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边的夏油同学,不要愁眉苦脸了!”她笑嘻嘻的大声说,“我们都快半个月没见了!不快点来抱抱我的话,我今天就不跟你睡了哦!”
——她决定了,虽然有点对不起小五,但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她整个九月,除了回日上山之外,要全部拿来黏住夏油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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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外力”的话,也许一切真的会按照深羽所想的发展。有她的【看取】,身边也没有人死去。只是对人性失望的话,夏油杰大概并不至于偏激到做出原作里那般的举动来。然而,深羽并不知道,她一边努力,有人却在一边给她拆台。同样,她也并不知道,她自己才是被当做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被有心人放上天秤的另一边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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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9月■日,■■县■■市(旧■■村),调查村落内的神隐、离奇死亡任务前夜。
任务地点是闭塞的村落,周边能够落脚的当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联系了辅助监督明早来接人之后,负责这次任务的夏油杰选择的是镇上唯一的商务酒店。隔音很差,楼下就是吵吵闹闹的居酒屋和做着风俗生意的廉价小酒馆。遮光也很一般,即便拉上了窗帘,也挡不住霓虹灯招牌投进室内的光线。
于是午夜过后的房间里即便不开灯,泛黄的墙纸上也被朦胧的红光印照得殷红一片。夏油杰穿着充当睡衣的T-shirt和长裤,坐在床上,握着手机。隔壁床上正睡着硬缠着他一起跟来了的黑发少女。
——如果说咒术师是没有止境的马拉松。那么,尽头是什么呢?
/榎本:……这是最后一次了……日上山巫女的仪式,是将巫女放入叫做柩笼的箱中。箱中盛有夜泉——也就是黄泉之水。巫女的时间会被定格在入箱的那一刻……因此也被称为“永久花”……永久花陷入长眠,永远重复死亡和所【看取】到的痛苦……从这份痛苦中产生的力量,就是维持结界镇压黄泉之力。/
/夏油:……为了防止黄泉泛滥?/
/榎本:对。黄泉泛滥会引起大灾厄……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雏咲大人没有告诉夏油君这件事,大概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说明吧。毕竟要和关系很好的人分开……当然,夏油君这样强大的咒术师,就算在黄泉侵蚀之处也能活下来的吧。但是普通人就必死无疑了。/
/夏油:所以,是用巫女的生命去换取普通人的生命?/
/榎本:……不能这么说啊。夏油君,是你的话,应该可以理解的吧?就像星浆体一样。/
/榎本:说起来,在这件事上,总监会对你们这届评价也是很高的。和星浆体不一样,神社本厅没有监测巫女诞生的手段。雏咲大人是快10岁左右才被找到的。她身世不太好,从小没有父亲,母亲很小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之后寄住在养母家,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家不重视,5岁的时候被拐卖过一次。被神社本厅找到的时候,是和之后的养父住在横滨。那里的环境……总之,可能因为对人缺乏信任吧。雏咲大人对总监会也一直很有戒心。反而是进入了高专之后,大概是受到了来自各位的好的影响,对上面的行事也配合多了。/
——什么叫做“好的影响”?
/榎本:此前也是。现在日上山的结界很稳定,我们都推测神社本厅已经举行过一次仪式了。虽然不知道详情,但之前从未有过仪式后巫女离开日上山的先例。现在雏咲大人可以离开,结界也没有问题,说明神社本厅应该是找到了方法。/
/榎本:所以,夏油君,你也不用太过忧虑。现在这种情况,只要结界不出问题,雏咲大人这个状态应该可以维持下去的。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很好的结果”吗?
“……呜……”
沉睡中的少女发出了不稳的轻呼。夏油杰立刻丢下手机,快步走到了她的床边。
“深羽?”他握着少女的手,一只手撩开她的前发。触手冰凉的触感让他的指尖都颤抖了一下。但他不仅没有松手,反而将温热的手掌贴在了她的额上,益发大声的开始叫她的名字。
“深羽!”
这只是个开始。夏油杰知道。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深羽做噩梦了。虽然频率极少,但她偶尔会在非常沉的梦里,发出破碎的梦呓。
不,他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把这叫做梦呓。
因为深羽在下一刻就睁开了眼睛。但却绝不是清醒。她黑曜石色的眸子睁得极大,其中却一片空茫。没有焦距,她的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然而透明的泪水骤然自她的眼中涌出。同时,伴随着断续的,时而含糊时而清晰的呢喃。
“好疼啊……不要看……大家……被杀死了。好痛。眼睛……不是我们的错……为什么……”
“深羽!”
