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不爱我,我也想为她做些什么——不,不如说不这样的话,就活不下去了。”黑泽宏辉嘲讽的弯起了嘴角,“那个时候,青年确实是这样想的。”
于是,接下来的数年,他为了这个目的,不停奔走在日本的各处。
“但是,他到底只是个普通人。”黑泽宏辉说着。虽然能够看到不可思议之物,有着不错的灵力,又擅长改造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但青年本身并不会祓除咒灵,也不会武术或者咒术。常年出入偏僻村庄或是怪奇地点,他的每一次旅行其实都是在和死神擦肩而过。虽然多次凭借自己的小聪明和那些道具逃出了生天。但运气总有用尽的时候,所以,一点儿也不奇怪的,数年后,在某一次走访深山老林时,他遇到很强大的咒灵。
“按照咒术界的标准,至少也是一级。”
当地原本就信仰着土地神,却在几次水患导致的人祭后汇集了大量恐惧与诅咒。咒灵正是从信仰与诅咒中所诞生的。大概也正是因此,和其他满怀恶意只会杀人的咒灵不同,这只咒灵不仅能和青年交谈,有不亚于人类的智慧,还有极其特殊的属性。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双重人格。”被献祭之人的怨恨与想要活下去的强烈执念同时存在在咒灵身上。因此,在攻击了青年导致他濒死的时候,咒灵的另一面与青年强烈的求生欲产生了共鸣。
“我可以让你的‘生命’停在这一刻。这样你就不会死了。”长得像是两面佛一般,前后是老翁与般若两张面孔的咒灵说,“但是,相对的,我的术式会吃掉你的存在。你的过去,你的名字,你所有的一切都不可再对人提及。这是个‘束缚’。从今往后,你不可让任何人知道你是你。若有一人知道,你的‘生命’就会再次流动。”
对于濒死的人而言,生命再次流动,就意味着即刻死去。相比之下,舍弃名字或者是“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
“青年想,‘麻生邦彦’可以死在这里,但是我不可以。我还有要做的事情。我还没有解决黄泉之门。我心爱的巫女,我幼年的玩伴,我单方面的爱恋和我曾辜负过的人都还在那座山上。日上山的黄泉泛滥一日未能平息,我就一天也闭不上眼睛。如果想要抹掉‘麻生邦彦’就抹掉吧!我绝对不可以死在这里!”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故事讲到了尾声。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故事意味着什么。这也太过曲折离奇了。深羽整个人都在发抖。她下意识的反手握住了白菊的手,只觉得她们的手心一样冰冷。
白菊早已泪流满面。故事讲到一半的时候,幼小巫女的白无垢就恢复了纯白。此刻,从她眼中溢出的已经不是漆黑的夜泉,而是清澈的泪水。
就连并非故事当事人的咒术师们都下意识的放轻了呼吸,不约而同的,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黑泽宏辉的背影上,但黑泽宏辉只是看着静静伫立的逢世。
像是只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这么久,老者开口。
“我就是,麻生邦彦。”
随着这句话,他的躯体骤然坍塌。如同在一瞬之间完成了从死亡到朽败的全过程一般,在众人眼前,老者的皮肤飞快的枯朽破败,与结城紬的和服一起化为灰飞。然后是血肉湮灭白骨朽毁。不过一个眨眼,“黑泽宏辉”就荡然无存。站在原地的,是任谁看到都只能想到灵体或是鬼魂之类词汇的,半透明的,穿着明治时期才有的书生服,披着旅行用的斗篷,带着眼镜的青年。
他向着前方,温柔而又眷恋的伸出了手。然后,他的手被另外一只手握住了。
黑泽逢世抬起了头。在众人眼前,焦黑渗人的侵蚀痕迹飞快的从她与麻生邦彦接触的地方褪去,手指,手臂,白无垢,颈间,脸颊。清澈透明的泪水从黑曜石一般纯澈明亮的眼中涌出,重新回复了美丽容貌的巫女一瞬不瞬的看着眼前的人,微微弯起了嘴角。
在赤红色的夕阳下,装饰在她鬓边的琉璃百合花头饰如同麻生邦彦记忆中的那一日一般,和她的泪水一样,闪闪发光。
麻生邦彦于是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贴上了逢世的脸颊,擦掉了她的眼泪,“我一直都想再见你一次。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再见你一次,再告诉你一次。这一次,一定要亲口说出来。就算被当面拒绝也没有关系。
有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是在懊悔痛苦和思念里度过的呢?为什么没有在那时说出来,说出来的话,是不是有什么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我对你——”
“我知道啊。”然而,一只细白的手指点在了他的唇上。“我知道啊。”逢世笑着,抬头看着麻生邦彦,“这种事情,只要读心,就能明白的。”
“所以,我那时候就已经明白了啊。”她的微笑温柔而美丽,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掉个不停,“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可以说出来的。如果,当时,你也能这样告诉我的话……”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
“这一次,终于可以选择我了吧。”
“这一次,我们终于可以一起走了。”
牵着麻生邦彦的手,黑泽逢世转身,看向了夕阳下的众人。她的眼睛是很纯粹的黑色,清澈而明亮,温柔而深邃,如同宁静的夜空,又像是透彻的湖水。
只是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就有种灵魂被洗涤而过的错觉——不,也许不是错觉。五条悟突然回神,他目中闪过惊愕的光芒,刚要开口,却正对上黑泽逢世的目光。
穿着白无垢的巫女对着他微微一笑。随后,她忽然伸出手臂高举向天空。
“轰隆!”
