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我不在京中,除了我,又有谁能护得了你?”
被贺愠说中了心思,沈青稚低头不语,彻底没了声音。
贺愠所说都是实话。
自她六岁那年离京开始,她就被眼前的人护到如今。
虽然这些年来,贺愠一直掩着身份,但是冥冥中,这人总能她伤及性命的那刻,从天而降,救她于生死间,
若贺愠远去千里之外的西北,沈青稚紧紧揪着上衣一角,她鼓起了生平最大勇气:“那我跟你走,离开上京,去西北。”
贺愠神色闪了闪,然而就在沈青稚眼中泛起期待的时候,贺愠却是坚定的摇了摇头:“不行。”
沈青稚:“为什么?”
贺愠半蹲在沈青稚身前,眸光温和:“因为这上京,我是要回来的,而你,你是上京贵女,你不能走。”
沈青稚身子一缩,眼中尽是失落,但她口的却用发狠的语调道:“那等先生回来时,不会就是见我与其他男子成亲的时候?”
这一句成亲,似乎狠狠戳中了贺愠的命脉,他突然伸手,骨节分明的指尖,带着凌厉的孤傲,死死抵着沈青稚下颚的位置:“你非得逼我说出来,剜了我的心才好?”
帐中气氛霎时间僵硬。
沈青稚眼中带着星星点点的泪花,巴掌大的小脸上,脸颊处擦破了一块极小的油皮。
这时候贺愠突然俯身,如着魔般,对着那伤口周围的肌肤,毫不留情吻了下去。
温暖绵密,又带着刺痛的吻。
沈青稚浑身僵硬,眼神不可置信瞪大,心神悸动之下,她瞧着近在咫尺,与她呼吸交错的贺愠。
她心中防线终于一层层奔溃,忘了克制。
双眸泛红,哑着声音问出了那个在她心中藏匿许久,时常在梦境中出现的秘密:“先生,我若是去了西北,会死,对吗?”
“不会。”贺愠突然失神,在沈青稚的面颊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小心翼翼把人给拥进怀中:“你说的这是什么糊话,西北艰苦,哪是你这种身子骨能去的地方。”
沈青稚分明不信,她突然手脚用力,从贺愠怀中挣扎着出来,死死的盯着贺愠的瞳眸,眼泪止不住的扑簌扑簌掉落,轻声呢喃:“可是我觉得我去了,就会死掉呢。”
“不会的。”贺愠压着内心的颤动,轻柔的把人抱在怀中,轻声细语的哄着。
他从一旁的香案上掏出根安神香,点在一旁。不一会儿工夫,沈青稚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
待到天色蒙蒙亮,大军整顿完毕,准备出发时,军营里却无声无息行出一辆不打眼的马车,转眼就消失在了通往皇城方向的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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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太子
次日清晨。
淮阴侯府的府门前, 停了辆低调华贵的马车。
开门的婆子,瞧着府前停着的马车和站着马车旁的小厮,也是唬了一跳。
“魏……魏、王爷!”婆子膝下一软, 直接跪了下去。
小厮看着那吓白了脸的婆子,眼中闪过轻视:“愣住做什么,还不去告诉你们家主子?”
守门的婆子跌跌撞撞, 往府里头报备。
沈青稚和沈苓绾突然失踪, 最后就连魏王府出动了府中暗卫, 也未能找到半个人影。徐氏回府后,就随便找了个把姐妹二人留在庵子静修几日的借口, 回了自己的院子。
气得一夜未睡, 等到了天蒙蒙亮时好不容易睡去,不想又被外头的声音给吵了醒了过来, 徐氏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怎么回事?”徐氏哑着声音, 语调中显得极为不耐烦。
守在外头的孙妈妈语气中透着慌张,小心翼翼打了帘子进来道:“老夫人, 魏、魏王亲自过来了!这会子正在万福堂花厅里候着呢。”
“魏王!”徐氏只觉得天旋地转,怎么把这一尊祖宗给招来了。
揉着抽抽作痛的太阳穴,慌忙吩咐:“赶紧的!赶紧伺候我梳洗!快些!”
徐氏慌慌忙忙去了花厅,魏王正端着一盏春茶闲适的饮着, 那双浑浊的瞳眸里, 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徐氏堆起了笑,试探道:“王爷,您怎么来了?要是有吩咐, 您招呼一声,臣妇去你府上,听您吩咐。哪里还能劳烦您, 亲自过来一趟。”
徐氏话落,魏王也只是略微抬了抬眼皮,随手放了手中的茶盏子,意有所指:“哼。”
“我闲散王爷怎么敢劳烦淮阴侯老夫人,昨儿的事,你就打算这样翻篇去?交不出人就算了,你向我借着的那些暗卫,现在可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体,老徐氏你倒是好手段!真当我死了儿子,就真的不敢拿你们沈家如何了?”
“丹阳那个寡妇我不敢动,你们这淮阴侯府,算个什么东西!”