“巫女被杀死了……好痛苦……要融化了。心……在融化……”
“深羽!你醒醒!”
“掉下去了……不要……”
“深羽!醒过来!”
“不要一个人……掉下去……谁来……拉住我……”
“深羽!”夏油杰用力摇晃着少女的肩膀,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动作起了作用,深羽忽然全身一颤,模糊的叫了一声“妈妈”,然后闭上了眼睛。
她又睡过去了——不,应该说,自始至终,她都没有“醒来”。
——所以,你管这个,叫做“好的结果”?
夏油杰轻轻的把手移开,让黑发少女重新躺好,小心的擦掉她脸上的眼泪,然后帮她掖了掖被角。
——“只要结界不出意外”,那么,如果结界出了意外呢?
一窗之隔的楼下街道上再次传来了骚动,喝多了的男女嬉笑打闹,毫不控制的音量在夜色中回荡。“……别在这里睡着啊!”“……有什么关系……报警啊。”“哈哈哈……警察送回家吗?”“我们可是纳税人啊!”
——强者保护弱者。
——“就像星浆体一样。”
——“夏油君这样强大的咒术师,就算在黄泉侵蚀之处也能活下来的吧。但是普通人就必死无疑了。”
——“咒术师不会产生咒灵。”
所以?我们到底是在牺牲什么,为了什么,保护了什么呢?
夏油杰直起身,垂眸看着安静沉睡着的少女,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了榎本孝直的话。
——“夏油君,我们在做的事情,真的是有意义的吗?”
呐,悟。这个需要牺牲咒术师,需要牺牲我们的同伴,牺牲深羽去保护的世界,真的是有意义的吗?
第90章 89:【八十九之咒】
89:【八十九之咒】
时间:2007年9月■■日。
任务:找出导致村落中神隐(失踪)及离奇死亡事件的咒灵, 并将其祓除。
地点:■■县■■市(旧■■村)
备注:负责人/东京咒术高专三年级夏油杰。同行者/同三年级雏咲深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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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切来说,是9月23日。
深羽抬头,看向了格子窗外。
山坳中的村庄其实距离城镇不远,开车也不过就二十几分钟路程。然而身处其间, 举目望去只能看到散落的建筑与远处的山峦, 便会产生被从喧闹现代化的文明中剥离了出来一般的异质感。
今天的气温有点异常, 已经下午四五点了,西晒依旧很厉害。云层有些厚, 看不到蓝色。刺眼的日光从白茫茫一片的天空上倾泻而下, 将村庄中平整过的黄土地面照得有些晃眼。像是把整个9月的残暑都聚拢在了这一天中一样,空气又干又燥。村中树木不多, 耳边却是不间断的喧嚣蝉声。
室外如此, 建筑物之中也好不到哪里去。很有些年头的木结构长屋挑高过低光线压抑, 通风也不科学。哪怕格子窗都敞着, 涌进来的也只是混着土腥的热气。即便被墙壁阻隔,蝉声依旧在狭窄的走廊之间回荡,像一把把尖锐的小锥子,钻进骨膜,扎入脑海, 挥之不去。
气压有些低, 但看上去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总而言之, 就是很热。
深羽低头, 看到自己的汗水顺着下巴滴在深褐色的木质地板上。
然而,她微微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指尖互相摩擦, 只觉得一片冰冷。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心脏到发梢。全部都很冷。
然后, 就在这让人脊背绷紧皮肤刺痛心底发寒的冷意之中, 带路的人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你们看!”
深羽抬头,在看清眼前事物之前,就先听到了身边夏油杰毫无温度的声音。
“这是,什么?”
——啊……
深羽眨了眨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被固定在墙壁上的简陋木制牢笼。两团满身疮痍肮脏瘦弱的小东西像被捕获的动物一样在牢笼里颤抖着——在被西晒衬托得愈发昏暗的室内,一般人需要凝神细看,才能认出那是两个看上去不过四五岁大的小女孩。
但是在咒术师的视野里,她们身上凝实且鲜明的咒力,如同黑暗中跳动的烛焰一样清晰。
——真的,是这里啊。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脏陡然落下。颤抖停止,冰冷与炎热似乎同时消失了。深羽曾预想过很多次和夏油杰一同站在这个场景之前的时候她会有什么反应?紧张?不安?担忧?又或者是激愤?迁怒?