毫无征兆的,众人脚下的水面发出了轰然巨响。
深羽第一个意识到了什么,她低头看向水面,然后猛然抬头。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犬牙交错的火山岩也好,封禁黑之泽的注连绳也好,就连她脚下的地面都消失了。她不知何时已经身处彼岸湖的岸边,而彼岸湖之上祸津阳之下,宽广无垠的水面上,黑色的夜泉正轰鸣着,飞快的向着中心倒卷。
水流汹涌,如同退潮的海浪,携裹着席卷一切的气势。随着夜泉的回返,隐世在褪去,黄泉的瘴气在褪去,橙色在褪去,甚至就连笼罩山中的结界也在褪去。原本填充于视野中的巨大夕阳越来越小,同时远去的还有黑泽逢世与麻生邦彦,以及其他影影绰绰的出现在夕阳下的亡者的身影。
同时,深羽的心中回荡起了黑泽逢世的声音。
——我【看到】你的“故事”了。
——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然而,此刻,深羽却无暇顾及。完美结局正在发生,逢世即将带着所有的夜泉回归彼岸。从此之后,日上山再也不需要巫女和大柱。过去一切的永久花都得到了解脱,而她也再不用回到箱里,沉入夜泉之中了。
但她甚至都没有时间去感叹这一幕比游戏原作中更加壮丽。相反,深羽哭喊着向着彼岸湖中冲了过去。
因为她看到了。在夕阳下所有远去的身影中,她看到了那个人。
“妈妈!”
在激烈倒卷的水流中努力稳住身体,深羽觉得好像有人拉住了自己。有人在大声叫着她的名字,有人在叫她不要靠近。
那里很危险,那里她去不了——她知道,她都知道!
——可是,那是妈妈啊!
“妈妈!”泪水模糊了视线,深羽哭得声嘶力竭,拼命向着那个方向伸出了手,“妈妈!”
她知道的,知道她已经无法停留了。知道日上山的平息和结界的消失就意味着她的离开。她更知道,对深红来说,她身边的那个人影永远比自己重要。但是,但是,这一刻,深羽还是说出了当年没有说过的话。
“妈妈!我是深羽!不要走!留下来!我是深羽啊!”
就像逢世说的那样,就像麻生邦彦说的那样,就像她也曾后悔过的那样。
——如果当时说出来的话,如果把重要的话清楚的传递给了想要告诉的那个人的话,一切是不是就会变得不一样呢?
然后,她听到了声音。
——‘深羽……’
是和记忆里一样的,母亲的声音。
——‘对不起,深羽。’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但你是个最好的女儿。’
‘对不起。这一次,是真的要告别了。’
宛如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额头上传来了温暖的触感。
‘深羽,我很高兴你是我的女儿。无论你是谁,谢谢你愿意爱我。谢谢你,成为了我的孩子。’
‘对不起。我爱你。要幸福啊。’
——!
深羽停住了挣扎。她怔怔的看向夕阳远去的方向。然后,娇小的少女突然身形一晃,向后倒去。夏油杰赶紧搂住她,五条悟和家入硝子同时冲了上来。后者伸手就探向深羽的颈部,随后,才大松了一口气。
“没事,只是晕过去了。”硝子说完,自己也一阵头晕。接连发生的一切太过密集,她都如此,更别多承受了数小时甚至数十小时巨大压力的深羽了。
而也就是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喂,你们几个!”
