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白月光和朱砂痣
一路上,卫枝忍不住无数次去瞟驾驶座前方的仪表盘,她以为自己的动作很隐蔽,直到车子下了山,拐了个弯。
“你鬼鬼祟祟一直看什么?”扶着方向盘的男人目视前方,淡定地问。
“……”被抓包的卫枝也不太尴尬,“看看有没有别的新的灯亮起来。”
“这是车,不是圣诞树。”
单崇话一落,打脸来的迅如疾风,仪表盘上突然有新的灯亮起来。
卫枝立刻支棱起来,那种“未卜先知”的兴奋甚至超过了对这车哪哪都在亮故障灯而她还坐在上面的恐惧——
这兴奋的躁动不安有稍微影响到单崇,看旁边的人像钻出窝的兔子似的竖着耳朵那么兴奋,他低头扫了眼仪表盘,语气相当冷静:“只是油位低,坐回去。”
卫枝扶着安全带靠回座椅靠背上。
到了山下,单崇先去了趟加油站,到地方停车解了安全带,长腿一迈就下车了,车门没关,卫枝隐约听见外面传来和加油站工作人员的对话声——
“加二百块的92……等一下,油价又涨价了?上次还是六块五,这才几天就六块九了?”
“噢哟是的哦,这几天涨得厉害咧!”
“那加一百就行。”
……
“加一百走不了多远噢!”
“没事,又不去哪。”
男人的声音始终不急不慢,听上去好像永远没睡醒——不过这倒是没什么,除了踩上滑雪板在雪面上骂人特别有精神,其他时间他说话总是这样的腔调……
就连微信打字也是没精打采,懒懒散散。
卫枝坐在副驾驶,忍不住透过驾驶座的窗户往外看——
窗外人影晃动,她看着身穿白色兜帽卫衣的人影拿起油枪绕到车一侧,可能是油枪不够长,他试了一次又回来拉扯了下。
白色身影时不时在窗户上与打开的门缝间隙之间闪过。
剩下的就是油枪的声音。
真没什么特别的。
但这一秒除此之外,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消失了。
冰冷的空气,悬浮在周围的汽油味,还有车内后排两人低低的对话声。
都通通被抽入了真空里。
卫枝盯着车外的人影,有点走神。
三秒后,驾驶座的门突然被拉开,男人的身影遮住了光:“闻得惯汽油味?要不要关门?”
发呆突然被打断,小姑娘吓了一跳,整个人后弹了下贴到了门上——
粘着透明胶的窗户发出不堪负重“啪”地一声巨响。
然后“嘚”地颤动起来。
单崇:“……”
单崇:“为了这三根胶带,修车厂收了我十块钱,因此我希望它能撑到过年前。”
卫枝飞快把自己从门上挪开,伸手拍拍后背,嘟囔:“还不是你突然冒出来,吓我一跳……”
那边单崇不说话了,露在口罩外面的双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那双深色的瞳眸锐利而明亮,像是什么都能看透。
这时候卫枝就很庆幸有口罩,她抬起手压了压口罩,更深地把微微发热的脸藏起来,清了清嗓子:“怎么了?”
车门外的人看上去像是有话要说,正好这时候那个加油站计数机器停了,“咔嗒”一声,他回头看了眼那个机器。
又回头看了眼卫枝。
过了一会儿,他缓慢地说了句”没事”,随手把门关上,就去后面拎油枪去了。
盯着关上的门愣怔三秒,卫枝松了口气。
“遇事不决选Burton,新手入门Burton总没错,但是我觉得Thirtytwo有些乡村碎花风也还可以,nitro好像男鞋好看些……哎,好难选啊,叽叽,你知道Nike和Adidas也有出单板滑雪鞋吗?”
拿着手机疯狂刷雪鞋介绍的姜南风头也不抬地问。
半晌没得到回应。
她抬起头:“卫枝?”
卫枝吓了一跳,“啊”地一声转过头。
从手机边缘上方,姜南风盯着卫枝:“你老看外面干嘛?”
