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刚才嗷嗷哭过,这会儿眼圈都是红的,加上本来就白,阳光之下,背刺一低头就能看见她白皙面颊上青色的细血管与绒毛……
她这么乖乖地仰头望着大师兄。
大师兄也是个男人。
心脏难免不可抑制地猛然骤停三秒,他愣了愣,念了声“阿弥陀佛”,扭开头,不再看她。
弯腰捡起卫枝的板,一只手拎着她的板,另外一只手礼貌地虚护在她腰间,胯部带动轴力,他踩着雪板,将她带离山腰雪场的公园是非之地。
……
山下医务室里,卫枝一瘸一拐地爬上铺着白色床单的担架,坐在床上松开了雪鞋的束缚,她先舒了一口气。
雪鞋还挂在脚上没拿下来,主要是鞋子太紧,她需要一点勇气才能把它摘下来。
背刺看着她爬上床,正想说什么,手机响了。
他看了眼来电人,跟卫枝打了个招呼,转身出了医务室。
到外面,刚“喂”了声,就听见电话那边响起低磁的声音,略微沙哑:“找到人没?”
背刺心想着这都什么事儿啊,跟装了监控似的,刚下山电话就来了……回过头同情地看了眼医务室里这会儿坐在床上对一切毫不知情的小姑娘,他停顿了下,收回目光,说:“嗯。”
电话那边停顿了下,显然没明白他这问题为什么可以用一个简单的单音节来回答。
“人在哪?”
“你今天不是上课吗,怎么还有闲情操心这啊那的——”
“退课了,那女的连基础滑行都没学好怎么跳公园,让她找人回炉去了,花花又是下午才有空,”男人停顿了下,“交代得够清楚不?您看我现在够不够闲?”
“……”
电话那边响起打火机的声音,“啪”地一声点火声音清楚地传进耳朵里,仿佛预示着此时此刻电话那边的人有那么一丝不耐烦。
“哑巴了?”
男人又问,大概是叼着烟,声音有点儿含糊。
背刺这周的叹气份额都在今天用完了:“我先说你别暴怒啊!人找着了,在医务室呢,没多大事,就是被个万通堂的傻逼玩意儿骗进公园里了,我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道具上摔了一下——”
“……”
背刺话还没说完。
那边就扔下了两个字,“等着”,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听着对面传来的忙音,背刺难得露出个茫然的表情,拿下手机,看了眼手机,屏幕上闪烁了下光芒,然后就因为被挂断而熄灭了。
背刺看看手机,又回头看看此时此刻还仰着脸和医务室值班医生讲话,对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毫不知情的卫枝……
呃。
一个提问——
现在他直接闪人会不会显得很不仗义?
……
十五分钟后。
医务室里,就“什么时候咬牙脱鞋”这件事,大家陷入了一翻苦战与商讨。
“你这鞋得取下来啊,不然没办法看到伤口情况,你别害怕啊,万一流血破皮只是你的错觉,其实只是有点磨红了呢,那我保证你明天还能滑。”
医务室的值班医生小姐姐语气很温柔。
卫枝可怜巴巴:“我都来这边十天啦,明天的机票回家,好不好都滑不了。”
医生小姐姐:“……”
把卫枝祸害进医务室的K也跟着下来了,这会儿也跟着守在旁边。
不是他多有责任心,主要是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她要真摔出好歹他人在现场还能协商,不在的话估计就得背上“肇事逃逸”的锅。
更何况送她来的人是背刺,啧,CK的人。
也不知道这新手小姑娘是他们俱乐部里谁的熟人还是家属,希望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否则这事儿甚至可以上升到俱乐部之间的战争……
本来就关系不好,这次又是他理亏。
万通堂这边主理人还不得把他皮扒了?
“你除了鞋磨脚还哪疼?”K问。
卫枝抬头看了他一眼:“胸口。”
K:“……”
别是摔断肋骨了吧?