众人抬头,在渐渐远去的夕阳之下,一个娇小的身影转过了身,正看着他们的方向。
绣着彼岸花纹路的白无垢,雪白的发丝和鲜艳的红眸。白菊身边,一个个着巫女服的影子正在消失,与祸津阳一起,她们正在去往彼岸。
逢世和阿彦已经走了,而她也会一样。他们,还有其他这座山上所有的灵都会随着祸津阳一起离去。带走夜泉,带走一切悲伤的或者美好的回忆。
这样也很好。幼小的巫女想着,看到活泼的孩子的灵跑过自己身边。他们越过了她,又回头,笑嘻嘻的叫着她的名字。还有很多人,很多人在呼唤她。
她再也不会孤单了。他们都会在一起,融化于夕阳之下,融入水中,获得永恒的安宁和平静。
而生者,会带着他们的期翼和祝福,继续幸福的生活下去。
第一次,幼小的巫女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与外表年纪相符的笑容。她伸手,一手捂住了胸口,而一手高高举起。
“阿彦和逢世在叫我了。最后,送你们一个诅咒!”说着,她忽然用力的挥动手臂,向着夏油杰和五条悟的方向抛出了手上的东西。
“这可是深羽的‘思念’,接住啊!”
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夏油杰已经朝着它伸出了手。同样这么做的还有五条悟。提到了深羽,他们不可能不重视。然而,对于白菊来说,他们能不能接到根本不重要。因为就在三人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那个东西——穿着巫女服的人偶——上的时候,她飞快的做了一个手势。
“【领域展开——术式反转——人形见·净琉璃】!”幼童清凌凌的嗓音响起的同时,磅礴的咒力瞬间爆发,人偶陡然化为耀眼的光团,将五条悟、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全数笼罩在了其中。
作为中柱维持结界数百年未有融化的征兆,白菊所拥有的力量完全不逊色于外界任何一位特级咒术师。三人甚至还没来得及抵抗,无数画面与声音就在他们脑海里炸裂了开来。
“给我好好记住【看到】的东西!不准再让深羽哭了啊!”
如同敲碎了一地万花筒的碎片,当白菊的声音随着那些画面涌入脑海时,三人才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那是已然长大成人,却被从背后捅刀的一年级学弟;是车站中遭遇特级咒灵惨然身死的七海建人;是对着星盘教教众说着“臣服于我”的夏油杰;是把吞下了宿傩的手指的粉红色头发少年带回高专的五条悟;是脑门上顶着奇怪缝合“某个人”对着被狱门疆困住的现代最强咒术师,露出的嚣张的表情。
是沦陷的新宿,破败的涉谷,被处刑的夜蛾老师,和从嘻嘻哈哈到一脸冷漠的家入硝子。
那是白菊从深羽与人偶的联系中抽取的她“记忆”,是黑发少女无法用语言和文字对他人描述的“未来”。
——但是,她的术式是可以做到的。
白菊扬起了嘴角。年龄被永远停驻在了幼年的巫女内心是纯然的满足。你看,深羽在努力的时候,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的。虽然没有研究出怎么让深羽不用进入夜泉的方法——反正现在这个也用不上了——但是她研究出了其他东西啊。领域展开不就是扩大术式的影响范围嘛,术式反转不就是把她【看到】的东西塞给别人嘛。
既然深羽无法传达,那就由她来让他们看到好了。这是她送给深羽的礼物。为了感谢她拯救了逢世,为了感谢她把阿彦,带回了她身边。
——‘中柱大人……’‘白菊……’
——‘啊,我来了!’
心中回荡的声音让幼小的巫女再次笑了起来。白菊转过了身,轻盈的踩着水面,像是奔跑在记忆里那个春天的风中一样,向着夕阳的彼端轻快的跑去。
而随着她的远去,最后一丝橙色完全从天际消失了。清爽微凉的风开始涌动,湖水已经变得清澈而透明,天空泛起了明亮的蓝色,祸津阳离去的方向,取而代之的是浅白色的柔和明亮的晨光。
术式在白菊消失的同时被解除。自那些画面中挣脱,夏油杰的第一反应就是大步将浑身湿透的少女抱回了岸上。直到把怀里的少女在岸边的沙地上放平,他才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然后,一手撑着地面,哑着嗓子自嘲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汗水大滴大滴的落在沙土上,他笑得直想咳嗽。
什么啊,这都是什么啊!铭刻在深羽的“记忆”中的束缚同样会作用在其他“得知了未来”的人身上。这是世界所规定的“束缚”,只要【看到】就会知道。所以这些画面的真实性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