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 她似有似无地朝沈晏川瞥去一眼。
刚才她就隐约感受到了。
沈晏川深吸一口气, 镇定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眼神里也难得闪过困窘慌乱,“太渴了, 我去喝点水。”
其实舒意也有点羞窘,面对这样的情况有些手足无措,但是看着沈晏川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 她心头那一点羞怯又被悄悄抚平了。
她认真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这种心态……挺好的。
总之,沈晏川的反应,在很大程度上给焦灼的她带来了平静,让她忘了外界的那些纷扰。
至少在这一方属于她和他的小天地里, 一切都没有变化,还是那么平稳安详。即便偶有争吵,他们也能很快就交好言和。
沈晏川端着水杯回来的时候,空气里浮动的那一点旖旎气息早已经消散不见。
舒意将所有头发盘到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几根毛绒绒的碎发耷拉下来,她一边用手将它们捋到耳后,另一只手里还握着一册装订打印完整的册子,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手上的东西。
连沈晏川坐到她身边都没有得到她多余的一个目光。
“在看什么?”被忽略了的人在连着咳嗽三次都被无视之后,终于忍不住出声寻找一点儿存在感。
舒意心里暗笑,脸上还是一派正经,将手里剧本的封面亮给他看,“剧本。”
“张振利的?”沈晏川立时反应过来。
他和舒意争吵的□□。
“嗯。”舒意没想那么多,“顾莹今天给我的,让我好好看一看,下个星期可能要去找张导谈一谈。”
“不知道同期试镜的都有谁。”
她将剧本翻得哗哗作响。
那一册剧本本来也不是最终成稿,从她看到的故事线来讲,至少还有过半的情节没有浮出水面。
沈晏川从她手里拿过剧本,目光先是落在了白皮封面的大字上。
他确实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内容,也不会看剧本,但光从那天短暂聚会上,张振利和他的交谈之间,也足够大致了解到这是一个怎样题材的故事了。
果然,不过是随意往后翻了两页,便让他看见了一些尺度颇大的描写。
舒意坐在一旁,悄悄观察着沈晏川的神色,见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某一页上,便跟着去读那一页的内容。
这一段故事应该发生在女主角第一次主动以身伺人之后。
原本是迫于生计,万般无奈下才走入这条歧路的女主角突然发现只要她出卖自尊出卖自己,这个世界就会对她敞开大门。
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她的人生将会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荒诞又辛酸的道路,不知道面前这个人会成为她以后人生的日日夜夜中只要想起就会痛哭落泪的存在。
“不知道最后的结局是什么。”舒意叹惋。
虽然只是部分的剧本,但仅是凭借这部分内容,已经足够让人体会到一个命如飘萍的可怜人在生活的浪潮中浮沉挣扎的悲哀。
沈晏川合上剧本,“你真的很想演吗?”
怕舒意误会他的意思,他接着道:“我不是想要干涉你的想法,只是——就从我看到的这些内容,我觉得这部电影可能在国内上映会有些难度。”
而舒意,目前围绕她的舆论实在太不友好,他都能想到如果真的定了舒意来演这个角色这部戏,网络上会是什么样的风向。
“想啊。”舒意托腮,慢吞吞道:“为什么不想?不管能不能上映,这都是我的机会,为什么不要?”
“我不会被这些事打倒的。”
虽然语气温吞,舒意还是坚定道:“就算没有一个人支持我,就算所有人都朝我泼脏水,我也不会再一次放弃自己,以前我会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听我说,但现在我知道了,无所谓有没有听我的,无所谓有没有人相信我,你越不想看见我,我偏偏要做到最好,做到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沈晏川在一旁静静听着。
细碎的灯光折射进舒意的瞳孔,衬得她的双眼闪闪发亮,她像是一柄终于打磨成型的匕首,泛着凌冽的冷意,冷质,坚硬,又所向披靡。
“更何况,”坚硬的匕首在灯光下闪着泠泠的光,因着光的温度带上几分温暖,“至少,这次我身边还有你。”
“是不是挺肉麻的?”舒意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她抿抿嘴,也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就把这些话说了出来。
从前她一个人,爱过,恨过,也受伤过。她以为自己不会再轻易动心,可 爱情来得就是这么没有道理。
她虽然不需要去依靠他,但也知道自己并不是孤立无援,知道他永远会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沈晏川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听见这句话时内心的悸动。
所有思绪和感官在这一刻通通远离。
要深呼吸,沈晏川才能找到自己的声音,“不肉麻,一点都不肉麻。”
“我会一直支持你,一直陪着你。”
笑了笑,舒意还是将从一见面就想问的问题问了出来:“你不想问问我和利明川是怎么回事?”