徐氏面上神色瞬间僵硬,嘴唇翕动:“怎么会呢?王爷就不要和老婆子我说笑了?昨儿一晚上,我见不到人会来,也没见得您府上的暗卫,以为王爷您已经抓到人带了回去,更何况除了沈苓绾外,与她一同的还有府上的三姑娘沈青稚。”
“哼,老不死的蠢妇,你也不想想自己招惹了什么东西,还把我的人给折了进去!你就等着那人会来算账吧!”魏王一甩衣袖,也不管满脸糊涂的徐氏,冷脸离去。
魏王离去后不久,沈青稚竟然被丹阳大长公主的马车给全须全尾的送了回来。
据说还是丹阳大长公主沉着脸,给亲自送回来的。
吓得外头伺候的婆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听得丹阳大长公主语气冷厉吩咐:“告诉徐氏,她若是不想被魏王搞死,就给本宫安分点!若是府上姑娘间有个三长两短,本宫会亲自动手!”
这话传到徐氏耳中,徐氏吓得个半死!当即也不睡了。落雪冰寒,冻得掉冰凌子的天气里,她急得连披风都来不及打,就匆忙带着浩浩荡荡的丫鬟婆子,直奔沈青稚的青琼居。
屋子里,沈青稚一身烟紫色的冬袄,捂得的严严实实。
加上头上也只是松松挽了个髻,髻上簪了只碧玉缠枝海棠簪,正懒洋洋的靠在窗旁的软榻上,懒洋洋的盯着外头扑簌的落雪。
从后头看去,倩影娇俏,说不出的清隽雅致,温婉动人。
“稚姐儿。”这时候孙妈妈扶着老夫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老夫人一抬眼,便瞧间窗边倚着的姑娘,那是一种惊心动魄,上京姑娘少有的清贵。
徐氏半晌才挤出一抹笑,问:“稚姐儿怎么独自一人回来了?好孩子,你与祖母说说,我家苓绾姐儿去了何处?”
徐氏人面兽心的言语简直一绝,这事儿,她倒是能说得如此轻巧。
沈青稚听罢,也只清冷一笑,瞧着老夫人道:“祖母莫不是老糊涂了?苓绾姐儿去了何处,不是祖母心里头最清楚才对?”
“你!”这般被人掀了面皮子,当下老夫人指着沈青稚,冷了眉眼,“你好大的胆子!”
沈青稚无所谓歪了歪头,清冷的目光盯着徐氏,慢悠悠问:“难道祖母是想威胁我,用同样的方法毁了我清白,再把我送到魏王府守寡?祖母倒是想想,就这般在魏王府上折了两个嫡出姑娘,祖母觉得划算?”
“祖母自己为了荣华富贵去招惹魏王府那条毒蛇,如今满身腥臭,还不忘眼前那点蝇头小利,你真以为还能把当初设计沈嬿婉的计谋再重复一遍?”
沈青稚这话,无异于死死的掐着徐氏贪得无厌的命门。
若今日不问出沈苓绾的下落,老夫人徐氏心里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
加上大清早她被魏王甩了脸面,如今正憋着一恶气。
魏王那人睚眦必报,虽然徐氏也搞不懂那些身手高强的暗卫,为何会无缘无故消失,但眼下最后的办法那就是赶紧找到沈苓绾,把人给送进去,如果真的找不到人,为了平息魏王的怒火,她也不介意再从府里挑一个送进去。
徐氏越想越气,恶狠狠盯着沈青稚,对孙妈妈吩咐:“你带人把这青琼居给看好了!就算是一只苍蝇也别想给我飞出去!”
“还有你!沈青稚,你给我好好想想沈苓绾到底在哪,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你什么时候出来!”
