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口说着,伸手圈着深羽,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明明每次开始的时候都很大胆,结束的时候就变成鸵鸟了。不过这样也很可爱。夏油杰想着,干脆稍微用了点力,让深羽靠在了他怀里。
抱着深羽,他往椅背上靠了靠,有些懒散的眯起了眼睛。
啊,还是不想动。心情骤然放松,随之而来的就是积累了数日的疲倦。夏油杰难得放任自己懒洋洋的放空了思维。这样就很好。温暖明亮的寝室,怀里是心爱的少女,窗帘一放,外界的寒冬北风和其他糟糕的东西就好像都不存在了一样。
像是走下了陡峭的山崖,重新又充实又安宁的,站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大概真的是魔法。”夏油杰仰头,看着明亮的灯光。
怀里的少女动了动。“本来就是啊。”
“那魔法少女深羽会不会变身?”
“揍你哦!”深羽拿头撞他。
“哈哈哈哈。”夏油杰笑了起来。“没事没事,不会变身也很可爱啊。”说着,见深羽又要恼。他抢先一步把她抱得更紧了一点,笑眯眯的低头吻了吻深羽的黑发。也就在这时,夏油杰的手机响了。
“啊。”深羽抬起了头,退后一步,“又有任务?”
夏油杰也收了笑意。不过掏出手机打开,看了眼屏幕,他的神情就放松了。“不是,是夜蛾老师。”他抬头对深羽笑了笑,“催我交报告书呢。”
“那你快去吧。”
“嗯。”
虽然还想多留一会儿,不过夏油杰还是站了起来。他没有在任务间歇里写报告的习惯,连着出去了好几天,算下来攒下来的报告书都有半打了。这种纸面工作意外的消耗时间,现在不写,等新的任务进来,只会越攒越多。
倒不如趁现在写掉。这才五点不到,到吃饭前,还有点儿时间。
不过说到吃饭……
“深羽,晚上一起吃饭吧。”手都搭在门把上了,夏油杰回头。他的心情已经全然恢复了轻松愉快。看着黑发少女,他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就去上次悟吵着要去的那家西餐厅店。趁他不在,我们先去把他心心念念的情侣套餐吃了。”
果然,如他所料的,深羽笑出了声:“你好坏哦。是不是还要发照片给他啊。”
“那必须的。”
“噗。”少女于是又笑了,赶人似的挥了挥手,“那你还不快点去写。快去!我等你写完了来叫我。”
“遵命~”两指并拢举到眉间不伦不类的行了个礼,夏油杰笑着出了门。
而等到熟悉的足音在走廊上消失,深羽才像是脱力似的,“咚”的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哈……哈……”一手撑着眼前的地板,她喘着气,一手用力捂住了眼睛。明明没有任何伤口,双眼传来的剧痛却像烧红了的钩子一样翻搅着神经。而同时,黑暗的视觉中,铺天盖地的各种“记忆”与画面再次涌现。
还好。深羽想,多亏了她刚从日上山回来,本来脸色就白得吓人,再加上多年演技,没有在夏夏面前露出端倪。
这么想来,她早在去日上山之前就习惯了【看取】咒灵的刺青之痛和承受负面情绪涌入身体的感觉真是太好了。眼前一阵阵发黑,深羽硬撑着没让自己倒下去。手指死死抠着冰凉的地板,她一边压抑着在胸中翻涌的负面情绪,一边苦笑。她的术式还真是及零系列之大成于一身啊,她【看】个咒灵就会形成【刺青】和【破戒】挂钩已经很过分了。现在,她【看看】夏夏,这鬼术式居然就立刻把日上山巫女们所有【看取】到的“记忆”都给她翻了出来。
这算什么?生怕她忘记自己人柱的身份吗?
好在这感觉已经开始减淡了。竭力保持着清醒,深羽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加油啊!深羽!你可以的!你不能晕!你等下还要去和夏夏吃饭呢!晕过去可就没有超级贵的情侣套餐吃了啊!
*
*
*
然而,最终,深羽还是没有和夏油杰吃上五条悟心心念念——主要是对里面附赠的限量冰激凌和甜点——的情侣套餐。
并不是因为她没抗住【看取】的新副作用。
而是因为夏油杰还没走到教学楼下,就被叫住了。
“啊,夏油君?”温和的男声在身后响起,夏油杰回过了头。出现在眼前的人让他有些意外。那是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男性,穿着很庄重的深色和服和羽织。身后还跟着西装革履的随从。
中年人的容貌很端正,五官分明,整齐的短发向后梳着,带着种传统古旧的严肃。但是夏油杰却知道,他其实挺温和的,与人说话也并不摆架子。
果然,看到夏油杰转身,中年人就微微笑了。他示意随从留在原地,上前一步,率先问好: “果然是你啊。好久不见了,夏油君。最近忙吗?”