“不想。”沈晏川回答的斩钉截铁,“无论你们之间是怎么回事,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人,只有你。”
那些捕风捉影的爆料评论,他都在网上看过。
只是越看,越让他觉得心疼。心疼他为什么不出现得再早一点,心疼为什么没有在那个时候拉住她。
不管她和利明川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他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过去的事既然已经过去,何苦紧握着不放呢?
在这个问题问出口之前,舒意已经做好了向沈晏川解释的准备,甚至在脑海里打了无数遍腹稿。
因此,乍一听见他如此肯定的回答,整个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呆愣。
沈晏川反而很平静似的。
他伸出手,怀抱住舒意,让舒意的下巴窝进他肩窝,在她的头顶印下轻轻一吻。
“不管你想不想说,我都不会问你。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你。所以,舒意,不要再害怕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我不会再逼着你一定要依靠我,要处处想着我,只要你知道,如果你累了,回头,我一直在这里。”
怀里抱着的人微微颤抖,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像是在强忍。
终于,一滴滚烫的泪掉在他颈侧,烫得他的心也跟着颤动。
从他怀里出来的时候,舒意已经变回了那个镇定冷静的舒意,除了眼尾的两抹嫣红,似乎看不出这个人刚才还在自己的港湾里肆意流泪。
“你是不是要走了?”舒意开口,声音里还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哭腔,她皱了皱眉,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时,声音也恢复了平常的声线。
是该走了。
沈晏川抬头看了眼墙壁上挂着的时钟,他在这里耽搁太久了,距离下一个行程的出发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再待一会儿吧。”他伸手揉揉舒意的头顶,“我怕我走了你又哭鼻子。”
“我哪有!”舒意涨红了脸,“而且我哪有那么脆弱。”
“是是是,”沈晏川投降,“是我看错了。”
不过,“你打算怎么处理?”
“处理什么?”舒意叹气,“我现在怎么处理,对局势都不会有影响。”
要说绯闻,她和陆穹的已经发声明澄清过。
和沈晏川的……她侧过头,看着沈晏川优越的侧脸,有些心虚地想,和沈晏川的也并不能算作绯闻。假使现在她义正言辞的否认了,一来好像显得之前沈晏川的对她的示好格外不合时宜,二来,日后真有公布那一天,难免公众会拿着这一纸声明嘲讽她和沈晏川。
至于和利明川,那更是一笔糊涂账。
“利明川那边,不用我动手,他的妻子一定比我先坐不住。”
说来也可笑,利明川的妻子苦心经营,是决计不会允许有人掀开她那看似完美的婚姻外袍,露出其破败不堪的内里的。
这样说来,走这一步,妄图以此打垮她的人,倒真是有些可笑又可怜了。
“我可以帮你出气。”沈晏川握了握舒意的手,“不管是利明川,他的妻子,还是任何人。”
“谢谢你。”舒意回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干燥的掌心,舔舔唇,笑了:“但是我不需要。”
“不管是谁,想要用这种肮脏的手段击溃我,打倒我,我就越要让她们看一看,即便我只靠自己,也能扭转局势,让所有人对我刮目相看。我不是没有用的花瓶,我有实力,我足够站在这个娱乐圈。”
第72章
距离所谓风波已过去一周有余。
这一周以来, 舒意恪守着顾莹“别出门别上网”的吩咐, 将自己隔绝在了沈晏川给她租的新房子里, 就连三餐都是由陈娜定时定点上门投喂。
颇有几分隐居深山不知人间岁月长的意思。
空闲下来的时间,她将张振利的剧本翻来倒去地通读了至少三遍,光是人物小札就满当当地写了两页A4纸。
陈娜拎着早餐推开房门时, 不意外地又看到舒意抱着个抱枕, 歪在沙发上熟睡。
壁挂电视里还在放着张振利的一部武侠电影。
她在男女主铮铮的刀剑声中淡定地将茶几上四处散落的纸笔水杯收起来, 又一样样将纸袋里的早点掏出来摆好。
一切都收拾好后, 她才轻手轻脚地踱步到舒意身边, 推了推她,“舒意姐?你该起来了。”
舒意痛苦地闷哼一声,就着陈娜的力气, 慢慢吞吞地从沙发上坐起来。
真是老了。她一边揉捏因为姿势不对酸痛难忍的肩颈, 一边在心里慨叹。
陈娜接过她手上的动作,嘟囔道:“你昨晚是不是又熬夜了?”
