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菊花觉得没必要担心:“他是一个是非分明的人。”不是非分明,也不会到现在,还劝看起来威风八面的侄子不当红小队队长回家种地。
信用好的优势在于,不管你说什么,别人都会选择相信。夏菊花一脸对夏车老板儿真心的认同,让五爷不能不赞同她的话。
“也是,要是是非不分,也不会你一找就帮你把东西拉回来。”五爷这样说。
可夏菊花觉得五爷的标准有点儿怪——夏车老板儿帮夏菊花拉回来的东西,可不光是打瓦片的模子,完全是是非不分,能划拉多少划拉多少的拿法儿。
不过能让五爷放心就行,夏菊花还有一堆事儿要安排,最重要的就是从挂面厂把煤拉回来。这事儿还不能让陈秋生带人去,因为挂面厂说了要请夏菊花炒花生,她得当面跟人家说定了让人安心。
好在挂面厂厂长要的调拨价不算离谱,话也说得明白:“夏队长,不是我非得多要这两块钱,主要是煤运来总有一些损耗,这损耗我们厂里没法上帐。”
夏菊花点头表示理解:“厂长,我都知道。这就跟我们生产队打粮食,放进粮仓里跟刚打下来时候份量不一样,是一个道理。”
挂面厂厂长:我觉得你在内涵我,可我没有证据。
最终两人的口头协议还是达成了,那就是夏菊花得在十天之内,替挂面厂炒出两千斤花生来。至于为啥得炒这么老些花生,还要的这么急,厂长也没瞒着夏菊花:
“你这糖霜花生可是出名了,跟我们有业务的厂子都想尝尝。我这也是没办法,要是不给他们送去,人家就卡着不给我们结货款。”
夏菊花心里一动:“要是不给货款的话,咱们挂面厂拿啥买麦子磨面粉,没面粉咋开工呢?那可不行,那工人不是也没饭吃了嘛。”
厂长看向夏菊花的眼神起了变化,不再高高在上,而是带着些审视。夏菊花觉得自己就是有感而发,一点儿也不怕别人打量。
“对了,夏队长,你们生产队去年好象买了不少麦麸,今年还需要吗?”厂长突然来了一句。
夏菊花狂点头:“需要,咋能不需要。厂长我和你说,去年那些一麦麸可是救了我们生产队社员的命,这一年大家都是吃着麦麸才顶过来的。”
厂长点头说:“那好,我问问陈科长,要是还有的话,也可以再均给你们一点儿。”说完看向已经装好煤的牛车,问夏菊花:“你们这一车也拉不了多少呀。”
自己只买了四吨煤,竖起挡板来一牛车也装下了,夏菊花没觉得装得少:“还行吧,煤沉不占地方,看上去象装得少。”
厂长就说:“麦麸又轻又占地方,下回夏队长来拉的时候,可得多赶几辆车,省得让人看到你老来挂面厂,起什么误会。”
“还是厂长想的周到,我老给厂长添麻烦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要是厂长为难的话,我们就晚几天再来拉麦麸。”夏菊花一脸替厂长着想,嘴里更是给厂长出主意:“或者晚上来拉也行。”
厂长几次交锋都落了下风,麦麸的事儿又是自己提起的,花生还得夏菊花炒,脸上的表情就有些不对劲:“那倒不用,咱们是正大光明支持农民兄弟,不用弄得跟做贼似的。”
说完,微笑着跟夏菊花告别。夏菊花再次一脸真诚的感谢厂长全心全意为农民服务,才跟着牛车一步一步往回走。
跟来装车的刘志双没忍住问:“娘,我咋觉得那个厂长说话怪了吧唧的?”
可不就是怪嘛,夏菊花看了小儿子一眼,小聪明不好使了吧?然后还是跟他说明:“你想想煤又不是粮食,风吹吹日晒晒就跑份量了。他非得说有损耗,一吨多收了咱们两块钱,还要咱们好好感谢他。”
“不多收那两块钱,咱们当然得感谢人家把煤均出来。可多收了那就是买卖,凭什么还向咱们要人情?让我炒花生是为了跟买挂面的处好关系结款,是对他跟我都有利的事儿。结果还得让我感谢他,凭啥?没我炒的花生,他们挂面厂收不回货款来工人拿啥发工资?”夏菊花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不是,刚才亲娘和厂长说这些话来着吗?觉得自己可能没听全的刘志双,疑惑的看着走在前头的亲娘,打心眼里希望自己只是漏听了。要不咋亲娘没说,挂面厂厂长突然主动问平安庄还要不要麦麸的事儿。
快到平安庄的时候,夏菊花把发了一路呆的刘志双拍醒:“你去大队部跟李大队长说一声,挂面厂还想卖给咱们点儿麦麸,请他问问那几个生产队,要不要也一起买点儿。”
一路也没想明白的刘志双答应一声走远了,才想起来那个厂长好象只问平安庄生产要不要麦麸,没问是不是整个平安庄大队要不要。
李长顺跟夏菊花想的一样,厂长说的是平安庄,平安庄大队也叫平安庄,多去几辆车肯定没问题,大不了以后不再买就得了——老天爷还能一直旱下去?
