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枝拨通了姜潮的电话,说:“我现在刚到你发的定位这个会所,但不记得你刚才说你们在哪个包厢了,你再说一遍。”
电话那边的姜潮没起疑,大着舌头报了一遍包厢的名字,卫枝挂了电话,在厕所里慢悠悠补了个妆,照了下镜子——
直到厕所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一男一女嬉戏打闹着滚进来,与她四目相对。
卫枝“啪”地合上气垫霜盖子,识相转身离开卫生间。
并且还很贴心地把门口放着“清扫中,勿入”的三角牌帮他们放到了女士卫生间的门口。
……
夜,十点。
张家口崇礼。
今天的雪软绵绵的下了一天一夜,到了晚上就变成了真正的鹅毛大雪,到了下午街道上人烟稀少,单崇这群人也不甘心就在雪场跳道具了——滑雪么,最后就是回归自然,以及走上街头。
他们抱着板,找到个没人的市中心动植物公园,翻过栏杆,踩着快没过膝盖的雪,在真正的公园里玩了一会儿……
有坡就滑,楼梯栏杆跳上去呲,自己铲雪在栏杆下面做个雪包,呲完楼梯扶手,落地就是飞雪包。
没人的公园与街道,一群人玩得不亦乐乎。
太阳落山,单崇一只手撑着窗户叼着烟,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开着他的破车,车后面拽着四个牵着绳子、踩着雪板的人,遛狗似的绕着崇礼城区溜达了一圈……
他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外面是鹅毛大雪,车尾巴是背刺、花宴、老烟还有颜颜兴奋的吱哇乱叫笑闹声。
他们在大街上滑街道野雪,疯玩到晚饭时间,随便找了个路边人均十块的面馆冲进去每人干了碗热腾腾的汤面,然后又呼啦啦一群人冲出来……
晚上十点一过,街道上大部分店铺已经关门,唯有山脚雪场旁边的酒吧热闹非凡,玩了一天的雪友们聚集在这,喝喝酒,聊聊天。
酒吧里是全国各地的口音,东百大碴子,标准京腔味儿,四川哈麻批,上海娇滴滴,广东靓仔语,闽南冲虾米……
嘈杂声中,单崇有点困倦。
花宴他们猜码的时候,他点了只烟靠在旁边的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烟雾缭绕之间,男人的眼神儿有点难以聚焦,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跟他们聊天也心不在焉,好在周围的人晓得他摘了雪板四舍五入就是个哑巴,索性也不随便cue他。
这群人坐在一起也没什么好聊的,聊着聊着就聊到自己的徒弟。
老烟手里存了好多姜南风的视频和照片(*被压着脑袋拍的)还没来得及删,顺势滑了滑手机,看着一个徒弟从扑腾后刃推坡到能面前不连续、摇摇晃晃的换刃,看着也有点儿有趣,以及成就感。
品着品着,想起什么,抬头问单崇:“崇哥,你那王八现任持有人视频没见你发来咱们鉴赏下,你这教花花一下午教出double720的人,教人十天没教会人家换刃?”
猛地被提起那么个人,单崇被烟呛了下。
支棱起来咳了两声,一想起卫枝,就是她包着两大泡眼泪要掉不掉可怜巴巴的兔子眼……
带着哭腔问他,以后是不是不会再见面了?
单崇一阵头疼。
感觉以后有了女儿送她上幼儿园第一天估计最多也就这效果。
“没视频,就没学会换呗,”男人懒洋洋沙哑着嗓音,“她也不笨,就是懒,还容易走神,跟人对着干,气人她就高兴了……学滑雪么,总有一个人哭,不是徒弟,就是师父。”
背刺:“这话你们品出什么没?”