姜南风问这话也没别的意思,就真的随口一问,卫枝回答外面有台车突然变天擎天柱她可能也就是哈哈一乐,但是话一出口,就感觉到小姑娘整个人紧绷了……
她有些困惑地眨眨眼,又问:“外面有什么这么吸引你?”
老烟在后面打了个呵欠,拿着手机半眯着眼随口搭腔:“今年的Deeluxe也还可以啊……崇哥在外面。”
卫枝的手都快把汽车安全带拽断了。
老烟慢吞吞把后半句说完:“——干嘛呢?整半天,不嫌冷啊!”
卫枝:“……”
姜南风看着卫枝,卫枝头发都快立起来了,惹急了憋不住,终于低下头哼哼了声:“别看我了。”
姜南风:“哦。”
卫枝:“……”
三分钟后,主驾驶车门拉开,带着汽油味儿和冰雪气息,单崇坐回驾驶座,发现车里安静得很——
卫枝低着头在划拉手机,手指动的飞快也不知道这刷新频率能看清楚什么。
后座两个也是各有各的事做。
“怎么了,气氛这么凝重?”男人问,“我下去加个油这十分钟,你们抓紧时间打了一架?”
完全没人理他。
……
加油站距离雪具店还有点儿距离。
卫枝从离开加油站开始,就像小学生似的坐得很直,望着窗外,偶尔微信震动一下,她拿起手机看一眼,然后又很快放下。
然后微信震动频率越来越频繁。
“谁啊?”姜南风在后面问,“催命鬼似的,你也是有耐心,就不能给人回个信息?”
卫枝咬了咬下唇,说:“我妈到我家找我了,问我怎么不在家。”
“你没跟她说你来张家口了?”
卫枝摇摇头,感觉到旁边驾驶座的人目光轻描淡写扫过来,她说:“没。”
“也是,你妈平时也不怎么找你,怎么这会儿直接杀你家里去了?”
姜南风有点百思不得其解在后面碎碎念,而这次卫枝干脆没有搭腔,抬手把微信设置了消息免打扰,世界就清净了。
大概也是不太想聊这个话题,她索性没有放下手机,而是点进相册乱看——
手机里最近存的照片颜色都很统一,到处都是冰天雪地的……
有蹲在树枝上的小松鼠,还有空无一人的酒店空中走廊,外面是冰雪覆盖的一切,窗外是落雪,还有她们山上挖坑埋可乐的视频……
卫枝有些心不在焉,把视频点开,静音取消,剪辑过后欢快的背景音乐成了车内唯一的声音。
这个视频播完,指尖在其他照片一一划过,最后滑开某个视频的时候,她根本没反应过来,非常正式的央视腔的体育解说员声音传来——
【现在开始的是男子单板滑雪八米台的比赛,我们可以看到正在准备台就位的是一名中国选手。】
卫枝猛地一愣。
然后感觉到气血全部冲上脑部,一瞬间灵魂归位,她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想要关掉视频。
“你还看这个,”单崇的声音已经飘来,“别关,继续。”
嗓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就随便网上看到不小心下下来忘记删了……”卫枝在口罩后面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继续什么啊,没什么好看的。”
“没事,”单崇说,“跳台子我还是懂一点的。”
“……”
“放。”
不知道为什么,卫枝有种出轨被抓包的尴尬——当着新鲜热乎的师父的面,播放别的滑雪大佬的比赛视频,这踏马不是找事儿吗?