——如果不是你们这些家伙的话,杰就不会胡思乱想做出那么偏激的举动了!
无论哪一种,似乎都很符合她护短又任性的性格。然而,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深羽发现,她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升起的却是俯瞰风景一般的异质的沉郁和冷静。
在她身边,对话还在继续。面对黑发青年的问题,面相粗俗的男人瞪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啊?这两个就是一连串祸事的元凶吧?都是因为这两个,村里才会发生怪事啊!”
“不是。”青年像是头痛一样的皱着眉,仿佛压抑着什么似的摇头。
“不可能!这两个是怪物啊!就是她们,用奇怪的力量袭击过村民好几次!”
夏油杰尽量耐着性子解释:“事件的原因我们已经处理掉了。”
然而声音尖利的老妇根本不想听。“可我的孙子也差点儿被这两个杀掉啊!”
是和原作一样的对话。深羽想着,明明就在身边,夏油杰的情绪越来越压抑紧绷。她却奇异的丝毫没有紧张感。心脏像是塞满了石头一样沉,她的灵魂却仿佛飘了起来。在奇特的近乎于茫然的轻盈之中,她甚至还有空闲想起了在神社本厅学习灵力时听过的话。
“咒力能强化□□,所以咒术师的身体素质几乎都远超过一般人。而灵力会让人的感觉更加敏锐。也就是我们说的灵感。对于危险、死亡或者不详之物的预感,察觉到不存在的痕迹,心中突然出现的征兆,又或者倾听他人心灵之力——【看取】和【影见】就是这种方向的运用。”
预感?
“那是,他……”孩童细小的声音响起,随即便被粗暴的打断。
“闭嘴!怪物!你们的父母也是,果然应该趁还是婴儿的时候杀掉的!”在男人的破口大骂声中,深羽听到自己的内心说。
是的,我早有预感了。
越来越少的见面次数,日渐消瘦骨节益发明显的手腕,神情中的疲惫,眼神中的沉暗。她有多久没有见他开怀大笑了?糟糕的任务里暴露出的肮脏的人性,繁忙的让人神经紧绷的日程,哪怕抱着她的时候,夏油杰叫她名字的声音都宛如叹息。
无尽夏还在开花,可无论她怎么努力,还是不得不看着“快乐”这个词从夏油杰身上渐渐消失。
然而只是“不快乐”的话,那尚且是,她可以接受的结果。
——可是,为什么呢?
——她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为什么还是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对话还在进行,深羽却只是面无表情的听着。她看着夏油杰弯腰凑近牢笼,用自己的咒灵哄住了受惊的双胞胎姐妹。然后在他说出那句台词的时候,叫住了他。
“杰。你想干什么?”黑发的少女抬头,黑曜石色的眸子宛如深不见底的潭水,又像是打磨透彻的镜面,澄澈清幽的反映着倒映入其中的一切。
于是夏油杰在里面清晰的看到了自己挂着微笑的脸。他弯腰,像往常一样摸了摸深羽的头发,语气温柔,声调平稳。“不,什么也没有。深羽,不用担心,我只是想和几位出去谈谈。”
然而,出乎意料的,他看到从早上起就一直很安静乖巧的少女摇了摇头。
“不要去。”
夏油杰的眉梢微微一扬,直起了身。“……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深羽看着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杰,你想干什么?”
“啊……”这一次,温和的表情从夏油杰脸上褪去了。他歪了歪头,像是有些困扰似的看向了一边还搞不清楚情况的村民。“深羽,你真的要我在这里说吗?”
可虽然这么问了,他却在深羽回答之前毫不犹豫的先开了口:“大概是,把这些吵吵闹闹的非咒术师都杀掉吧。”
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深羽双手掌心相对猛然一拍。随着“啪”的一声脆响,白光乍现,半透明的屏障以她和夏油杰为中心骤然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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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半透明的【帐】,在夏油杰眼中,自深羽掌心迸射出的白光瞬间化为流溢着月白色光华的穹顶升腾而起并迅速扩大,转眼间就笼罩住了整座长屋。同时,其中的空间被扭曲扩展,低仄的室内转瞬便被延伸到了大半个体育场的大小,墙壁高耸,顶端与光华流转的穹顶融为了一体。原本建在墙上的牢笼与其中的孩童们被远远的放置在了夏油杰的背后,而村人与老妇则被抛到了深羽身侧的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