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咲大人!您怎么——”可以这么和星浆体说话!
想到刚才从星浆体那儿听到的抱怨,中村茂简直急躁上火。他快步冲到包厢门口,正要抱怨。话都没说完,就被随后赶到的黑泽宏辉打断了。
“噤声!”身材高大挺拔的老者皱着眉,伸手把早看不顺眼了的男人往后一拽。也不管他一个踉跄差点儿没站稳。黑泽宏辉一步上前,干净利落的在拉门外站定,垂眸对着敞开的纸门询问:“雏咲大人,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他的姿态庄重端正,语气却非常温和柔软,只字不提深羽的举动,简直把“我要包庇自己人”写在了脸上。自黑纱的下缘,深羽看到老者垂下的和服袖摆。茶褐色的结城紬面料上,印着与她遮目黑纱上一样的月白色流水与彼岸花纹样。
——所以,黑泽宏辉的“黑泽”,是那个黑泽吗?
这个念头忽然在深羽心中划过,不过她并没有问出口。嗯,是与不是,其实也没什么所谓吧。这么想着,深羽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回答了老者的问题:“没有哦,什么也没有哦。”
没有不愉快,不如说,她还挺开心的。
“可是我明明听到——”
“中村先生!”再次打断插话的男人,黑泽宏辉忍无可忍到低声喝斥:“请注意你的仪态!怎么?你是在指责雏咲大人吗?”
“我……”中村还要再说,却听到和室内传来一声轻笑。那个古古怪怪的巫女忽然转向了他的方向,伸手就要撩起遮目的黑纱。
“!”中村悚然一惊,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一步退到了门框之外。而用几句话就气走了星浆体又用一个动作吓坏了总监会派来的陪同人员的年轻巫女见此情景,终于忍不住格格的笑出了声。
——果然不管是气人还是吓人,学小五就最快速有效了。
想到了刚才理子妹妹气呼呼的反应——特别是跑走的时候,跟急红了眼的凶巴巴小兔子一样,就很可爱啊。深羽一边笑眯了眼睛,一边站起了身,没有再管那个什么中村。她走到门边,任黑纱再度垂下,对着黑泽宏辉伸出了手。
“黑泽先生,我们走吧。我【看】完了。”扶着老者的手臂,深羽黑纱下方点缀了嫣红的唇愉快的一弯。
“接下来,该去向总监会的高层们复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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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3日,由于二级咒术师庵歌姬与一级咒术师冥冥在任务中失联,五条悟、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前往静冈支援。当晚,雏咲深羽在东京会见星浆体天内理子,对她进行了【看取】。
5月24日,东京高专二年级三人组成功营救了两位被困的咒术师。在短暂的“友好”交流后,被冥冥指出没有放帐。同日上午,深羽在黑泽宏辉与中村茂的陪同下,抵达京都市郊的咒术总监会。
她只是来说一句话的。
在原本应该宽敞豪华大气亮堂,却因为紧闭的门窗与重重叠叠的屏风而让人觉得光线晦暗倍感压抑的和室内,白衣红裙,黑纱遮目的年轻巫女站在房间正中。
粗大的白烛摇曳的火光将她娇小纤细的身影投射在不透光的屏风上。一室不自然的寂静中,深羽对着屏风后的人开口,完整清晰的说出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回答。
“她不愿意”少女说,“我【看到】了。星浆体天内理子,不愿意和天元大人同化。”
这一句话犹如砸碎了平静水面的石子,原本安静得过分的和室内顿时响起了复数嘈杂惊讶的声音。
“这不可能!”“……毫无征兆啊……”“怎么是现在?——真麻烦!”“搞什么鬼?下面的报告不是说一切正常?——他们怎么做事的?!”“不过是个小鬼……”“这下麻烦了……”
而在一片各种各样的高高低低惊怒到不满咒骂中,黑纱投下的阴影里,深羽嫣红的唇角高高的扬起了一个弧度。
屏风会双向阻隔视线,深羽看不到屏风后面,后面的人自然也看不到她。因此,只有距离深羽最近的,也是此地唯一没有资格享受屏风待遇的中村茂看见了这个细节。正因为看到了,他脑中忽然产生了某个近乎荒谬的想法。
——!难道?!
