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邵安重新坐过来。
那个女人嘴不严,什么话都爱往外讲,并且全是一些诋毁江苑的话。
他自然不会告诉江苑,她都说了些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安静,所以那一栋我都买下来了。你要是不想住也没关系,什么时候想去了就打这个号码。”
他递给她一张名片。
江苑没接:“谢谢你,但......”
他笑容温柔,替她补全了接下来的话:“不用是吗?”
他说:“江苑,你不必总和我这么客气,我们是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与贺轻舟,没区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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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苑住院的那几天,宋邵安都在。
哪怕江苑和他说了,不用再过来,她可以照顾好自己。
但宋邵安每次都是答应的好听,到了饭点依旧会准时出现。
给她带饭。
怕口味太单一,还让厨房多做了些花样。
江苑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经常看着窗外发呆,一看就是一整天。
那个时候宋邵安也不打扰她,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陪着。
运气好的时候,她会和自己说几句话。
“你说,真的会有苦尽甘来吗。”
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一般。
和她的人一样飘渺。
想抓,也不易抓住。
宋邵安点头:“有的。”
江苑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像是在那短短的几秒内做好了一个决定。
她看着宋邵安,问他:“你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吗?”
宋邵安起身替她把被子掖好:“没有特别远大的抱负,当律师是我从小的梦想,所以就坚持下来了。”
她轻声低喃,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那我坚持的话,也能做到吗。”
他笑容温和:“当然。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江苑沉默了很久,然后才抬眸:“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当一个无国界医生。”
宋邵安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僵住:“可是很危险。”
江苑无所谓:“我不怕死。”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嗓子干涩异常,那是一种不太好用言语来形容的感觉。
他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江苑随时都会从他眼前离开。
可他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那......那你还会回来吗?”
她摇头:“不清楚,可能不会回来了。”
宋邵安的手不受控制的抖了几下,他想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些,可那些笑容到了嘴边却变得异常僵硬。
“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其实国内也有很多医护匮乏的偏远地区。”
“我考虑的很清楚了。”她的声音不轻不重,许是因为她毫不动摇的念头,竟多出几分坚定,“我已经登记了器官捐献的申请。如果我能活过四十岁的话,我就找个安静偏僻点的地方养老,当个义诊医生。如果活不过,也没什么遗憾。”
阳光过于强烈,哪怕窗帘拉上了,仍旧透过那点缝隙映照进来。
像是浅金色的画笔,将她的眉眼轮廓反复勾勒。
她本就是清冷古典的长相,不落俗套。
此刻,宋邵安越发觉得,自己与她的距离相差甚远。
她的目标太明确,她把自己的后半生全部规划好了。
已经没有多余的空位让他再挤进去。
他突然开始,理解了贺轻舟当时的绝望。
那是一种,拧断了肝肠的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走远,想伸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第十八章 祝你早日心愿得偿
第三天的时候,江苑出院了。
临出院前,医生交代了些注意事项。
她是下午到的家,原本以为会听到某些指指点点,但出乎她意料的是,不断有人过来询问她的状况,关心她。
“病好些了吗,你那个后母,还有没有刁难你?”
“哎哟,当时就看你脸色不太好,后面还是从刘婶子哪里知道你晕倒的事。”
刘婶子就是经常给江苑送饺子的阿姨。
她们脸上的关心是真挚的。
江苑迟疑几秒,似乎对于她们这么笃定的相信自己,感到几分不知所措。
她听过太多议论编排她的话,但这些来自外人的善意,实在是罕见。
这个点大多都是带着小孙子下楼遛弯的,一人怀里抱着一个。
有阿姨叹了口气:“你那个后妈,说的话太重了些,真当我们是好糊弄的傻子。”
旁边的阿姨也跟着开腔:“都说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爸,命苦的孩子啊。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阿姨讲。”
与她有血缘关系的,只拿她当一件物品。
只有几面之缘的邻居,却处处信任她。
江苑说不清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哪怕这两种情绪都有,但也只是微末的,在她这儿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她有时候其实还蛮庆幸自己的迟钝,至少不会受到太深的伤害。
她垂眸轻笑:“谢谢阿姨,我没事,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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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她把窗户打开通风,没什么胃口,但也不敢不吃东西。
因为待会还得吃药,那药不能空腹吃,伤胃。
所以她煮了点粥。
等粥煮好的同时,她坐在沙发上,随便拿了一本书翻阅。
楼上的阿姨兴许是看到她家终于有了人,便带了些自己刚包好的饺子过来。
“感冒好些了没?”