徐氏带着丫鬟婆子甩袖离去。
丫鬟书客忧心上前:“姑娘,这可如何是好?恐怕老夫人还是铁了心,要把大姑娘送到魏王府上。”
沈青稚瞧着窗沿处落的积雪,她眸色冰冷盯着外头的院子,声音轻得似呢喃自语:“既然魏王在上京权势滔天,那就找一个魏王也得忍让三分的人。”
这话是贺愠离京前与沈青稚说的,只是在沈青稚的设想下,似乎除了丹阳长公主外,也没有能真正压制魏王的人了。
沈青稚不自觉抠了抠手心,心底隐隐有了个大胆猜测,贺愠绝对不会让她孤立无援的。
果不其然。
到了午间的时候,淮阴侯府上下都传遍了。
大房两位嫡出的姑娘,昨日跟着老夫人去城外庙里上香。
不想那偏僻的尼姑庵里,遭遇歹人,淮阴侯府一众下人护着老夫人徐氏跑了,只留下两位娇滴滴的姑娘在那处不管不顾,也不知的怎般歹毒的心思。
万幸其中府上的三姑娘被恰巧从此处经过的丹阳大长公主所救,毫发无损被送了回去。
可怜就可怜府上大姑娘沈苓绾,这都一晚上过去了,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上京城中风言风语,再加上徐氏那日回家的态度,以及徐氏这人在外头的风评。
最后也不知是哪府上的长辈说的,消息越传越离谱说徐氏根本就不在乎这两位姑娘的死活。
那位大姑娘本是和魏王嫡次子定了婚事的,偏偏宰辅家嫡女抢了婚事,淮阴侯府徐氏为了维持府上喝魏王府的关系,竟然能狠心把嫡出的大姑娘许给魏王已经死了的嫡长子,准备让人抱着牌位嫁进去。
夜里。
沈青稚得了外头送来的消息,她就着昏暗的烛火,看着手中的信件。
白日山林中,沈嬿婉为了护着她们姐妹二人,被魏王暗卫伤了手臂,不过目前已经安顿好无大碍。而沈苓绾则被太子所救,安排在太子府别院。
除了一些皮外伤外,因着惊吓过渡现今还未清醒。
这人的字迹,笔锋凌厉,透着一股即将呼啸而出的气度,信件的右下角,盖的则是太子私印。
沈青稚看完信件后,再次小心翼翼翻出沈言珩临行前递给她的那块玉牌,她细细的瞧着玉牌上的花色纹路。
果然如她所想那般,贺愠口中那个连魏王也要忍让三分的人,就是当朝那位并不太得宠的太子殿下。
只是,沈苓绾想不明白,以太子的手段与谋略,救沈苓绾不过是一句话的情分,他为什么要单独把沈苓绾留下,虽然说如今的淮阴侯府并不安全,但是她已经给外祖母递了消息,准备去宣平侯府小住。
所以太子殿下根本就没必要,单独留了她家大姐姐,日后还要惹得魏王府记恨。
这封信沈青稚反反复复看了许久:“书客。”
书客赶紧上前:“姑娘可是渴了?”
沈青稚疲惫摇头,打着精神道:“你同顾妈妈说下,明日一早,想法子去丹阳大长公主府上递个消息,就说我要麻烦她,想办法把我送去甜水巷。”
把沈苓绾独留在太子那处,她无论如何都是不放心的。
这一夜,沈青稚噩梦连连,浑浑噩噩的梦魇里都是她在不停奔逃,夜里发汗,里衣都换了几身。这一夜,书客和顾妈妈几乎一夜未曾合眼,就怕她夜里高热,没个照应。
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
顾妈妈还没来得及去丹阳大长公主府上。
淮阴侯府就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
原来是失踪许久的大姑娘沈苓绾找着了,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位救了她的人竟然是太子殿下。
而这位不受宠的太子殿下也不知抽了什么疯,天不亮就派人送了聘礼,竟然要按照贵妾的标准,纳沈家大姑娘为妾。
听人说他本是连夜求了圣旨,想纳沈家大姑娘为太子妃,没想到在帝王寝殿外跪了一夜,被老皇帝拿了砚台给砸出去,泼了一身的墨水,加上贵妃的耳边风,最终正妃侧妃都做不得数。
太子无法,只得说毁了姑娘家的清白,再怎么样也要纳进府中当个贵妾。
太子纳妾,太子与魏王府死去的嫡子抢妻这一事,当日就成了上京百姓饭后茶余的笑料。
自太子发声那日起,万福堂的老夫人便彻底没了声音,她也不敢再把沈青稚给禁足在青琼居。
第33章 小善良
景安九年, 春。
上元节刚过不久,京城里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依旧是东宫那位不得宠的太子纳妾之事。
这妾室纳得突然, 众人难免好奇,瞧着清心寡欲的太子殿下,怎么好端端的就纳了一门妾室。
最离谱的是, 这妾竟勾得太子舍不得把她养在东宫, 而是在宫外头弄了一处宅子, 金屋藏娇。
至于淮阴侯府嫡长女,失了“清白”这事儿。寻常百姓也不过是想着, 也许淮阴侯碍于面子, 偷偷把人给送到偏远的庄子里养着,或远远的嫁出去了。
至于那些知晓底细的达官贵人则是通通闭口不谈。
日子一转眼。
随着细如牛毛的春雨, 淅淅沥沥的下到了春末。
谷雨刚过, 外头寒风渐暖,百花争艳, 随之各处府上的赏花宴渐渐多了起来。
这一日,沈青稚一袭鹅黄的薄纱春装,乌发疏松懒意挽在一处,手中握了卷极厚的书册, 她姿态慵懒, 倚在窗前软榻,清冷的眸光不时从书卷上扫过。
书客在一旁伺候,她瞧着沈青稚手里的书卷:“姑娘这都看了足足一个开春了, 怎么还在看这般晦涩难懂的书册?”
沈青稚看着手中书册,又抬眸扫了眼外头都要开败的迎春花,语态困倦懒散:“这不过是记了些西北风情地貌的东西, 比起当年先生教我的佛经,哪里能称得上晦涩难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