花宴:“慈爱。”
老烟:“慈爱。”
颜颜:“‘我家孩子其实特聪明就是心思不用在学习上‘。”
单崇:“……”
单崇拿出手机:“今天下午街上溜达油费平摊下,我群收款。”
众人嘘声一片。
气氛正好,单崇正认认真真搁那算今天下午油表走了多少换算成多少油费,此时有个粉色头发的熟悉身影过来了,正是昨天被单崇退过课的狐狐。
这姑娘也是心理素质好。
走过来先和她认识的花宴打了个招呼,然后目光还算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单崇的身上,她手里拽着杯酒,就跟单崇说:“崇哥,那天不好意思啊,之前我在旱雪练的还行,没想到上了雪这么菜。”
她话刚落,后面花宴就露出个尴尬的表情。
狐狐却不怎么在意,冲单崇举起杯子,酒杯都快递到男人的鼻子底下,他这才撩起眼皮子扫了她一眼,慢吞吞道:“没事,滑雪还是循序渐进的好。”
停顿了下,看着狐狐没有把酒收回去的意思,他不想和她喝,就说:“今晚开车,不喝酒。”
背刺拿出手机,在微信群打字——
【CK、背刺:实不相瞒,在下已经尴尬得脚指头扣出三室一厅。】
【Sakura宴:那在下的冷汗正好可以给您的三室一厅凑个无敌海景。】
【颜颜:都坐下,我预感她还有更惊人的话在后面。】
果然。
狐狐自己一口干了那杯酒:“我看了你和戴铎比赛的那段视频,平行大回转的,真的牛批——这单板滑雪还有你不会的么……还是六千,我想你教我滑行。”
她说完,一双眼便直愣愣盯着大佬。
说实在的,狐狐长得算漂亮了,坐在那一晚上光来要微信的不下五个,这足够说明她的实力……
现在已经睁着眼说要花六千块一节课,学基础滑行——
这离谱的程度,就跟她直白地跟男人说“我想泡你”没有任何区别。
可惜大佬是个聋子,心理素质也一流,表现得波澜不惊:“抱歉,不教基础。”
坐在桌子上的另外四个人立刻低头抱着手机一阵疯狂输入。
“不一定吧?”狐狐说,“我听他们说你现在推坡也教。”
“听谁说的?”
“都这么说。”
“……”
完了,单崇面无表情地想,人设塌了。
“就教了那一个。”
他据理力争。
“一个也是教。”
“那一个学了十天还没学会换刃——教她之前,我想的是人生总要敢于尝试,只有试完了才知道,”单崇说,“自己是真的不行。”
众人:“……”
单崇:“能教基础滑行的多的是,怎么就非我不可?教不好还贵,没必要,回吧。”
众人:“……”
此时,时钟指向十一点。
酒吧充足的暖气哟,你这没用的登西,为何烘不软男人冰冷的心。
……
与此同时。
南城。
当北国只有酒吧热闹非凡,南城的夜生活却正要到巅峰。
卫枝肩膀上压着个一米八的庞然大物,死沉死沉的,也不知道压在她身上的人是否故意,从把他从包厢里拖出来的那一秒开始,她气喘吁吁,脑海都是空白的——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把人扛出包厢房,只剩他们两人,她终于也不用演戏了,摆出了平时里两人“兄妹情深一口闷,对付家长感情深”的架势,拍拍肩膀上的男人,问:“韩一鸣。”
“……叫哥哥。”
“哦,哥哥,你能自己走吗?”
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肩膀,男人半个身子靠在她身上,闻言很久没有回答,反而是动了动还垂在身体一侧那边自由的手,勾着她的下巴,让她拧过脸。
“?”
卫枝天真地望着他,意思是,怎么了?
“生气了?”
男人语气很淡,显得不急不慢,“今晚我不是故意扔你单独和家长吃饭,中午上了台急诊,晚上李茂他们说想跟我谈谈医院进货器械的事……”
他很有耐心地解释——
一个字一个字地。
前所未有的耐心。
以前他从来不跟她解释什么,就像今早的微信,对她说话永远都是祈使句为主……
当然,卫枝不在乎。
所以此时他的解释,她也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满头问号,就心想,你说这些和我让你自己站起来走下地下车库有什么关系?