“嗯。”舒意痛得不住吸气,“看到快三点吧, 迷迷糊糊窝在沙发上睡过去了。”
“搞那么晚干什么。”陈娜抱怨,“你还是好好休息,最近你的皮肤状态都不好, 万一出门被拍下来,你可看着吧,多得是营销号等着嘲笑呢。”
她说得也不无道理,舒意虚心接受:“行吧,我今天尽量早一点。”
她的眼光瞟见桌角被摞起来的笔记本, 探身捞起一本,上面的字迹有些规整,有些已经能看出主人确实意不在此,写得歪扭松散,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不过我觉得看看张振利以前的电影,收获还挺大的。”舒意将笔记本翻得哗哗响,“他最近的拍摄风格和以前明显不同了,尤其在运镜和对演员的表现取舍上。”
张振利早期的作品,更讲究艺术上的美感,尤其喜欢用空镜和长镜头,比较起来,他五年前那部作品,风格上倒是更写实一点,对演员的大特写也推得更多,这样,无形间对演员的表现力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而且,就她查到的相关资料和纪录片里来看,张振利在拍摄时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严格到令人发指。
据说有女演员在片场直接被他骂哭,但张振利对此的反应是“如果还要继续哭,就滚出我的片场”,搞得那个女演员从此对张振利退避三舍。
陈娜敷衍地点头,“对对对,你说得对——但你也真的不能再熬夜了,你知道吧,试戏是什么时候?”
舒意正在喝水,冷不丁被她的问题呛了一下,咳得惊天动地,“什么时候?”
她憋的脸色涨红,眼睛都湿润了。
“下周一。”陈娜掰着手指给她算,“你还有一周的时间准备。”
舒意吸气,“这么快?那怎么办来得及?我要的老师找好了吗?”
那晚,沈晏川离开她家之前,状似无意地对她提过一嘴,说是张振利祖籍江浙,《云雨》的故事也脱胎于一次张振利回乡祭祖时听到的传闻。
舒意翻剧本时,也的确感觉到,有一些人物设定或是台词,如果能用一些有地域性特色的表述,会更为流畅。
所以,她才拜托顾莹给她找了几位老师,就是希望能在试镜前突击一把,能掌握点皮毛,好在试镜时为自己多挣几分。
谁曾想,老师还没来,先盼来了试镜的消息。
“老师么,倒是已经找好了,今天下午就能去上课。”好在,陈娜办事尚且稳妥,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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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见老师之前,舒意收到了一条意外的来信。
站在所谓会所门前,陈娜颇为忧心地问舒意:“你一个人进去可以吗?”
舒意上下打量着这会所,环境倒是没得挑,建在本市知名景区内部,曲径通幽,四周是参天碧绿的松柏,会所正门前一注喷泉,丰腴的石雕少女雕刻得极为精美,似乎身上的薄纱都能随风飘动。
一溜车牌与车标被遮住的豪车规整地停靠在道旁。
“没事。”舒意轻声安慰,“你去车里等我吧。”
再三保证了自己不会出事之后,舒意终于把陈娜劝回了车里。
她跟在前来引导的服务员身后,绕过一扇扇屏风,终于在一扇木门前站定。
服务员贴心地替她将门打开。
门里坐着一个舒意毫不陌生的人。
利明川的妻子,霍晴。
她穿着一件黑色修身羊绒衫,颈上钻石项链熠熠生辉。
看见舒意,端出一副妥帖和善的微笑,点着头让她坐下。
“利夫人。”舒意也笑了,拿出在饭局上应付投资人的架势,款款在她对面坐下,“好久不见。”
也许是她那一声“利夫人”取悦了霍晴,她脸上的神色放松几分。
“好久不见,”霍晴喝了口水,“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来是什么事。”
舒意没有接话。
霍晴倒是并不在乎,反而自顾自地往下讲。
舒意仔细听着,觉得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警告她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不要妄图打扰她和利明川的幸福生活,否则她不能保证自己不采取一些手段来维护自己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