“还是一样。”夏油杰于是也礼貌的笑了笑。“榎本先生,好久不见,您怎么在这里?”
“来取一些咒物。”被叫做榎本的中年人指了指伸手,夏油杰探身,就看到随从的另一只手里抱着个贴满了封印的盒子。似乎是察觉到了夏油杰的好奇,榎本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苦笑,“加茂家的东西。”
啊。夏油杰了然。
中年人全名榎本孝直,是他在特级咒术师认证时认识的。严格来说,他也是悟特别嫌弃的烂橘子的一员。不过夏油杰觉得,榎本孝直和烂橘子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虽然也是咒术总监会的成员,榎本却并说不上什么话。
他自己也说自己只是加茂家的跑腿——榎本家是加茂家的分家,榎本孝直还是榎本家的庶子,也就是榎本家这一代没有嫡子,他又继承了相传术式,榎本家才捏着鼻子让他当了家主。
可就算是家主,他好像也当得挺傀儡。而且榎本孝直几年前在祓除咒灵时受了重伤。那时候家入硝子还没入学。听说他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却因此实力大减,从一线退了下来,被加茂家为了凑数推举进了总监会。
现在他额上还系着黑色额带,据说就是为了遮住那时留下的伤痕。
这些都是挺公开的八卦。稍稍对高层有点了解的人都听说过。不过大约因为出身和经历,他身上倒是看不到多少咒术世家惯有的恶习。在一般咒术师中风评也不错。
夏油杰在进行特级咒术师认定的时候,他也是列席人员。当时榎本不仅给了他不少指点,还帮他说了很多好话。和悟说得一样,烂橘子们对待普通家庭出生的咒术师态度相对恶劣轻慢,益发衬托得态度中正平和的榎本孝直像唯一一个正常人了。
也因此,认证结束之后,夏油杰特意去找他道了谢。咒术师的圈子就这么大,之后他们也遇见过几次。夏油杰很快就发现,榎本到底是世家家主,虽然打起来绝对赢不了他,但他的咒术知识相当渊博,又不像悟只关心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有点儿研究者气质,还挺好为人师。
夏油杰正觉得自己身边缺乏能指点且熟悉咒术界的长者——人类毕竟是需要社交的,他也不能什么都去问悟,那家伙也有不知道的东西啊。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夏油杰有时询问他一些关于咒术的事情,偶尔遇到,也会约个饭什么的。
就像现在,看到夏油杰,榎本孝直微微眯起眼睛,就开口邀请道,“没想到一来东京就正好碰到夏油君了。怎么样,我们也很久没见了,要不要一起吃个便饭?”
不过他今天已经约了深羽了。
夏油杰刚想拒绝,就听到榎本孝直说出了后半句话。
“你之前电话里问我的那个会压制别人术式的‘束缚’,”中年人很和善的笑了,“我查到了一些东西,电话里说不太清楚。我明天就回京都了。不介意的话,吃饭的时候我们正好可以讨论一下。”
第86章 85:【八十五之咒】
85:【八十五之咒】
晚饭约在了榎本孝直落脚酒店的高级日料店。榎本在总监会里再怎么边缘, 本身还是世家家主,特级咒术师更是不差钱。这家店私密性很好,包厢门一关, 很适合聊些不能被普通人听到的事情。
——虽然就算被听到, 最大的可能也是被误以为是大龄中二病。啊, 以榎本孝直给人的印象, 说不定会被当做什么幻想小说的世界观?
夏油杰有点无厘头的想着,听到榎本问,“夏油君, 要喝一点酒吗?”
“不, 我就不用了。”
“也是, 你还年轻。”中年人给自己点了一份清酒,感叹,“到我这个年纪,晚上不喝一点酒, 觉都睡不安稳。”说着, 他脸上就露出了略带无奈与沉重的倦色。
“……因为压力?”
“也算是吧。”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在对小辈抱怨,榎本暧昧的笑了笑, 忽然话题一转, “夏油君,你是为什么要当咒术师的呢?”
“啊?”
“啊, 别误会别误会。”榎本苦笑着, 在夏油杰有些古怪的目光下解释道:“我不是在为上面打探什么。只是, 夏油君,你和我们不一样吧。你是一般家庭出生, 也有不当咒术师的选项吧?我就是有点好奇。”
说着, 他没有追问, 反而有点感叹的继续说道。“我们这些咒术师家族出身的,说是责任也好,束缚也好,总之,大约是生来就要当咒术师的。反而是没有成为咒术师的才能,就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中存活下来。当然,用‘存活’这两个字可能有点夸张。不过你既然和五条少爷熟识,应该也对有些世家的情况多少知道一些吧?”