然而韩一鸣一点松开她的意思都没有,一边说,半边身子滚烫,像是烧热的铁板贴着她的背——南城那么热,一点比不上北方的那座雪城,今天她出门就穿了一件薄衬衫……
这么隔着薄薄的布料贴着男人,他身上的消毒水味混合着古龙水还有洋酒、烟草各方面复杂的气息,将她笼罩。
她一呼吸,满鼻腔都是他身上的味道,过于具有侵略性的雄性气息,令她难受。
而他靠在她身上,说话也很近,所以她不得不打断他——
“没事,”卫枝说,“吃顿饭而已,我一个人也可以应付得来。”
“嗯,乖。”
咬了咬牙,她累得再也不想说话,硬是把他抗到了地下车库,在一大排的豪车里找到了男人那辆迈巴赫,她猛地松了一口气。
“你在这站着,我去开车,送你回去。”
卫枝脾气很好地说着,从男人的口袋里掏出车钥匙,转身就想去碰车门——
结果指尖还没来得及碰到。
就被原本斜靠在柱子上的男人一把拉了回来。
猝不及防地,她被压在了柱子和他胸膛之间。
他喝酒了,喝醉了,于是鼻息之间的气息变得灼热而让人不安,带着酒精气息,喷在她的下巴上。
“躲什么?”
他的手指压在她的下巴上,小姑娘那个细皮嫩肉的啊,立刻被他粗糙的拇指刮得泛红……他却仿佛来了点兴趣,甚至捏着她,把玩起来。
卫枝被他弄疼了,也有点慌眼下这种过于亲密的距离,她躲了躲:“我疼。”
小姑娘声音软的很,男人一听,下意识地就松开手,想了想,没放她走,而是笑着问:“今晚和我妈他们都聊什么了,告诉我。”
“没聊什么。”
“撒谎,”他轻而易举地拆穿她,“那天我妈让我私底下问你喜欢哪家酒店的酒席,放了以前其实去海岛也可以,只是现在出国签证都不方便——”
“哥……韩一鸣。”
卫枝出声打断他。
她开始后悔今晚在所有人都期盼下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们谈论她时像是谈一个物件,她不生气,因为她也没把他们当盘菜。
连一个正经的关系说明都没有双方父母开始暧昧来往,她不生气,因为她全程压根没有参与。
未来似乎都被安排的妥妥当当,她也不生气,因为她曾经幻想可以咸鱼到进棺材。
但当眼前的男人用那么自然而然的语气同她讨论这些,她整个人的五脏六腑都开始抓紧,翻滚……
他说的每一句话。
他构建的每一个画面。
在她脑子里形成时,那种不适,几乎都要杀了她。
卫枝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突然来的那么强的自我意识,以前的她总以为自己可以破罐子破摔,蒙混过关,稀里糊涂就这么得过且过……
但现在,脑子里,有别的东西。
她突然不能得过且过了。
“父母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她的双手抵在他的胸口,“我们两——”
“那是我让着你。”
他从容不迫的打断了她的话,“总觉得你还小,所以让着你,不动你。”
“……”
“今晚姜潮他们都敢笑话我了,”他淡声道,“说我这么久,还拿不下你。”
卫枝消声了。
今晚气氛不一样。
喝醉酒的雄性生物变得非常危险。
他双眼微微泛着红,将她压在停车场转角的一处承重住上……
说他以前都是让着她。
用上了“拿下”这个词。
眼下的气氛再骗自己是邻居家哥哥就是蠢驴了,卫枝有点儿慌,浑水摸鱼的心再也没有了,膝盖一软,就想从他固定在她脑袋旁边的胳膊下面钻出去——
结果刚做个弯腰的动作,就被他拦腰抱起来了,一米八几的男人抱着她就跟玩儿似的,一扫方才喝醉站都站不稳的模样。
他抱着她,随意放到了旁边一辆同行人的越野车的车前盖上,握惯了手术刀有薄茧的手蹭过她的面颊,将她脸上贴在细汗上的发拨开。
她双眼充数着慌张,像夜晚高速公路之上,车灯下的小鹿。
他的手固定在她腰间,入手每一处都是软的,姜潮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好不好,真的要碰了才知道。
“韩一鸣,我们好好谈一谈——”
“不谈。”
干净利落的拒绝。
“以前干嘛去了,我给过你机会……还有,叫我什么?”
卫枝绝望地闭上嘴,心想如果这是胡踹他一脚跑路,明天会不会被她亲妈拿着菜刀上门讨伐?
她真的很想试试。
正在心中给自己一百个大嘴巴子自作孽不可活,这时候她感觉到下巴被挑起来了一些,对视上成熟男人那双眼,听见他问:“高中谈恋爱了吗?”
卫枝沉默。
男人想了想,懂了,不带什么情绪地嗤笑一声:“大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