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结婚前孙红梅表现的挺好,还说进门了要跟刘志双一起孝顺娘,天天抱怨就是孝顺?刘志双想不明白。
夏菊花这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呢,刘志全已经披衣裳出了东厢房,咳嗽一声问:“娘,你睡了没?老二他们……”
所以说大儿子是真不聪明呀,夏菊花无声的叹一口气,没好气的说:“我耳朵没聋,这要是能睡着,心得多大。”说完不得不下炕来到院子里,和刘志全一起站在窗户下看着西厢房。
“娘,你看这事儿都是彩凤惹下的,要不让她……”刘志全见娘出来一句话不说,有些心虚的认为娘在生王彩凤的气。他心里真是认为刘志双两口子吵架,是因为王彩凤自作主张造成的,就想问问娘是不是让王彩凤再出来给孙红梅赔个不是。
毕竟兄弟媳妇刚进门五六天就闹着回娘家,好说不好听。
夏菊花上辈子看够了孙红梅回娘家,并不怕她一去不回——老孙家最重男轻女不过,出嫁了的闺女回娘家,要是不带着东西,他们敢连稀粥都不给喝。饿上几天,孙红梅自己都能从娘家跑回来。
上辈子孙红梅头一次赌气回娘家是在成亲半年后,也是因为和王彩凤闹了矛盾。当时夏菊花两头劝却一个也没劝好,等刘志双好不容易把人接回来,在娘家饿瘦一圈的孙红梅得到了平安庄人的普遍同情。
夏菊花不知道孙红梅回娘家后是不是得到了高人指点,只知道她回平安庄之后,闭口不提跟王彩凤为什么产生矛盾,反而开口闭口遮遮掩掩的说婆婆处事不那么公道,所有不是一股脑地拍到了夏菊花身上。
王彩凤怕人家说她欺负刚过门半年的兄弟媳妇,也默认了孙红梅的说法,加上孙桂芝在旁边煽风点火,孙红梅瘦了一圈成了佐证,夏菊花恶婆婆的名声直接被坐实了。
所以夏菊花刚才一直在犹豫的上,自己是劝一下别让孙红梅回娘家,省的她背后的高人给她支招,还是让孙红梅回去,由着她在娘家吃足苦头,从此不敢再轻易提回娘家。
不想刘志全迟迟得不到夏菊花的回答,竟想出让王彩凤再次给孙红梅道歉的馊主意,怎么让夏菊花不狠狠瞪他一眼。
虽然院子里没什么光亮,娘两个就站在正房窗户底下,油灯透过窗纸传出的微光,让刘志全完完整整的接受了来自娘亲的一瞪。
这一眼带着嫌弃、烦燥、不屑,刘志全被看的无地自容:“娘,我……”
“不会说话就别说。”夏菊花直接让他闭嘴。年青时被人叫“夏小伙”不是白叫的,她这么一吼刘志全明显哆嗦了一下,不出声了。
夏菊花趁机侧耳听听西厢房的动静,发现自己跟刘志全说话的时候,孙红梅哭喊的声音明显见小,等自己不说话了,哭声又大起来。
原来孙红梅用的还是上辈子胡搅蛮缠那一套呀。夏菊花心里有了决定,冲着西厢房喊一声:“老二,你出来。”干了一天活,谁都想早点歇着,快点让刘志双出来拿主意,省的搅得四邻不安的。
孙红梅的哭喊声突然又提高了两分。她的嗓音本来就跟指甲划破洋铁片子似的刺耳,一哭起来顾不得拿腔捏调,听起来格外让人心烦。
第16章
孙红梅的哭声,跟上辈子每次向外人哭诉夏菊花有多极品时一模一样。上辈子夏菊花为了少让人指指点点,都由着孙红梅去,希望外人明白清者自清的道理。
可惜人更愿意相信自己听到的,很少有人愿意费力的自己去看。
所以夏菊花这回没忍着,对着西厢房大声说:“孙红梅,你别哭了。你说我儿子不是人,看来嫁给我儿子委屈你了。你是爹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受不得刘家的苦日子,不愿意一大家子人一个锅里搅马勺,我也能理解。”
