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们哄然大笑。
“邵华你看你这孩子,你岁数也不小了,干这么点活还能累成这样?我家那口子十岁就到地里来干活了,也没见你这样的。”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邵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可怜巴巴得要死了。
邵宸延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不能心软!绝对不能心软。
邵宸延告诉自己要是现在要是就把他放了,他还是完全不能感受到做父母的辛苦,一定要让他干上一段时间才能脱胎换骨。
干了一中午的时间,邵华本来又白又嫩的肌肤晒得通红,瘫在地上起不来了。
“喝口水!”邵宸延把水壶递给他。
邵华抓着水壶一样头咕咚喝起来,这叫一个痛快。
喝完之后邵宸延又递给他一个杂粮馒头里面掺了白面的。
下地干活的人分得粮食多,所以中午这一顿就有掺了白面的馒头吃。
邵华抓着馒头大口大口地吃。
昨天晚上的野菜粥他都没喝,今天实在是撑不住了,吃起来那叫一个香。
邵宸延又从兜子里拿出一块腌黄瓜给他。
邵华一点没客气不一会儿全都吃完了。
口粮给邵华吃了,邵宸延拿着一块窝头坐在地边上,四平八稳地吃起来。
这块窝头才应该是邵华的口粮,他第一天上工,按照人头来只能吃窝头,邵宸延的口粮被邵华吃了,他只能啃窝头。
邵宸延进食的速度不快不慢,而且每一口都像是精心测量过一样,就像是嘴里吃的不是窝头而是什么美味的东西。
邵华在一旁看着邵宸延手里的窝头,顿时低头不说话了,那个窝头是他的,那个白面杂粮馒头才是爸爸的,他吃完有点不得劲儿。
“爸,你喝水!”
邵华赶紧把为数不多的一点水递给邵宸延。
邵宸延也没在意,拿过来喝了两口。
邵华赶紧向邵宸延的方向靠了靠,父子两个靠得更近了一些。
下午干活的时候邵宸延除草,邵华给他捡草,父子两个话都不多但是比以前有默契多了。
天真热,热的人眼晕,常在地里干活的人还好些,但是像邵华这样的不晒掉一层皮是不行的。
干活的时候那些女人们嘴不闲着,都在说自己的孩子上学的事儿,这个说她们家的孩子算数学得好,那个说她们家的孩子识字多。
低头干活的邵华眼睛模糊了,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眼睛湿漉漉得睁不开。
女人们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一个个都在夸奖自己家的孩子学得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邵华受了刺激,干活的时候卖力很多,抓着那些草像是有仇一样往下薅。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工,邵华跟在众人的后面迷迷糊糊不知道怎么回家的。
到了家之后瘫在地上一声不吭。
家里人全都大眼瞪小眼。
邵老娘邵老爹,邵大哥,以及家里的大大小小的女娃们一个个都不敢靠近他,生怕他出什么事儿。
不知道内情的他们下的一声不敢吭。
邵华病是从出生宝贝到现在,从小到大一点苦都没吃过的人,今天受了这么大的累,怎么能受得了?
就连邵老娘和邵老爹心里也有点不得劲儿了。
毕竟是养了十多年的心肝宝贝,人都是有感情的也不能说不疼又不疼了,但是邵老娘一想起邵华的身世,又不得不把心肠硬下来。
“起来!你才上了一天工就这样?以后还得了?你都十四了小学还没毕业,五年级上了两三年,学上不好,以后可不得干活吗?你大伯你爸爸不都是这样吗?”邵老娘怒气冲冲道。
邵华躺在地上眼皮跳动了一下。
当天晚上他就做了一场噩梦。
梦见自己在地里干活,身上套着绳子像老黄牛一样的在地里犁地,一直走一直走,一望无际的田地走不到头。
醒了之后他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就好像他真的在地里犁地来着。
这可咋办?他要是以后都要像爸爸和大伯那样在地里干活,那该怎么办?
没有了希望的绝望才是最可怕的。
一晚上没有睡好,早上当然早上就能起得早。
第二天邵华上工之后老实了很多。
大家伙都说他比第一天强了太多了,以后这孩子有出息了,怕是能给邵家顶梁抗柱了。
邵华心里特别难受了,他抽了个冷子跟村里心地最好的王大爷说,他爸爸他爷爷奶奶虐待他,让他来地里干活。
王大爷用诧异的眸光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傻子一样。
“你不干活,你还想干啥?你爷爷奶奶偏心你,你爸爸偏心呢,把你养到这么大还不让你干活?要是换成我早就把你的腿打瘸了,说你爸爸虐待你,你这娃脑子有病了吧?”
