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川从兜里掏出被他遗忘许久的赞助手机。
屏幕上不断闪烁的名字，正是到现在还不见踪影的人。
“沈晏川？”隔着电波，舒意的声音不甚真切，“你到了吗？抱歉，我现在有点事，可能没办法去接你。”
她在电话那端停顿片刻，才思索着开口：“你能搭车到文育路路口吗？我们在那儿见。”
乐洲的出租车司机和其他城市的哥一样，十分擅长侃大山。
即便沈晏川全程戴着口罩坐在后面，身边还有一个扛着摄像机的大哥，依然不能阻止司机全程热情的搭讪。
等沈晏川一行人终于到了文育路，他们已经知道了这附近就是乐洲著名的重点高中，也知道了文育路被誉为乐洲的情人街。
这个时候，可以说是文育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路的两边栽满石榴树，火红明艳的石榴花一簇簇开得热烈，火苗般挂在枝头，从街头一路烧到街尾。
整条街都像是挂起了千万盏小灯笼，风一吹过，娇艳的花瓣打着旋儿飘落，是一朵朵坠落的火焰。
仿佛是掐着点，沈晏川刚下车，舒意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你到了吗？我这里有点堵车，可能还要晚一点。”
一片花瓣轻飘飘落在沈晏川肩头，他捻起花瓣，闻言道：“好的，别着急，我等你。”
“嗯，”电话那头，舒意也放缓声音，“你去附近转一转吧，文育路上有很多有意思的小店。”
她像是在回想：“你往前直走，大概30米左右，那家的小丸子很好吃，你可以买来尝尝。”
依着舒意的指示，沈晏川轻松找到了那家小店。
店铺该是开了许多年，红色油漆的店招脱落大半，招牌上也有了烟熏火燎的痕迹，而且店铺实在不起眼，挤在一堆店面里，稍不注意就会错过。
沈晏川买了份舒意推荐的小丸子，新鲜出炉的小丸子表皮软糯，内里还包着一大块Q弹的章鱼，汁水浓郁，丸子上的鲣鱼碎不停颤动。
等待的时间，老板娘热心地免费赠送了冰镇的酸梅汤，拉着沈晏川不停闲聊。
“长得好看真占便宜。”
路边停着的一辆房车里，正在看监视屏的舒意抬起头，忿忿地对着镜头说：“我从来没见过老板娘这么大方过，笑得跟朵花儿一样。”
她掏出手机：“不行，我要给沈晏川打个电话。”
监视屏里，一手拿着小丸子的沈晏川点开手机。
舒意清清嗓子：“好吃吗？”
沈晏川提着给她带的外卖袋子，“嗯”了声。
舒意谎话张口就来：“可我还要一会儿才能到呢。你接着逛吧，往前走的话，有一家奶茶店也很不错，以前我想喝奶茶都会买他家的。”
“好，”沈晏川在电话那边温柔应道：“我去帮你买一杯。”
舒意不出现，沈晏川也不觉得无聊。
他一个人在街道上走走停停，舒意偶尔会拨进一个电话，指点他附近有什么好吃好玩的。
他心里明白过来，这是节目组安排的剧本，倒也配合。
而且，在舒意的只言片语中，他也逐渐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年轻的、他从未见过的舒意。
感觉很奇妙。
像是他用这种方式，参与了舒意那部分他未曾参与过的人生。
-
手机再一次响起。
电话那头，舒意温柔地说：回头。
那实在是沈晏川记忆最难忘的一幕。
时近黄昏，整片天空被映照成深浅不一的玫瑰金色，瑰丽壮阔。
他身后，一株开得绝艳的石榴树下，舒意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
她脸上漾着明媚的笑意，比烈烈奔放的艳红石榴花更加灼人。
路的两旁一早就拉起了隔离线。
热情的粉丝和懵懂的路人被隔在线外，只有他们兴奋的声音顺着风声飘来。
舒意眨了眨眼。
沈晏川穿着简单的潮T运动裤，精心打理过的黑茶色头发一丝不苟梳在脑后，干净清爽得就像是刚从隔壁走出来的高中生。
不过，他的反应也太平淡了吧？
“沈晏川？”舒意试探着叫了一声。
她拿出一直藏在身后的礼盒，“送你的礼物，看看喜不……”
舒意的话没有说完。
在漫天飞舞的石榴花瓣中，在殷红的云霞下，在混杂着土腥与青草香的空气里。
沈晏川俯身，以无限的珍重与缱绻，极浅极淡地，吻上了舒意的额头。