“你放心,你想回娘家我不拦着,明天我让刘志双送你回孙家庄。可是这大半夜黑漆漆的,你想自己一个人回娘家,不行。万一你在道上出了点儿什么事儿,我们刘家说不清楚。”
夏菊花一开始并不同意刘志双娶孙红梅,孙红梅是知道的,所以结婚前和进门后,一直在夏菊花面前装乖卖巧。现在夏菊花说嫁给刘志双是委屈她,又说孙红梅是爹娘手心里捧大的,简直就是最直白的讽刺。
孙红梅的哭声一下子噎住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有骨气的说就要现在回娘家,还是跟中午和王彩凤过招一样,回娘家的说法也不了了之。
真不了了之的话,孙红梅不甘心——出门子前她娘和她姑都说了,跟男人打的头一仗,一定不能弱了气势,要赢,要让男人服软,否则以后就降不住男人,一辈子只能听男人吆喝。
可被刘志双送回娘家,跟她自己提着包袱回娘家是两个性质——刚结婚五六天就被婆家送回娘家,嘴再巧的人也没法把理占全了。何况夏菊花刚才说的话声音不小,左邻右舍不定怎么议论呢。这和孙桂芝说的,夏菊花最怕别人指指点点一点儿也不一样。
最要命的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孙红梅嘴巧也收不回自己哭喊刘志双不是人那几个字——谁让她刚才太气愤,又想让家里人听到声音来劝架,一点儿也没收着自己的音量呢。
刘志双也听到了夏菊花的话,身子顿了一下,才走到正房窗户前,小声问:“娘,吵着你了。等回屋我好好说说她,明天让她给你赔不是。”
见刘志双全然一副还能做得了孙红梅主的样子,夏菊花想不冷笑都不行:“你说她,她听吗?”
刘志双回答不了这么深入灵魂的拷问,耸拉着脑袋说不出话来了。
夏菊花刚才质问了小儿子一句,发现跟自己上辈子头一次与孙红梅发生明面上的争执时,说的话没有什么不同,赶紧收敛了一下情绪,声调放缓和几分,声音却没放低:
“人是你自己非得要娶的,当时跟我保证说结婚后不用我操心。可你看看这才结婚几天,你们就吵的人人不得安宁。人家都觉得你不是个人了,娘听了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娘……”
“你成家了,是有媳妇的人了,别天天把娘挂在嘴边上,免得你媳妇不高兴。”夏菊花有些意兴阑珊,语气里说不出的失落:“你媳妇要是觉得不分家她心里不舒坦,那就分家吧。”
夏菊花的声音一直没放低,院子里的刘志全兄弟听到了,东西厢房的王彩凤和孙红梅同样听到了。不同的是,王彩凤打心里不愿意分家,而孙红梅觉得可以想一想。
王彩凤不想分家是觉得婆婆能干,挣的工分不光够她自己吃,还能补贴自家不少,更能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替自己带孩子,也不象别人家婆婆似的天天挑儿媳妇的毛病,甚至动手打人。这么多优点比起来,自己暂时不能当家还省得操心呢。
孙红梅因为没有孩子,还体会不到有一个实心实意替她看孩子的人,能给她省多少事儿。她想的是如果真分了家,那这次刘志双扛粮食包挣的钱就不用交给婆婆一半,就连以后他和自己下地挣的工分分的红,也都可以都攥到自己手里。这样一来,孙红梅想补贴娘家,可就方便多了。
可惜刘志全兄弟两个不这么想,不会说话的刘志全只会问夏菊花咋说出这话,刘志双则快把头摇飞出去了:“娘,没听说谁家儿子刚娶了媳妇,立马就跟老人分家的。别说你这些年好容易把我和大哥拉扯大,我们还没孝敬你。就说我刚成家就分家,村子里的人不得用吐沫星子压死我?”