男人陡然瞪大了眼睛,心中巨震,被自己的联想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然而,他竟越想越觉这可能性极大。而也恰在此时,比他矮上不少的巫女忽然伸手撩开黑纱,转头仰起脸准确的“看”向了他的方向。
黑眸雪肤红唇,黑发白衣红裙。在黯淡的烛影摇曳之下,少女理应精致可爱的容颜看上去竟似透着森森阴冷鬼魅之气,那双让中村茂深深忌惮的,镜子一般清透澄澈的黑眸更是笔直的对上了他没有墨镜遮挡的双眼。
那是不含丝毫温度与人性的,无机质的探针或是手术刀一样,仿佛能够穿透皮囊直刺入他人灵魂内侧的冰冷锐利目光。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就好像整个人正被由内而外的刨开翻转,所有一切心思隐秘都被粗暴无情的拉扯了出来暴晒于了烈日阳光之下。
配上少女唇角甚至可以用妖艳形容的弧度,就好像她正高高在上的俯瞰嘲笑着他心中那些不可告人的龌龊与私欲一样。
中村茂本就不甚坚固的心灵防线在这一瞬间完全崩塌,如深羽所想的一样,她的笑容与目光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一刻,惊惶与骇然让中村茂完全忘了自己在什么场合,像是为了对抗这目光一般,他忍不住将脑中自方才起就盘旋不止的念头脱口而出:“你说谎!”
男人拔高到几乎破了音的声音压过了一切嘈杂,等他发现自己干了什么的时候,整个室内已然只剩下一片死寂。
中村茂背后瞬间被冷汗浸透。“我、我……”他刚想改口补救,屏风后面却已经传来了声音。
“中村!大胆!你有什么证据?!竟然敢质疑巫女大人!”
那是在看似公正愤怒的冰冷中,夹杂着明显的期待的语气。即便用咒术改换过音色,中村茂也自熟悉的用词中一下就听出了这正是他所投靠的那位大人的声音——不然他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咒术师,别说是混成高层的亲信了,估计早就死在咒灵嘴里了。也正因为听了出来,他顿时骑虎难下。此刻再改口已经来不及了,额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男人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属下没有证据……但是、但是,”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陡然加大了音量,“但是!巫女大人也没有证据吧!”他并不敢与深羽对视,却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
“您说您【看到】了,可是谁又能证明呢?反而是我们,一直关注收集着星浆体的资料和情报的,却从未发现她有类似抗拒同化的想法。不仅没有,她的日常报告中更显示,她对于同化是很期待的!她一直都为自己能为与天元大人同化一事感到自豪!”
能够被交付需要同时接触神社本厅的大柱候补和星浆体的任务,中村茂也不是单纯的跑腿。他原本就负责着一部分与星浆体相关的工作,也确实对天内理子有所了解。
更重要的是,他自认为对自己所服务的那位大人足够了解。那位大人既然选在这时开口,就说明他不想放弃天内理子这个唯一人选!
“在这种情况下,您不过是和她独处了几分钟,就断言她不愿意同化,恕我直言,至少我个人实在难以相信!至于证据……”中村茂说着,忽然想到了个好主意。他猛地转身看向了屏风,眼睛都亮了,“各位大人,不如我们现在联系星浆体与她直接确认?我相信这么多年的培养,她是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然而,屏风之后没有人回答。相反,屏风之外,他身侧近处的少女发出了轻笑。
“要是能那么简单的就确认到,从一开始,就不需要找我了啊。”她用一种非常温和柔软的,却字里行间都充满了骄纵与傲慢的语气开口,“呐,中村先生,您这么大年纪了,该不会还不知道,人类本来就是心口不一的生物吧?”
“我——”
“或者,我换一个说法。”深羽没让他继续开口,相反,她忽然问道:“中村先生,你尊敬我吗?”
“啊?”男人被问得一愣,随即赶紧慢半拍的点头,“当、当然!”哪怕刚刚才质疑过少女,对方到底是神社本厅的大柱候补——早已脱离一线多年,比起祓除咒灵更习惯于逢迎媚上的男人下意识的回答。然而刚出口,他的头皮就立时一麻。
完了,他说错话了!
果然,少女顿时笑了起来,好脾气的摇了摇头:“没有哦,我【看到】了,你并不尊敬我。但是,即便内心不尊敬我,在被周围的人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你也会下意识说‘是’。同样的,如果我差遣你做事,或者下达什么命令,你应该也会不打折扣的迅速执行的。因为,相比你而言,我是‘上’的一方。但哪怕我的地位要比你高上许多。如果我叫你去死,你也不会真的心甘情愿马上去死的啊。”
“连你这样的咒术师都会如此。星浆体这种才14岁的小姑娘不愿意同化,又有什么奇怪的呢?她还那么年轻,又见过花花世界,外面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情,她想要活下去不是很正常吗?”
