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说到一半,倏然顿下来。
因为刚刚走过来的男人在她面前站定,懒懒地推了推眼镜,直看着她。
接触到对方的视线,孟遥愣了一下,下意识便移开,须臾,试探着问了一句:“钟总,我是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钟知贺向旁边经过的服务生微颔下首,示意对方过来之后,取了一杯香槟和一杯饮料,不紧不慢地将其中的饮料递给孟遥,说话的时候,神情淡淡,瞧不出情绪,“那就辛苦孟秘书,安排一下和华总的饭局。”
男人说完,不等孟遥说话,扬扬手里的酒杯,转身缓步离开。
只留下一个:“cheers,孟秘书。”
……
孟遥怔在原地,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忽地觉得,领导的心思真是变化得比翻书还要快。
-
不过,今晚孟遥的“领导”打从在她面前转身离开之后,忙得脚不沾地。
海擎集团财力雄厚,人脉广织,旗下产业众多涉及的行业更是众多,在平城乃至全国,举足轻重。海擎的少东家,钟家新的掌舵人,自然少不得各界名流主动与他结交。
是以,钟知贺这一整个晚宴,都在与宾客们推杯换盏,忙碌非常。
倒是孟遥,被派去跟博阳的华总约饭局,有钟知贺的面子,不到几分钟的功夫就敲定下来。
等到她办好这事,转头去找钟知贺的时候,他已经和几位她之前见过的老总举杯共饮,似乎,不大需要她。
所以就成了,公事老板去忙,她这个秘书反倒闲下来,坐在宴厅西侧一处大理石吧台前,有一口没一口地一个人浅啜着杯里的果汁。
吧台斜前方放置了一面窄镜,恰好将孟遥整个侧影收进镜中。
窄镜中,身穿纯白色露肩裙的年轻女人身材窈窕,肌肤白皙。一头浓密的亚麻色长卷发被整体绾起,用一个金色的大号抓夹夹住,露出修长姣好的肩颈,几缕碎发低垂,举手投足,皆是风情。
她的气质很出众。
那是一种介于成熟与少女之间的美。
就像是,天生一张明艳的面容,外表看上去秾丽夺目,内里却存着几分少女纯真。
路过的宾客都不禁要多看上几眼。
在旁人都注意她的时候,孟遥也注意到了另一个人。
从她所在吧台前方不远处走过的女人。
不过对方似乎没有注意到她。
这个女人她认得了。在旧金山见过,在海擎也见过。海擎设计部新任总监,孟遥从同事口中听说,她叫倪舒,平城名门倪家的大小姐。
她似乎和钟知贺一样,单是站在人群中,旁人的目光,就很容易被她所吸引。
好像,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很相配。
“看什么呢?”
孟遥纷杂的思绪被倏然打断,孙又菡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宴厅,从她身后过来,毫不客气地往她身边的位子一坐,抢过她的杯子将里面的果汁一口喝下。
然后自顾自地抱怨道:“累死我了,停车场停满了,我找了可远一个地方才停上了车,后面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了好远啊。”
孟遥收回自己投出去的目光,视线落到孙又菡身上,问道:“你车上不是有开车穿的平底鞋?怎么不先穿着过来。”
“那哪儿行啊,这么重要的宴会,我怎么能穿双平底鞋来,”她拍拍孟遥的肩,一脸认真地说,“咱俩可是来艳压群芳的。呐,花瓶呢,就要有花瓶的职业修养。”
孟遥又从旁端过两杯饮料,跟孙又菡各自一杯。
“怎么是饮料?”孙又菡喝了一口觉得不对,“这种场合你都不喝酒的?”
“场合是这种场合,可我是来工作的,喝酒误事。”孟遥瞥了她一眼,“你也别喝酒,不然一会又要我给你当代驾。”
“行吧行吧。”
孙又菡稍歇了会儿,话又多起来,看向孟遥刚刚看的方向:“哎你刚刚看什么呢?钟总啊?怎么,现在是一分钟不见如隔三秋了?”
今天来参加晚宴的有很多海擎的员工,大家都见过孟遥。钟知贺呢,在这里更是无人不知。孟遥一听孙又菡这话慌得连忙比了个“嘘”,然后压低声音急急道:“你说什么呢,别人听见我就死了。”
“哎呀怕什么。”孙又菡随口应声,目光被另一个人吸引,“诶,那不是倪舒吗?”
孟遥愣了一下,小声问:“你认识她?”