偷听外头说话的孙红梅,一火心想分家的心思,被刘志双的话吓的不翼而飞,一屁股坐到了炕边,脸色煞白一片。她听明白了,如果自己敢说出分家的话,后果比明天让刘志双送自己回娘家还严重。
怎么办?孙红梅在屋里急的直搓手,恨不得把刘志双拉回来告诉他,让他好好跟婆婆说,自己不回娘家,以后也不报怨了,千万让婆婆收回分家的话。就算要提,过上几年不行吗?
夏菊花说出分家的话,有让左右邻居听的成份,好让大家知道知道不是她容不下儿媳妇,而是儿媳妇刚结婚就吵闹着要分家,免得屎盆子又扣到自己头上。
更多的则是夏菊花打心眼里觉得分家没什么不好。她的岁数不是上辈子喝药那时候,现在刚刚四十出头,自己能下地能挣钱,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不比给这个带孩子给那个带孩子还不落好强。
刘志全等刘志双把话说完,强挤出一句:“娘,我不跟娘分家,人家都是老大养活老人,我是老大。”
刚认为自己只有四十出头还年轻着的夏菊花,又瞪了刘志全一眼,自己转身回屋,进门前给刘志双摞下一句:“你回屋问问孙红梅,能不能等到明天再回娘家。要是实在等不得,你得送送她,不能让她自己一个人走夜路。”做好人,还得说出来别人才知道你是好人。
刘志全和刘志双一直等到夏菊花熄了正房的灯,才离开窗根,两人对视一眼,刘志全小声说:“回去好好说话,别再吵的娘伤心了。”
说完,不管刘志双一脸便秘的表情,回了东厢房。王彩凤早等着他呢,见他进屋马上问:“娘咋提到分家了,这家可不能分。”分了谁帮她看孩子,她可没地方给刘保国淘换米糊。
刘志全不满的看了她一眼:“还不都是你,谁让你自作主张的,看把娘气的。娘要不是没办法,能提分家?以后你老实点,别天天出门跟那些娘们胡咧咧,好的一点没学着,光学着怎么跟自己家人玩心眼了。”
王彩凤又被埋怨一回,恨恨的抓着被子往自己头上一蒙:“知道啦。”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碰上孙红梅这么一个爱挑事的妯娌。
可是怎么让婆婆别再提分家的事儿呢?王彩凤翻来覆去的想不出好主意,不得不向刘志全求助:“你说我现在去给娘赔不是,娘能不能消消气?”
刘志全脑子转的是有点慢,可不是完全不开窍,躺下这么半天已经明白刚才娘为什么那么瞪自己,鼻子里哼一声:“现在知道跟娘赔不是了?这就不是赔不是的事儿。以后你好好干活,少使心眼比啥都强。”要不自己刚想让王彩凤给孙红梅赔不是,娘能那么瞪自己?
