有主见的代名词。而他们男性,都是强壮、坚强、果断的,就应该什么事都由自己做主,女性就应该听话。
但杜晚晚并不这么想。
“男性天生应该为女性做主”,是一个谬论,男性不等同于强者,女性也并非全都是弱者。强者跟弱者之间,也并非是弱者就必须无条件地服从强者。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强者天生应该保护弱者”。
是保护,不是为谁做主。
裴星遥现在的表现,就非常令她满意。
杜晚晚嘴角露出个笑,将这个问题撇过了,下令:“去给我联系玄管局,就说我怀疑向永康的案子没有那么简单。跟他们说今晚尚云乐的检查结果,然后跟他们申请个验伤。搞定之后,去办公系统给我请个病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