孙又菡喝了口酒,不以为意:“何止认识,小时候经常打架,互扯头发那种。瞧她怂的,一直站在这边假装和人说话,其实眼睛直瞄着另一边呢,不就是看沈嘉遇吗,要看就直接看啊。”
“沈嘉遇?”
“就傻逼钟恒他们公司力捧那爱豆啊,倪舒小男朋友。哦不,现在应该说是,前男友。”孙又菡端着酒杯碰了下孟遥的杯子,“我说你俩这方面倒是一样牛逼,专搞钟恒他们公司男艺人,还都是公司砸钱捧的那种,这是存心让他公司干不下去啊。”
孟遥的关注点在前半句:“前男友……可她们不是说……?”
“说她跟钟知贺有事是吗?你刚刚不会就是在看她吧?”孙又菡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跟你讲哦,完全不用担心,他俩彼此都不是对方的菜,很明显,人钟总吃你这款。”
“孙、又、菡。”
“干嘛?”
“我说了别提这茬。”
“切,没劲,”孙又菡又白了孟遥一眼,又看向倪舒的方向,感叹道,“瞧瞧你们一个个都搞小明星,有点意思,不行,赶明我也要在钟恒公司找一个。”
“……你跟他们公司男艺人可能不太搭。”
“怎么不搭了,海王女老板VS娱乐圈小狼狗,你跟我说怎么就不搭了?”
“又菡你听我的,真的,你跟他们公司艺人不搭,”孟遥抿了一口杯里的白桃果汁,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你跟他们老板更搭。而且,很明显,恒总就吃你这款。你可是他白月光天菜啊。”
“孟!遥!”
“你可真是笋他妈给笋开门,损到家了!”
“再把我跟钟恒那狗扯在一起我鲨了你!”
-
平城时间,晚上十一点钟。
窗外奔涌的车流渐渐稀疏,寂寞的晚灯与月光相映,今夜的晚宴,才终于近了尾声。
现场的宾客被送走一波又一波,宽阔的宴厅里,人员所剩无几。人潮散去,显得格外空荡。
孟遥等一行海擎的员工,则稍留得晚一些。
今天的晚宴对他们来说,也算是工作时间,来之前就已经通知过三倍加班费。
尤其是总裁办的人员,晚宴结束后,公司的秘书、助理、司机很多被派出去送喝了酒的宾客回去。
待到宾客们被送得差不多,余下的人准备各自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这个时间点,连平城躁热的天气,都开始稍稍转凉。
原本是孙又菡说要开车直接送孟遥回家,正好今天累了,还可以直接住在她家,晚上一起睡觉。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在宾客走得差不多,她们两个准备出门之前,孟遥突然被张斌叫住。
偌大的宴厅里,只剩孟遥、孙又菡、张斌、钟知贺、钟恒……这几个人各自远远地站着,分别准备从这里离开。
张斌手里拿着车钥匙,急匆匆地走过来,冲孟遥道:“小孟,钟总和恒总那边都多了,他助理去送董事长和董事长夫人了,我这边还有一位客人要送,你看……”
宴厅虽然很大,此时厅内的人各自又相距不近。可是因为人少,他们这样正常的说话声音,在几步之外的另外两个人也听得见。
张斌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不小,话音未落,孟遥就明显感觉到,有另外两道目光从不远处同时投了过来。
在此之前的半分钟,看着张斌走向孟遥的方向。落地窗边,钟氏两兄弟站在一起,低声交谈——
“哥啊,辛苦你咯,一会叫个代驾吧。”钟恒一脸得意,拍了拍钟知贺的肩膀,这一刻,突然觉得今天受的所有委屈都不算什么了,“孟孟一定会送我,你自己回去,当兄弟的还真觉得你有点可怜。”
一旁,戴着银丝眼镜的男人瞥他一眼,不以为意。只从旁兀自点了根烟,深吸一口,吐出烟圈,才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不好意思,我的秘书从不外借。”
“借?钟知贺你至于么?咱俩可是一个妈生的。”
“亲兄弟,明算账。”
“哈?行啊你,你可真是我亲哥,”钟恒被气的七窍生烟,咬牙切齿地说,“不过你放心,张主任早知道到我跟孟孟的事,他一定会让孟孟送我。”
“哦?”钟知贺挑了挑眉,眉目之间,尽是危险。
孟孟?
叫的很亲啊。
他冲着不远处,张斌的方向抬抬下颌:“哝,总裁办主任。”
迎上钟恒不解的神情,钟知贺又慢条斯理地抬手理理衣襟,指了下自己:“这里,总裁。你说,张斌会让孟秘书送谁?”