他也有点慌。
动了动唇,正想说话,这时候,医务室的门被人从外面重重一把推开。
医务室众人吓了一跳,齐刷刷转过头去——
身形修长的男人出现在门外,逆着光,人们看不清楚他的长相。
K努力眯起眼,就来得及看见他那一身黑色的雪服,偏瘦的身材,还有雪服上,「AK」字样尤其显眼。
他当时就窒息晕眩了几秒。
男人从外面拖进来一把轮椅,那张英俊的脸上,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薄唇轻抿,一言不发。
鼻梁上那颗拥有标志性的痣伴随着他进入房间强光消失变得逐渐清晰,让人忍不住联想,是否地狱的恶鬼罗刹,在同等部位也该有那么一颗痣。
这是它们身份的象征。
终于,屋子里的人都看清楚了来人的脸。
卫枝看着从天而降的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眼镜布大佬,满脸茫然。
K则不同,他的脑瓜子“嗡”一下炸开了。
“单、单崇!”
他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没站稳,就被猛地推了一把,他连连后退几步,背部重重砸在墙上——
“带着换刃都不会的新手进公园飞包?新手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她摔了你就旁边看着?万通堂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一连几个发问。
K被摔这一下整个人都摔懵了,看看面前面色寒冷至极的男人,满脑子都是:艹,怎么是他!他怎么来了!这小姑娘他什么人啊!完了啊!
他脑子噼里啪啦炸成一片,吓尿了,当时也顾不上很多,指着身后床上一脸状况外的卫枝:“我是看她在高级道推坡,不敢放直板,那不是想着帮帮忙,教她一下……那公园也不是我绑她进去的!她自己跟着进去的!飞个包以后正常雪道就不害怕放直板了她也是自己信了这种说法想试试——”
说话已经语无伦次。
“她信你?我在的时候她都不敢放直板。”
男人用冰冷得仿佛从千年寒冰池里捞出来的嗓音,淡道——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第29章 我是谁
有那么两秒,整个医务室里那安静的好比淡季(?)的坟场。
那个叫K的人僵住不动了,有幸亲临大佬发火现场,对于对方亲切询问“你算个什么东西”他甚至没办法反驳……
毕竟除了他理亏之外,在单崇面前,他确实算不上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人家也没给他辩解的机会。
男人说完便不再理他,转身向着床边去了,来到小姑娘面前,上下飞快扫了她一圈确认情况——
还行,虽然头发有点儿乱,但是面色红润。
一双圆眼乌润润的。
就是唇瓣轻张,看着有点儿傻。
他差点以为自己过来是收尸的。
一秒判断出人没事,他的脾气就上来了,有点儿粗暴地将那把问人家借来的轮椅一把拎过来,扔卫枝面前,问:“摔哪了?这个用不用?”
卫枝有点傻眼。
她都没反应过来呢,就眼巴巴望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眼镜布大佬——
他的声音太耳熟。
尤其是骂人的时候。
等对方失去耐心,“啧”了一声伸手抓住她右脚的脚踝,准备亲自检查她到底摔哪了……那大手一握还没来得及鼓起勇气脱下来的雪鞋,痛感让卫枝回过神来。
她“哎”地痛呼一声,整个人条件反射地往后缩。
单崇立刻放开她:“摔着脚了?”
此时,男人一只手撑在病床边缘,稍稍往下压低了身子凑近她……卫枝死死地盯着那近在咫尺的高挺鼻梁,以及上面的那颗痣。
开口说话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你是……谁啊?”
她慢吞吞地开口,哪怕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点逼数——
但是那点儿逼数涉及的真相着实过于惊人,她下意识地就想回避这个猜想。
而令人绝望的是,眼前的男人闻言,微微挑眉,安静地看着她……那表情,无论他想表达什么,大概都不会是“正义路人”这么一个令人安心的答案。
颤颤悠悠举起手,隔着空气,她用手虚晃一下,遮盖住她实现范围内男人的下半张脸……
微微眯起眼,伴随着白皙的手掌隔空远远滴遮住他的唇,他的鼻,再逐渐上移,直到露出一双眼——
那双沉默时,拥有盛气凌人气势的深色瞳眸。
“知道了?”