江苑合上书起身,给她倒了杯水:“好多了,烧也退了。”
阿姨闻言,松了口气:“你是不知道你前天那副样子有多吓人,脸色苍白的躺在地上,我当时也慌了神,忘了这儿离医院近,可以直接打120。好在你的手机没有密码,我就给排在通讯录第一位的号码打了电话。”
大约是见她没大碍了,阿姨也开始开起了她的玩笑:“是男朋友吗?”
江苑摇头笑笑:“朋友。”
阿姨笑道:“小伙子长的挺帅的,个子也高,我还以为是最近刚出道的大明星呢。”
阿姨打趣江苑:“难怪之前我说要给你介绍男朋友,你都拒绝,原来是有更好的。不过这小伙子确实好,他抱你出去的时候,我一个有孙子的老阿姨都动心了。”
最后一句话,自然是开的玩笑。
江苑抬眸:“抱?”
阿姨笑容暧昧:“对啊,难不成还用扛的?”
阿姨走后,那碗饺子被江苑用保鲜膜封好,放进了冰箱。
她暂时没什么胃口,只能勉强吃点清淡的白粥。
教授给她发了消息,让她在家多休息几天,医院那边已经替她请了假。
不过被江苑给拒绝了,本身就已经因为生病而迟了三天。
更何况,她现在病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她稍微准备了一下,第二天便开始去医院报道。
实习医生做的都是一些比较简单的工作,说累其实也算不上。
这么多天下来,她学到了不少东西。
同科室的师兄师姐比较照顾她,那些脏累些的活也很少交给她。
但江苑并不希望受到这种特殊对待,所以她委婉的拒绝了。
有个病房的老奶奶,精神状况不太好,大小便没办法自理。
负责那个病房的小护士站在外面哭,江苑看到了,把笔放进白大褂口袋,走过去,温声询问她怎么了。
她抽泣的说出了原委,病人弄脏了裤子,自己过去给她换,她反而还动手。
江苑看到她脸上的红肿,让她先去冰敷一下。
小护士犹豫:“可是那个病人......”
她笑容温柔:“你别担心,这里有我。”
小护士脸一红。
美是不分性别的,更何况还是这么温柔的人。
江苑耐心好,哪怕那个老奶奶脾气大,爱动手,她仍旧温声哄着她。
折腾了半个小时才把裤子换好。
听着很简单的一件事,实际上花费的体力却比得上她做十次伤口缝合了。
手酸痛到抬不起来,脸上也挨了一巴掌。
她靠着墙,缓了很久。
脸颊还是痛的,但也没法歇,她还有其他的工作。
人往电梯口走,按亮上楼的键。
电梯门开了,她双手插放在白大褂口袋,头低着。
太累,累到只想好好睡一觉。
电梯里的人出来了,她正要进去,手腕被人抓住。
“脸怎么回事?”
头顶的声音熟悉。
江苑身子微微顿住,恍惚间抬眸,那张熟悉的脸便落进她眼底。
“来复查?”
贺轻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拧着眉,重复一遍:“脸怎么回事?”