“你!”钟恒气的语无伦次,“你这是仗势欺人。”
“哦。”
“你就‘哦’?”
“不然呢?”钟知贺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拖着缓缓的调子,“随便你怎么说,不过,我想我还是需要解释一下,我可不是仗势欺人,我是仗势,欺你。”
他说完,不给钟恒说话的机会,示意对方看孟遥的方向,低声说:“看看他们到底送谁。”
与此同时,另一边。
张斌看向孟遥,急匆匆道:“小孟,钟总和恒总那边都多了,他助理去送董事长和董事长夫人了,我这边还有一位客人要送,你看要不……”
那边两位还在虎视眈眈看着这边。
张斌试探着问:“要不你送一下恒总?钟总那边我来解决。”
这边,张斌刚说完这句话,话音还未落,孟遥更是没来得及回答,对话就倏然被不远处一道略显嚣张的笑声打断。
钟恒笑得不亦乐乎,还在旁边得意地奚落钟知贺:“我说钟知贺啊,你这总裁当得属实有些失败,要我说啊,这是我让着你,我要不让着你我就是总裁,孟孟是我秘书,到时候近水楼台先得月,哪儿还有……”
“钟恒。”
钟恒的话被钟知贺在旁沉声打断。
钟知贺侧眼过去,冷冷一瞥,顿了一顿,才说:“贺教授好像很想知道你跟那位孙小姐的往事。”
一提到这事,钟恒就炸了毛:“钟、知、贺。”
钟知贺却将他的眼神威胁视若无物:“不想死就闭嘴。”
……
那边,钟恒的得意没超过一分钟,这边就被孙又菡搅了局。
孙又菡拉过孟遥,远远瞪了钟恒一眼,转而对张斌说道:“什么啊,钟恒不是现代人吗,叫个代驾不会吗?一个大男人还要我们孟孟送,想什么呢。”
她快人快语,孟遥拦都拦不住,只能在旁边拉着她小声提醒:“又菡!你忘了这是我工作。”
“我看你是忘了,你是海擎总裁办秘书,不是恒海娱乐的秘书,你顶头上司还在这儿呢,你送钟恒干什么?”孙又菡白她一眼,“去,送钟总啊,这么好的机会。这事就这么定了。”
孙又菡说完,还没等孟遥说话,就又十分无情地补上一句:“至于钟恒,他嘛,自生自灭好了。”
这一番操作,给旁边的孟遥和张斌都看愣了。
不过更愣住的,还要数此时站在落地窗边的钟恒。他听到孙又菡做完这一番安排以后,皱着眉头一脸不解地说:“为什么啊,孙又菡怎么就一直针对我。”
“这都不懂,呆子。”钟知贺倪他一眼,淡声撂下一句,“当然是因为,你年少轻狂时,伤了人家姑娘的心。这福气就好好消受。”
适时那边的孙又菡冲他招手扬声:“钟总,走吧?孟孟送您。”
男人略整衣襟,淡声应下:“来了。”
-
几人在酒店大厅分道扬镳。
孟遥跟着钟知贺继续留在电梯上,等到其他几位都下去之后,按了负一层。
他们要去地下停车场。
只剩两个人留在电梯这个狭小的空间时,气氛就开始变得有些尴尬。
他们不是没有一起乘过电梯,关键是那个时候,孟遥都是一口一个“哥哥”,疯狂尬撩。
现在遭到了报应,跟他一起站在电梯里,只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一眼也不敢乱看。
更不曾发出什么声音。
身旁的男人今天也格外安静。他今天应该是真的喝了许多酒,人虽还定得住,可她刚刚上电梯之前,分明注意到他的眼神不若平日清明。
走路的时候,也似乎在极力克制着晕眩感。
还有刚刚,一直在揉左边的太阳穴,大约是不太舒服。
“叮——”
从一楼大厅乘电梯到负一层大约只需要几秒钟的功夫,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孟遥下意识抬眼看了钟知贺一眼。
……
很是不巧。
他也在看她。
现在是整场晚宴,他们距离最近的时刻。近到,她像是可以看清他眼底因为酒醉而染上的晕眩漩涡。
男人没说话,只是旋即移开眼,迈步出门。
大约,全世界的地下停车场装潢都所差无几。孟遥跟钟知贺并排走在这里,不由自主便回想起在旧金山的时候。
这时深夜,人影寥落。
她忽地想起那晚,跟他一起坐在车上,撞见孙又菡和一个外国男孩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