他沉声问。
“我是谁?”
………………………………………………你是我祖宗。
卫枝哆嗦了下,放下手,双手挪着屁股往后蹭了蹭,恨不得像只鸵鸟似的把自己的脑袋迈进枕头里……
眼镜布大佬就是师父——
她曾经把他当陌生人一脸娇羞地要微信。
她曾经当着他的面播放他的比赛视频并大放厥词“大佬滑的好滑的妙大佬帅的呱呱叫我为大佬来崇礼”。
她曾经纠结白月光还是朱砂痣其实都他妈是蚊子血。
她,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卫枝一阵窒息。
恨不得当场昏过去她就不用面对眼下令人崩溃的一切。
然而没等她找到一条合适的墙缝把自己塞进去到用电钻都抠不下来,站在床边的人已经眼疾手快一把捉住她一边脚的脚踝,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力气,直接将眼看着就要爬开的她直接拖了回来——
“啊啊啊!”卫枝惊呼,“痛痛痛!”
“你伤着的又不是脚踝,痛什么痛?”
男人显然毫无同情心,无情揭穿她,一边冷漠地说着,把她拖回床边,不等她喊个一二三做下心理准备,手一使劲儿,直接把她犹豫了半天没舍得往下脱得雪鞋取下来!
那动作快得——
就像被砍头的人,从来不会有机会反应过来喊痛。
卫枝只来得及做出一个扭曲的表情,保持着上半身趴在床上,一条短腿高高举起被男人握在手里的狼狈姿势……
后者翻了翻手。
她就像一条固定在架子上的火腿,被翻了个面,人趴在床上,面朝下,鼻子压在床单上。
所以她看不见自己的后脚跟,厚厚的滑雪袜都被血染红了,朱红色的血混着绿色的袜子变成难看的棕褐色。
一身黑的男人此时此刻的脸色也很黑,蹙眉,冷声问:“我让你贴创可贴,你听哪去了?”
“……”
“眼睛长着不会看微信可以挖掉捐给有需要的人,很多会看微信的人期盼着重见光明。”
“……”
“说话。”
男人语气僵硬,垂眼看着整个人趴在病床上的小姑娘,她一只脚还握在他的手里,整个人像是在做什么高难度瑜伽动作。
她可能是个不够柔软的胖子。
腿握手里,他手轻而易举几乎能将她的脚踝扣住,不是脚踝有多细,就是一握没骨头,全是肉。
还挺沉。
单崇带过不少女学生,必要的时候扶着腰过杆或者抓着肩膀或者胯救命的次数数不胜数,但是也没哪次遇见过这种……
他想着,不带任何暗示性,就像在掂量菜市案板上的猪肉似的,掂量了下她的腿。
“哑巴了?说话。”
他用爸爸都不会这么严厉的语气说,“从哪个道具上摔下来的?还摔哪了?”
道具?
所以。
……他知道她在公园摔的了。
你妈的,大师兄这个叛徒。
趴在床上的小姑娘哼唧了两声,含含糊糊地回答了几个字,就是不肯把脸从那张床垫上拿起来。
他根本听不清。
于是终于没耐心了。
拖着她的腿,往自己这边猛地一拽,小姑娘惊天动地的尖叫声中,直接把人从床上拖下来,打横抱起,下一秒直接往轮椅上一扔——
卫枝屁股从悬空到落地,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天旋地转之间,她已经砸在一张破旧的轮椅上,轮椅发出不堪负重的声响。
男人大手扶着轮椅,轮椅被180°转了个面。
卫枝晕头转向,被迫抬头对视上面前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上的男人。
“我让你别自己去陌生雪场高级道,让你感觉到脚痛就贴创可贴,你做到哪一条了?”
“……”
“公园好玩吗?”
“……”
“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卫枝动了动唇。
他不耐烦动了动唇角:“大声点。”
“……想死。”
“……”
……
等姜南风风风火火从另外一个比较长的雪道扑腾下来,卫枝已经坐在轮椅上等了一会儿了,就在医务室外面,膝盖上盖了条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