江苑轻描淡写:“被病人打的。”
于是,眉头皱的更深。
“哪个病人。”
他的语气不怎么耐烦。
虽然别人口中的贺轻舟,好像一直都是这般。但在江苑面前,他总是把自己掩藏的很好。
所以江苑是第一次瞧见。
想开口解释的,最后不知怎的,默默闭上了嘴。
她带他过去了。
就站在病房外,看着病房里面那个连起身都颤颤巍巍的老人家。
贺轻舟的脸色变得难以言喻。
好半天,才简短的给出一句点评:“路都走不稳,手劲还挺大。”
江苑低下头,唇角不动声色的往上挑起一个弧度。
“不动手了?”
“这还动什么。”他收回视线,“朝她吐口唾沫估计都能在地上躺个三天起不来了。”
他的话说的夸张了些,江苑被逗笑,肩膀轻轻颤了几下。
看到他手上的病历本了:“复查结果怎么样了?”
“还行。”
江苑动作自然的伸手接过,翻阅了一遍。
看到第一页的时候,她的动作有片刻的停顿。
身体多处骨折,各种感染和并发症。
这样的程度,能被救回来已经可以称之为医学奇迹了。
那之后他又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好在年轻,体质够好,恢复的也快。
他会恨她,江苑其实没有怨言。
毕竟这一切原本就因她而起。
大约是见她的手颤抖的厉害,贺轻舟把病历本从她手中抽走,合上。
他低笑,笑里带几分无所谓:“你手抖什么,我活的好好的。”
江苑停顿片刻,又和他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道歉,贺轻舟早就见怪不怪了。
他的记忆虽然只恢复了十几秒,但也足够让他对江苑原有的印象有所改观了。
喜欢自然是谈不上,她压根就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但也不至于像先前那样抵触。
甚至,潜意识里会想要保护她。
江苑深呼一口气:“贺轻舟。”
他垂眸:“嗯?”
她补充一句:“也谢谢你。”
他的声音带点轻微的颗粒感,稍微压低点便像是在撩人:“谢我什么?”
一抬眼,就对上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
江苑莫名的,突然在此刻释怀:“谢谢你原谅我。”
她知道,哪怕他们之间的关系破冰,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但江苑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
不当男女朋友,不当未婚夫妻。
只做最普通,最普通的朋友。
是那种,哪怕突然有一天,再也见不到面,也不会难过,不会有遗憾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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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器官捐献申请通过了,相关机构那边把感谢信和卡寄给了她。
江苑小心的保存好。
这些天来,她的生活过的还算充实。
病情恢复的虽然一般,但好在不怎么失眠了。
太累了,累到没有失眠的机会。
回到家匆匆洗个澡,头碰上枕头便入了梦。
宋邵安偶尔会过来看她,带一些她爱吃的水果或是糕点。
哪怕江苑一再的强调,不需要来看她。
可他总是答应的好听,却又从不做到。
久而久之,江苑便不说什么了。
他偶尔还是会劝她,无国界医生太危险,他可以给她找一处安静,环境也好的乡镇医院。
江苑只是和他道谢,谢他的好意。
她外表看着柔弱,但性子却比任何人都倔。
她做好的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些宋邵安都清楚,可他还是会担心,会害怕。
怕她这一走,自己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
毕竟她对这个地方,这座城市,早就没有留恋了。也没了回来的必要。
冰箱里有阿姨送来的荔枝,江苑冰了好几天,一直没吃。
她端出来,放在桌上,宋邵安的面前。
除了刚开始说过几次,但是没什么效果。那之后江苑对于宋邵安的到来就成了一种默许。
她本来就是清清冷冷,对任何事都无所谓的态度。
谁来都是一样。
下班回家了也得学习,宋邵安便不打扰她,自己走到书柜旁,抽出一本书翻阅。
无意间瞥见旁边的器官捐献卡,他沉默半晌,回过头去看她。
女人身子纤细,此时正安静看书做笔记。
他的心莫名的,往下落了落。
如果是贺轻舟,如果是贺轻舟的话,在她面前哭一哭,撒撒娇,她是不是有可能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