镜头外，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
黄洲倒吸一口冷气，自欺欺人地捂住双眼，从指缝中漏出的那点缝隙去看石榴树下仿佛在拍纯爱剧的两个人，心里在想——
好在苏旭这次没来，不然也不知道该给谁叫救护车。
他耳尖地听见周围那一圈工作人员里此起彼伏地惊呼声，还有几个小姑娘充满向往地在说着什么“好浪漫”、“锁死了”，每一声都让他心惊肉跳。
在他眼里，这一句句“好浪漫”背后，都是沈晏川哗啦啦掉的粉丝。
还有他们要熬的夜。
-
那是一个太过郑重的吻，又太短暂，几乎是一触即分。
恍惚间，舒意只来得及闻到沈晏川身上那一点清冷的气味，像是皑皑雪山上不屈的雪松，夹杂着凛冽的风。
那一阵风呼啸着卷过她的心头，将她的心思吹得七零八落。
回过神的舒意禁不住后退一步，涨红了脸。
这个人……
舒意指控地剜了沈晏川一眼。
她觉得脸上一片火烧火燎，额头上似乎还留着那点儿柔嫩湿润的触感。
心跳更是快得不像话。
偏罪魁祸首毫无所觉，依旧用那种黏黏糊糊的眼神盯着她看。
她努力绷着张脸，埋头朝前走。
“对不起。”
很快，沈晏川追上来，轻轻在她耳边落下一句。
舒意没有接话，脚下的步伐更是加快几分。
沈晏川伸手拽住她，嘴里道：“大不了，我让你亲回来？”
他晃了晃舒意的手，眼角余光示意她看导演。
舒意稍稍瞥了一眼，跟拍摄像身后，一个工作人员手里拿了张纸，上面用力透纸背的力道大大写了几个字——
亲回去！！！
舒意抿抿唇，按捺住之前有几分蠢蠢欲动的少女心，斜着眼看沈晏川。
沈晏川凑上来，小声在她耳边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没有剧本。”
“我就是觉得，”他的声音哑下去，带着点儿气音，盯着舒意的眼睛亮晶晶，“那个时候应该吻你一下。”
晚风送来香甜的气息。
仔细辨认的话，能闻得出清雅的花香，路边精品店里香薰的味道，奶茶店里的甜香。
整条街上甜滋滋的。
舒意觉得，她的心里也有一点甜滋滋的。
刚才被熄灭的少女心，好像有点儿死灰复燃的迹象。
“别看了。”
舒意将一直拿在手里的东西扔到沈晏川怀里，绕过他就往前冲。
恼羞成怒了。
沈晏川低笑一声，抱着盒子慢悠悠跟在舒意身后。
两个人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
即使周边跟着一大群跟拍的摄像和工作人员，他们也毫不顾忌，最后手牵着手逛了大半条街。
陈娜看着看着，就有点迷糊。
他们两个，到底是来真的，还是只是在拍摄综艺啊？
第24章
这次拍摄的重点并不在乐洲, 而是距离乐洲市区约莫两百公里的一个小村子。
舒意的奶奶家就在那儿。
在文育路上闲晃一圈, 又录了些吃饭打闹的素材, 节目组大手一挥，直接结束了今天的拍摄。
舒意在酒店房内枯坐一会儿，干脆换了身衣服, 打算趁着夜色故地重游。
摄制组在乐洲一家四星酒店订了套房, 舒意锁上房门, 倚靠在墙边等着电梯。
走廊幽深, 只亮着几盏昏黄的壁灯, 地板上铺着厚重的酒红色地毯，踩进去像是陷进云里。
那电梯也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久久地停靠在7楼一动不动。
舒意没了耐心, 索性转身回房。
走了不过几步, 身边的一扇门忽然悄无声息地被推开。
沈晏川的脸拢在明暗交界的阴影里，似乎也没想过门口会有人，微微露出惊讶的神色。
一看到他, 就忍不住想到那个轻盈的吻。
舒意觉得浑身又不自在起来。
沈晏川探头看了看电梯，“你刚回来？”
舒意抿嘴，压低声音回道：“不是, 我想出去逛逛，但是没等到电梯。”
“叮”，楼道里回响起清脆一声。
电梯到了。
舒意：……
感觉和电梯八字不合是怎么回事？
沈晏川小小笑了一下，带上房门，“一起出去走走吧。”
他留下一个修长挺直的背影, 一直走到电梯旁，侧过头，望着还在原地犹豫的舒意，伸出手摁住电梯，耐心等待。
走出酒店大堂，舒意就被冷风吹得一个激灵。
明明白天还热得人恨不能长在空调房里，入了夜气温却骤降，冷风大作。
舒意出门时随手抓了件短袖T，被冷风一吹，寒颤打了一个又一个。
沈晏川盯着被风不断拨弄的树枝，又看了看整个人缩成一团躲在他背后的舒意，垂头问道：“要回去吗？”