“禅院或者加茂家那种吗?”
“是啊。”榎本笑了起来,他眯了眯眼睛,“在一般家庭出生的咒术师看来很不可思议吧。21世纪了还存在着侧室和庶子什么的。禅院的家训,‘不是咒术师的不算人’,是不是很过分?”
夏油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但是,”榎本忽然话锋一转,“一旦想到,这一切的初衷都是为了祓除咒灵,就会觉得很可悲了。”
重视血脉,迎娶侧室是为了诞下更多有咒力有术式,或者能够继承相传咒术的孩子。窥觊其他咒术师的术式,或者妄图将拥有独特术式的女性当做生育机器也是如此。在这样的环境里,有限的资源当然不会浪费在没有术式——也就是派不是用场——的子嗣身上。从平安时代到现在,世家们一直都是如此运行的,只是随着时间,其中腐朽的部分不断堆积,就像布满落叶的泥沼,终于成了一潭腐烂的死水。
“但即便如此,没有世家依旧是不行的。以御三家为首的世家们构筑起了现在咒术界的根基。咒物,术式,封印。世家们掌管着各种知识传承与历史,就连现在两处高专的教科书,也都是以他们提供的资料为基础编写的。如果没有他们的配合,一般家庭出生的咒术师连得到系统教育的机会都没有。当然,现在是新社会了,有政府在,他们为了自己的存续,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敝帚自珍。”
“总之,可能在夏油君这样一般家庭出身的咒术师看来,他们——或者说我们——都是一群老封建。不过其实世家也妥协了很多的。”
榎本一手支着头,说道。他的目光有些悠远。夏油杰觉得他与其是在和自己说话,不如说是单纯在对一般家庭的他倾吐压抑的心情而已。不过榎本说的确实也有道理——主要是本来就是他有求于人,所以夏油杰还是挺耐心的听着。
然而,榎本孝直的下一句话,让夏油杰的眸光微动。
“可是,在我看来,这根本没有意义。妥协也好,组织也好,或者说,咒术总监会乃至咒术界本身的存在也好。都没有意义。”榎本孝直眯起了眼睛,这个表情让他本就严肃的五官看上去有些冷彻。
“因为咒灵是祓除不完的。”
榎本说着,将目光转向了夏油杰,仿佛要看进他的心中一样。
“我们都知道,咒灵诞生于人类的负面情绪。对他者的恶意:嫉妒、杀意、伤害欲;对己身的恶意:自卑、寂寞、绝望……这些东西,只要人类还存在,还在继续思考,还是社会性的动物,那根本就是要多少有多少。即便是从未产生过伤害他者想法的圣人,也不可能一生都不曾不安或恐惧过。甚至,连冷漠也都是负面情绪的一种。”
“在我看来,去祓除这些东西,就是在与人类的本性对抗。而相对日本的人口,相对于咒灵产生的速度和频率,咒术师又有多少呢?如果把日本国内咒术师的数量和咒灵的数量放在天秤的两端,根本就无法衡量吧?那么,我们咒术师所做的事情,和蚂蚁搬起小石子试图去填上决堤的河道有什么区别?”
“最重要的是,夏油君,你知道吗?”榎本忽然弯了弯嘴角,“咒术师,并不会产生咒灵啊。”
“——!”夏油杰愣住了。
“嗯,不会哦。啊,当然,咒术师本人死后变成诅咒的情况除外。”榎本歪了歪头,他的眼中露出了带着嘲弄的,类似冷笑的神色。“你们有学过吧。咒术师压榨负面情绪生成咒力,在体内循环,驱动铭刻在肉体上的术式。因此诅咒等于咒力,被束缚循环在了身体中。但普通人没有这样的能力。”
“产生诅咒的是普通人,祓除诅咒的却是不会产生诅咒的咒术师。夏油君,你不觉得这很讽刺吗?普通人一无所知,咒术师却在兢兢业业的为这些一无所知的人们产生的诅咒而忙碌着。但是即便我们再怎么忙碌,需要祓除的诅咒也不会减少。”
榎本说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顿了顿,开口:“夏油君,我曾经差点在任务里死掉。不仅如此,那场任务,有一位和我一起去的同僚牺牲了。”
“啊。”夏油杰有点迟疑的点了点头,“……这个我听说过。”
但夏油杰并不知道当时榎本还有同僚。当然,他没有在此时贸然这么说。
中年人于是笑了笑——并没有多少笑意的那种。笑完,他眯着眼睛看向手里的酒杯,也没有再提同僚的事情。只是将话题转回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