光那一个“放”字就很有杀气了,嘤。
卫枝无力地动了动唇,最终还没能做出抵抗。含泪摁下播放键,解说员淡定的声音继续在不淡定的空气中响起——
【据我所知,这是目前唯一进入预选赛的男子单板滑雪项目的选手……毕竟单板滑雪这个项目在国内起步比较晚,不是传统强项。
好,他出发了,是正脚出发,一个正脚内转1620°再接,哦,再接Methodgrab(*双腿后勾,前手反弓抓后刃),落地!站住!很稳!现在我们可以听到现场的掌声非常热烈,因为这是一个深受大家喜爱的单板跳台招牌亮板底动作。】
……
【也顺便给大家看看板底的赞助商标志,一块来自Burton的custom小黑板。】
……
【好,这个稳当落地我们可以确定本轮分数是有效的,虽然比不上前面的选手难度系数,但是精神气是跳出来了。】
……
【说来也奇怪,相比起其他雪上或者冰上项目,自由式大跳台这边的气氛显然比较轻松一些,运动员们会自发地加入一些难度不计算在内花式动作,表达自己对这个项运动的喜爱,观众台的掌声也不吝啬只给予高分参赛选手……
现在是等待评审打分时间。
先让我们看看,现在准备台的是加拿大选手比尔森,上一届冬奥单板八米跳台的银牌获得者——】
视频戛然而止。
卫枝露在口罩外面那半张脸都红透了。
一扫方才用手机回亲妈微信有气无力的模样,整个人支棱起来了,这会儿正拼命拿眼睛去偷偷瞟在开车的男人……
单崇倒是没多大反应,还在开车,平静地目视前方:“看得懂吗?”
卫枝就想死。
“你觉得我像是能看懂的吗?”
“不像。”
“我连他上台子之前,放直板冲坡那段都学不会,”卫枝非常诚实地说,“好看就行了,从冰箱里拿东西我也不必学会制冷。”
“以后可以学。”
“哪个以后,下辈子吗?”
“别顶嘴,”男人几乎就把这三个字当口头禅了,脱口而出的时候语气特别自然,“以后你想学也能学会。八米台跳不了,飞个雪包总不成问题……所以你觉得这视频好看吗?”
“……挺好看的。”
“知道他是谁?你挺崇拜他啊?”
“就是看了他的比赛视频才来崇礼的。”
卫枝很有分寸地拿捏怎么委婉地跟“朱砂痣”解释“白月光”的问题。
可惜她忘记后面还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什么,”姜南风说,“你不是为了雪道上的小哥哥们才来崇礼的?”
卫枝:“……”
我刀呢?
姜南风:“不过也对啊,说是为了他来也没毛病……这大佬不也在崇礼咱们一个雪场吗,那天你还跟他偶遇了。”
卫枝窒息了三秒。
卫枝:“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
姜南风:“被个破水龙头呲一脸水,被人英雄救美,拿了人家眼镜布,没要到联系方式,嘤嘤嘤地抱着眼镜布蜷缩在床上哭泣一宿……”
“姜南风女士!”
卫枝整个蹿起来!
因为太激动撞着车顶,惨叫一声捂着头落回位置上!
而单崇像是完全不被身边的鸡飞狗跳侵扰,暼了眼窘迫得想跳窗的卫枝,声音淡然:“怎么连个联系方式都要不到,你这么没用啊?”
卫枝“呜”了声,一边揉脑袋,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
姜南风:“没用的登西。”
单崇:“没用的登西。”
老烟看看单崇,又看看满脸小心翼翼一个劲儿暼单崇的卫枝,清了清嗓子,半个身子往下一滑,把半张快要忍不住嘴咧耳后根的脸藏进了卫衣的领子里。
被两人双重否定,卫枝相当不服气:“要联系方式有什么用!反正他也喜欢男人!”
正好过一个红绿灯。
前方绿灯倒数,单崇一脚油门,差点把油门踩断。
卫枝头发竖起来,惊叫着拉紧安全带,嘴巴里重复三个单词——
“刹车片”。
“温柔点”。
以及“二豪米”。
过了红绿灯,男人把车速降下来。
“谁告诉你的?”
“你还不知道吧?”
卫枝一边惊魂未定地看着前方以及主驾驶前方的仪表盘,还要硬着头皮诉说自己尚未开始就结束的情殇,“老烟发那个视频里也是他。”
“怎么?”
“他给另一个白雪服的男的摘雪镜那样子你看见了吗?”
“……”
“同样的动作,人家也就比您摘我雪镜时候温柔十倍。”
卫枝含泪补充,“甜得我都有磕到,我明明是有那么三五年不爱看纯爱向的人了。”
单崇这辈子没被人家说过“温柔”。
头一回说,动作的对象是“戴铎”……………………
这他妈不值得找个垃圾桶扶着吐一吐?
还纯爱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