舒意咬咬牙，“不回去，走一走。”
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单独出来，况且，明天他们就要赶往别处录制，下次再有时间来一趟乐洲，不知是何年月。
沈晏川点头，反手将自己的外套脱下，往舒意身上一罩。
舒意被强烈的男性气息兜头罩住，一呼一吸间全是沈晏川的味道，霸道又极富侵略性。
她抓着衣襟，抬眼看穿着短袖在冷风里闲庭信步的身影，风从他的衣摆领口灌进去，鼓鼓荡荡。
她走快两步，跟上沈晏川，“你想去哪儿？”
沈晏川侧头，看着裹在他外套里显得格外娇小的人，忽然抬手，捏着拉链，轻而缓地将拉链拉至顶，又将她的头发扯出来理顺。
指腹蹭过她脸颊，沈晏川收回手，轻捻指腹，“我对这里也不熟悉，你想去哪儿？”
-
舒意带沈晏川去了乐洲三中，她度过三年高中时光的地方。
透过爬满了蔷薇藤蔓的栅栏，能看见学校教学楼明亮的灯光。
学校里安静极了，仿佛自带一种结界，就连呼号着的风声在这里都销声匿迹。
舒意自然是没有办法进学校的，她也只是想遥遥地再看一眼这个她曾经呆过的地方。
带着沈晏川绕着正门转了两圈，舒意眼睛一亮，“走，带你吃好吃的。”
她口里的“好吃的”是家面店，就在三中后门一条巷子里。
远远地，沈晏川就看见巷子里温柔亮着的那盏灯，暖黄的灯光在冷风冷夜里格外让人心生眷恋，蒸腾而起的白雾带着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
舒意娴熟地点了两碗面，拉着沈晏川坐在看起来油腻腻的小桌旁，边擦桌子边劝：“别看这家店小，味道特别好！”
她极力保证：“我每次只要回乐洲一定会过来吃面，老板娘都认识我了。”
舒意刚说完，老板娘端着面送过来，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你不是那个……”
老板娘回想了片刻，惊喜道：“你不是那个小明星嘛，好长时间没看你过来了，瘦了。”
舒意打着哈哈，与她闲聊几句。
没到学生们下晚自习的时间，小店里没几桌人。
舒意挑出两双筷子，递给沈晏川，“相信我，她家的味道特别好。”
雪白细面根根分明，浸在黄澄澄金灿灿的汤汁里，上面铺满了红红绿绿的花生米和葱碎香菜。
舒意满足地喝一口汤。
她继续对着沈晏川安利：“这家的汤头最出名，是用自家养的老母鸡吊出来的。以前上学的时候，我每个月拿到生活费，都要来点一碗这个。”
沈晏川只觉得今晚的舒意，特别柔软。
也许是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也许是想到了以前的过往，这一刻的她，面容沉静，眼神澄澈，毫不设防地将自己的过去展示给他。
他挑起一口面，想到明天的拍摄，苏旭跟他沟通的时候，只说这次拍摄要去舒意老家，他随口问道：“明天伯父伯母也在家吗？”
关于她的家世，苏旭和节目组给来的资料都是一片空白。
舒意自己也从不主动提起，偶尔参加节目或接受采访，问到父母时，她也总是避而不谈。
说起来，这还是舒意第一次在节目上介绍自己的亲人。
面条筋道爽滑，又吸满了汤汁，果然是好味道。
他又吃一口，却迟迟没有等到舒意的回答，不由探究地看去。
舒意还端着面碗，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戳着碗里的面，察觉到沈晏川的目光，涩声回道：“他们不在，我父母……”
她顿一下，才接下去：“他们都去世了。”
吹了一晚上的狂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没有了风声喧嚣，能听见偶尔响起的一两声鸟鸣，大锅里，汤头咕嘟咕嘟地沸腾，打破这一阵尴尬的沉默。
沈晏川沉默两秒，刚想张口，却被舒意打断。
“你可别道歉，他们去世很久，其实我都没什么感觉了。”
舒意满不在乎地笑笑：“大一的时候，我家里出了点事儿，我妈生了重病，没过多久就去了，我爸接受不了，夜里开车的时候精神恍惚，出了车祸，没撑几天就也不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