王彩凤觉得没这么简单,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忐忑不安的好长时间没睡着。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孙红梅。
刘志全进屋好歹还和王彩凤说了几句话,刘志双干脆一句话都没跟孙红梅说,自己拉了被子就躺下了。孙红梅闹了一通,姑姑说的用回娘家吓唬人的法子也使了,结果没吓住别人,自己倒吓得不轻。
难道明天自己真的让刘志双送回娘家去?那不就是得跟刘志双离婚。现在别说农村,城里人离婚的也是凤毛麟角,谁家闺女要是离了婚,全家脊梁骨都得被人戳折了。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回娘家。孙红梅下定了决心,第二天天没亮就悄悄起了床,从柜子顶上端起昨天夏菊花给她的玉米面和玉米糁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她没看到,在她起来之后,刘志双的眼珠就不停在转,根本不是熟睡的样子。等她出了门,刘志双更是直接坐起来听着动静。
听到院子里传来抱柴火的声音,刘志双嘴角带了一丝嘲讽的笑容,倒头重新躺回了被窝里。
王彩凤是被刘保国的哭声吵醒的,摸黑给刘保国把完尿,低声哄他继续睡的时候,也听到了院子里有人走动的声音。她生怕孙红梅不管不顾的真回娘家,连忙推了推刘志全:“志全,你听。”
“听什么听,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刘志全嘟嚷一句,翻个身继续睡。王彩凤没他心大,哄睡了刘保国,又听一会就躺不住了,悄悄穿好衣裳来到了院子里。
还好,大门仍然从里面插着,王彩凤暗暗松了一口气。听听声音,迈步就来到厨房,见孙红梅正在引火,一颗心总算放到了肚子里。
孙红梅不回娘家了就好,她不回娘家了,婆婆就不会再提分家的事了吧。
孙红梅一直低着头,好象不知道有人站在厨房门口一样。王彩凤知道她想保住最后的面子,不愿意先跟自己开口打招呼。
第17章
王彩凤也不想跟孙红梅打招呼呀。昨天中午的事儿,本来已经被婆婆抹平了,看起来根本没想跟刘志全兄弟两个提。孙红梅倒好,刘志双一问就把不是都推到王彩凤身上,显然是成心挑事!
昨天一晚上,刘志全训了王彩凤好几回,比结婚三年加起来训的次数都多,一向在刘志全面前很硬气的王彩凤,连还嘴的余地都没有,心里不是不憋气的。
仍然觉得自己有理的王彩凤,退后两步找到扫帚,开始扫院子,唰啦唰啦的从天蒙蒙亮扫到东方升起了鱼肚白。放下扫帚又去拌鸡食,没等喂完鸡听到刘保国又哭了,才不情不愿的回了东厢房。
不该自己做的活自己都做了,婆婆竟然没看见,王彩凤觉得自己白忙活了。进屋见刘志全只顾着自己穿衣裳,任由刘保国把被子蹬了露着小肚子干嚎,就有些生气的问:“你咋就顾着自己,不说先给孩子穿衣裳?”
刘志全眉毛拧的能夹死苍蝇:“你是觉得老二媳妇闹的不够厉害,也想回娘家是不是?”
一句话跟关了电门一样,王彩凤卡壳了。
刘保国终于看到亲妈倒不哭了,伸开两个小肉胳膊一边叫妈一边求抱,算是把王彩凤瞬间被灭火的尴尬给化解了。两个人一个自己下地洗漱,一个伺候孩子,谁也没说别的。
就跟刘家饭桌上一样,人人捧着自己的碗喝粥,没人说话,也没人动黄澄澄的玉米饼子。夏菊花看了王彩凤一眼,给刘志全递个饼子,刘志全没接。再看孙红梅一眼,给刘志双递个饼子,刘志双专心喝粥,当没看到。
都挺有骨气是吧?夏菊花三口两口喝完自己碗里的粥,筷子往桌子上一放,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两对夫妻四个大人都抬头看她。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夏菊花不看儿媳妇了,她只盯着自己生的那两个。
刘志全慢慢把自己的碗放下:“娘,我喝一碗粥能饱。”
刘志双则说:“我上午不是还有事儿呢吗,走点道累不着,用不着吃干粮。”
王彩凤和孙红梅脸色都变了。夏菊花也知道自己不太聪明的大儿子,想替自己媳妇弥补过错,很机灵的小儿子则要借机敲打孙红梅。
这和上辈子的进展可差得太多了。
差的好,差的妙。夏菊花心里乐呵,脸沉的快滴水了:“我和你们说的话都忘了是吧?一个个都是娶媳妇的人了,还这么不让人省心,自己过日子可怎么办。”
刘志全很不满的看了王彩凤一眼,不情愿的拿了个饼子在手里,见夏菊花一直盯着他,慢慢送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