他想偷偷诉苦,没想到一个向着他说话的人都没有,这些人还不断地指责他。
邵华彻底放弃挣扎了。
又是一天过去了,昨天邵华还只是一条咸鱼,今天就彻底成了一条死鱼了。
回到家里邵华直接又倒在地上,还是昨天倒的那个地方,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比别人慢,他身上的皮都被晒掉了,整个人就像死了一样。
吃饭的时候邵华都没起来。
邵宸延也没让别人叫他起来吃饭。
有一就有二,一旦大人妥协,他就会得寸进尺。
到了晚上大家都睡下了,邵华收拾了两件衣服偷偷地逃离了这个家。
他这边刚一行动,邵宸延那边马上就知道了,他的嘴角微微的上扬,连眼皮都没抬继续睡觉。
这就像是钓鱼一样,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是父子两个的一次搏杀,看谁能坚持到最后,谁把谁制服了。
邵宸延先给对方希望,然后在一步步地绞杀,看到对方垂死挣扎的样子才叫过瘾。
教育孩子也是一样,都要斗智斗勇,有的时候还要心狠。
山村里的夜格外得黑。白天艳阳高照晒死人,晚上的风冷飕飕吹的人脊背发凉,尤其是山林里时不时传来野兽的鸣叫声,没有胆量的人真的不适合晚上出门。
邵华也是在家里实在呆不下去了,所以才决定离家出走,最起码吓吓家里这些人,让他们知道害怕了,就不敢逼着他干活了。
可是出来之后他有点害怕了,曾经听过的鬼故事段子在脑子里越来越清晰再配上不知道什么东西发出来的鸣叫声,让他感觉身边总有东西跟着他。
头皮发麻,头发不自觉地都竖起来。
夜晚的山村连一个人都没有,家家户户的男人女人累了一天谁不睡觉呀。
刚出村,邵华就后悔了,他想着,要不还是回去算了。
然而他刚想回头,就听到自家的方向有人叫喊:“我弟弟邵华不见了!邵华不见了!”
原来春芽晚上出来上茅房就发现邵华的位置上空空的没有人,等她上完厕之后发现院子门还是开着的,邵华睡觉的地方空了,孩子胆小,所以吓得叫起来。
“邵华哥哥不见了!邵华哥哥不见了!”
她这么一吵,家里的灯亮了。
于是邵家的人都被惊醒了。
邵华一想这也好,家里有动静了他反倒不怕了,让他们害怕害怕,他们就知道自己重要了。
等他们出来找的时候,他再回去,让他们担心担心自己,以后看看谁还敢不把他当回事。
然而家里的方向吵了一阵就没有动静了。
邵华就等着邵家人找他呢,所以在场院边上找了一个草垛掏空了之后钻去了,然而过了一会儿外面一阵漆黑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一个找他的人都没了。
邵华这叫一个丧气。
在草垛里带了一夜,也没人找他。
到了第二天他在里面藏了一天依旧没有人找他。
邵华这次彻底绝望了。
难道邵家人真的不稀罕他这个孙子了?他可是老邵家唯一的男孙呀。
草垛里那么热他差点热死,好不容易等到天黑,偷偷地摸回来正好听见邵老娘在跟邵老爹说悄悄话。
邵老娘道:“哎!我咋这么苦命啊,好不容易养了个孙子还不是自己家亲生的,这上哪儿说理去?”
“不是亲生的?”邵华顿时被说这个词惊到了,吓得他张大了嘴巴差点喊出声。
就听邵老爹书说:“你可别瞎说,这件事儿还说不定……”
“啥说不定呀?那个瞎子算得全都应验了,孙大嫂回家就让他儿子跟那个寡妇结婚了,到现在过得可好了。
还有南头老李家今年母猪生了十八头猪崽子,算命地说他今年发大财,你看看那件事儿不灵了?
你再看看邵华跟那个周老五像不像?那简直快一模一样了,以前村里头就有风言风语,当时咱们家的人都不信,不然也不能替人家养儿子呀!
怪就怪我们家儿子太老实,要是趁着他小直接送人就行了,还白白养了那么大。”
邵华:“……”
啥都清楚了,原来他不是亲生的,他爹是周老五?
可是周老五从山上摔下来摔成了偏瘫,连说话走路都不能了。
当天晚上他摸到周老五家。
周老五瘫痪在床,白天还会有人到他家给他口饭吃,到了晚上他家连个鬼影都没有。
邵华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子馊臭味儿。
一个瘦到不成形的男人在炕上直哼哼,邵华一探头,赶紧跑了。
不可能!他哪里长得跟周老五一样了?不可能!
邵华一开始心里根本就不信,可是他要不是周老五的儿子,他奶奶怎么可能让他去地里干活?