说着,她像是很疑惑似的歪了歪头,“不如说,这个年代,你们还期待受过正常教育,除了能看到咒灵之外就没有什么特别了的,连咒术界的事情都只知道皮毛的女孩子会愿意为了大义而死,你们的想法才奇怪吧?”
“至于你说的一面之词,那我就没办法了。”深羽像是失去了兴趣般的放下了手。任眼前的黑纱垂落,她故作遗憾的叹了口气。“就像正常人没法跟先天失明描述颜色一样,我也没办法跟你解释我【看到】的东西啊。毕竟,在我看来,你的理解能力实在太‘低级’了。”
这就差指着鼻子骂他是白痴了。中村茂整张脸都涨成了酱红色。然而不等他开口,屏风后传来了声音。
“中村。”声音很尖,似乎是不同的人,“你先退下吧!”
这声音让中村茂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的脸色陡然一片灰败,却只得听命行事。看着男人如同丧家之犬般灰溜溜离开的背影。黑纱遮目的巫女再次露出了轻蔑骄纵的笑容。
但是,没有人知道,此刻,深羽黑纱后的眸子已经完全冷了下去,激烈的情绪在其中翻涌交织。她被巫女服宽大袖摆遮住的右手死死握着拳,指甲深深掐进了皮肤里。
——她的计划,好像出错了。
不同于镇定的表象,深羽的心脏正在胸腔里狂跳。从刚才起,高层的反应就不对劲。屏风可以隔绝视线,术式可以混淆音色。但是语气中本身所蕴含的情绪是不会被这两者改变的。在她说完理子妹妹不愿意之后,他们的确非常不满和震惊。但相对于她带来的消息,他们的“愤怒”和“失望”都太过浅淡了
深羽和高层的直接接触并不多,她甚至至今都不知道他们各自的长相,更别说性格了。但是,她有这么多年【看取】的经验。也正是因此,她刻意挑起了中村茂的应激反应,而随之【看到】的东西,让她背后一阵发冷。
——其他步骤都是对的,然而,在最根本的地方,她好像,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但现在不是去思考这一点的时候。
中村茂离场之后,那个声音很快转向了深羽。
“至于雏咲大人的答复,我们已经收到了。我们会慎重考虑的。这次辛苦您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将眼前这场戏演完。
“没什么。这本来就是我的职责。”随口附和,深羽立刻稳住心神。她点头,行过礼,便很听话的转身向着门口走了过去——按照人设,“骄纵”的巫女可以对中村茂傲慢,但与高层直接对话时,她是不会太过放肆的。
然而,就在深羽手都搭上了门把的时候,身后忽然又响起了问话。
“雏咲大人,听说您和星浆体发生了不愉快?”
“啊,你说那个。”深羽不在意的歪了歪脑袋,“也还好吧?只是【看到】了那个小姑娘的真意让我有点不开心,所以刺了她两句而已。”
“……不开心?”
“啊。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就等着你问这个了。转过身,少女对着满室的屏风,再次露出了傲慢的嗤笑,“‘除了能看到咒灵之外就没有什么特别了的,连咒术界的事情都只知道皮毛的,身为星浆体,却不愿意同化的女孩子’——被你们和这样的女孩子放在一起相提并论,我当然会不开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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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你们怎么看?”
直到少女走后良久,光线黯淡的和室内再次响起了话音。
“还能怎么看?真晦气。”有人冷笑接话人,“不过,原本你们还担心她移情星浆体影响判断,现在看来……哈,小丫头片子的傲慢,真是惹人发笑。”
“但现在知道总比临到同化当天知道要好吧?”另一个声音响起,“老夫倒觉得这一点上她还是挺咒术师的。可惜了……”
“现在知道难道就不迟了吗?”第三人打断,“那个巫女怎么样都无所谓吧。现在重要的是星浆体。几位大人打算怎么办?要直接放弃她,推迟原定的同化仪式吗?”
“不。”第一个开口的声音回答,“天元大人的同化迫在眉睫,不宜推迟。而且我们已经在她身上付出了那么多精力。现在再放弃……”他顿了顿,似乎是思考了片刻,随后果断开口。
“通知黑井,密切注意星浆体的举动和心理状态,务必在这几天里想办法说服她。一旦有异状或者觉得自己说服不了的就立刻上报。”
“仪式不会取消。希望星浆体自己能够想通。不然我们也只能采取其他手段让她‘自愿’了。好在现在不比以前,就算不使用咒术,也有足够多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