啥都想明白了,难怪家里不让他上学了,他就是个野种,家里哪能拿出钱来让他读书。
墙根底下邵华抱着头呜呜地痛哭。
他才十几岁的孩子,从一下生就被家里人宠爱着,哪里受过这种委屈,这是从蜜罐子里直接掉进黄连汤里苦死了。
离开了邵家,邵华顿时觉得自己无路可走,两天没吃东西,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没有办法他只能趁着天黑再偷偷地回到邵家。
没想到邵家的院墙门居然没有上锁,他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东厢房的小炕上。
刚躺下不久,邵家的人就起来走动了。
邵华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他屏住呼吸静静地等着,发现人们并没有发现他,而是到了早起的时候了。
邵家人一向这么勤劳天刚蒙蒙亮就已经起来干活了。
这些事情邵华从来不知道,他总是等着家里人做好饭菜起来。
不大一会儿的时间邵家人已经都起来了,挑水的挑水做饭的做饭喂鸡的喂鸡,打猪草的打猪草,一切劳作井然有条。
邵华装模作样地从屋里出来,他以为家里人知道他来了,一定会追问他干什么去了,没想到邵家的人很平静,平静到见他的时候丝毫都没觉得意外,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邵老娘看到他的时候也是心里一松,两天的时间不见邵华,她都急坏了,要不是邵宸延拦着不让她出去找,估计这会儿都要翻天了。
幸亏老二说这孩子肯定会回来的让她不要着急,这不真回来了吗?
邵华一见家里人对他的态度还和原来一样,也没有骂他训他,吃饭的时候还给了他一碗粥,一个窝头,另外还有一块咸菜疙瘩。
可把邵华高兴坏了,之前要是给他这些东西,他早就想骂人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是个野|种有东西吃就不错了。
吃过饭之后,这次邵华主动要求到地里干活。
邵老爹和邵老娘看邵华的眼神都怪怪的,觉得这孩子可能中邪了,要不找人给看看?
邵宸延拍了拍邵华的肩头,父子两个一起去上工了。
这次邵华脱胎换骨一般,到了队里也不偷奸耍滑,老老实实的干活。
一起干活的人都夸奖着孩子懂事了。
中午干活的时候,邵宸延把干粮拿出来摆在地头上,邵华老老实实的过来拿起自己的窝窝头,刚想吃饭,就听到邵宸延道:“咋了?你想干活干一辈子吗?”
邵华顿时愣住了,一双迷茫的眼睛看着他。
邵宸延道:“再让你上一次学,你能好好地学习吗?”
邵华的眼睛里顿时闪过一道亮光,这一点亮光瞬间把他们整个人都照亮了,反应过来之后狠狠地点点头,泪水夺眶而出。
原来少家人并没有不要他,原来他爸爸并没有嫌弃他,不让他上学!
邵华哽咽的手里的窝头差点掉了。
邵宸延道:“以前家里省吃俭用供你上学,谁知道你在学校里不好好上课,蹲了好几年都没成绩,这次在让你回去,你能好好学吗?”
“能!我能!我以后再不调皮捣蛋了,我好好学。”邵华一边哭一边擦眼泪。
邵宸延回到家里跟邵老娘邵老爹一说,两位老人顿时犹豫了。
邵华又不是亲生的孩子,再者说了,他都已经在生产队干活了,到了月底就能增加一口人的收入,现在是半劳力,过了年就是整劳力,家里那么多的人口,全都是丫头片子,好不容易有了整劳力,现在又要送去上学,他们两个顿时不高兴了。
尤其是邵老娘:我看就不用了吧?又不是没让他上过学?五年级他就上了三年,有啥用?大字儿认不了几个。
邵老爹也是点点头:“这年月有学问还能当饭吃?我一天学都没上,一个大字儿不识,不也活了六十多岁了吗?我看这学不用上了,他在生产队干活就挺好。”
邵华在一旁,小脸吓得煞白,这几乎是他唯一一次掌控自己命运的时候了,不然就像梦里那样天天在地里像黄牛一样劳作到死。
邵宸延等他们都说完了才道:“学一定要上!我让邵华保证在学校里好好上课,过年考上初中就到镇上中学读书,到时候咱们家里也能出个文化人了,还有春朵和春凤也要读书,大不了我们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一些,也要供孩子读书。”
“啥?春朵和春凤也要读书?”
邵老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她的眼中女孩儿再过几年就能嫁人了,到时候还能给邵华贴补贴补。
可是现在有点不好办了,邵华不是她的亲孙子,这几个丫头片子到时候贴不给谁?
这两天老两口子正在琢磨这件事儿呢?算命先生既然说他们家生不出儿子,要不他们再过继一个,或者是保养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