“我知道了,回去跟你娘说,这次她又立了大功了,回头我让那四个生产队,一个队替你们生产队修五天渠。”李长顺拍了拍刘志双的肩膀:“小子,跟你娘长见识吧?以后好好多跟她学着点儿。”
多少他这个大队长办不成的事儿,夏菊花都给办成了,李长顺都恨不得天天派那几个生产队长,好好跟着夏菊花学学了。
可惜夏菊花现在连大队都不愿意来了,一开会就让陈秋生过来。不过她也确实忙,要是老来大队开会的话,从哪拉来煤,从哪给各生产队又弄到麦麸?
想通的李长顺,眼角的皱纹都快堆到一起了,向刘力群问:“你说我要是现在就跟公社说,让夏菊花当大队长,公社能同意不?”
刘力群直接摇头:“你还是别说吧,我怕公社同意了,夏菊花连平安庄的生产队长都不干了。”那就不是一个想当官儿的人。
被刘力群一提醒,李长顺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咋是这样的脾气呢。要是她当这个大队长,平安庄大队还不得样样站到公社前头。”
刘力群平时话不多,今天却回答了李长顺的疑问:“我觉得夏菊花是个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的人。她一直在平安庄生活,愿意带着平安庄的人往前奔。可别的生产队的人她都不咋认识,凭啥给你带?”
人的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总不能凭白无故的人家就得对你掏心掏肺。何况一开始,那四个生产队长多少有些看不起夏菊花一个妇女当生产队长,人家夏菊花真感觉不出来?
没见现在有事儿,夏菊花愿意带三队,其他几个生产队则是李长顺压着才不得不带?
李长顺就叹了口气:“你说我有啥法儿,哪个生产队有事儿了不是往大队一推?”
人家平安庄有事儿,都是夏菊花自己想法子解决的。刘力群心里这么想,顾着李长顺的面子没说出口。李长顺自己能想不到?
“你说以前也没见她咋出过门,啥时候长的本事呢?”李长顺一直没想明白的就是这一点。
刘力群也想不通,最后给出的回答是:“是不是认字的原因?现在平安庄刘力柱上课越来越正规了,还给他们生产队的孩子们分了级呢。”
“要我说大队长你也得到公社去问问,咱们小学在那儿空着连个老师都没有,人家平安庄的孩子想上学还得自己盖房子、出工分找人教。你去公社要两老师回来,跟刘力柱一起教孩子,夏菊花还能不知道大队跟她想法一样?”
第91章
说起学校的老师,李长顺更来气:“那两个知青,我说让他们当民办老师,他们谁也不同意。也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小道消息,那两个仗着自己高中毕业,天天就知道点灯熬油的自己看书,说啥要参加高考。高考都停了几年了,是他们想考就考的?”
他碰着的都是些什么人,想让当大队长的,连大队部都不愿意来,想让当民办老师的,个个都一推二六五——别的大队为了一个民办老师名额,知青间人头都打出狗头来了。
许是同情李长顺的遭遇,刘力群开解他:“还不是你要求太高了,不是也有想当你不让人家当的嘛。”
“想当的那几个,是真想教孩子念书吗?他们就是想逃避劳动。那样的人能教出好孩子来,还不得都教成偷奸耍滑的懒骨头。”李长顺还是觉得自己没错,老师得选人品好的。
刘力群不再说话,又恢复他沉默寡言的样子。李长顺难得今天跟他说得尽兴,不想这么放过他:“你说夏菊花是咋想的,刘志双都离婚一年了,还不张罗着给重新说媳妇。”
这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大队长?刘力群抬眼看了一下,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组织民兵巡逻一下,毕竟平安庄大队的收成比别的大队都好,红星公社的人都知道,可别有饿急眼的人,晚上偷摸了哪个生产队的粮仓。
“老常家的春芽,多好的闺女,人长得好还能干,家里也不要啥彩礼,她咋就不同意呢?”李长顺想不明白。
刘志双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粗碗,也想不明白。眼前站着的是个不认识的姑娘,正笑眯眯端着一碗热水等着刘志双接。
姑娘眼睛长的不小,黑漆漆亮晶晶直直看着刘志双,脸也挺白,不象常下地干活的人,别的刘志双没敢看,更不敢接快怼到下巴上的粗碗。
“刘志双你干啥呢,还不快叫人卸车。”夏菊花从远处吼了一声,算是把小儿子从尴尬中解救出来。刘志双忙不迭答应一声,逃似的跑开了。
姑娘的眼神里闪出好奇,向喊话的人看过去,就见一个妇女跟着夏龙等人不知在说啥,说的那几个人都挺乐呵。
“舅母,那就是平安庄生产队的女队长?”姑娘把没送出去的粗碗放下,问身边的一位跟夏菊花年岁差不多的妇女。
她舅母连连点头,语气里全是羡慕:“可不就是她。原来我们都觉得她男人死的早,可惜了。谁知道人家这么能干,你们平安庄大队都沾上光了。”
是沾上光了,还沾了大光,要不爹也不会想让自己嫁到刘家去。原本觉得刘志双已经离过一回婚,这事儿一说就成,谁知道都快拖一年了,还没个回音。要不是今天她正好来姥姥家,还见不着刘志双和夏菊花呢。
当常春芽见到刘志双本人的那一刻,她承认那人长得还行。等他没敢接自己递上的水时,常春芽觉得这人不象主动提出离婚的。再到刘志双毫不犹豫跑开,常春芽心里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自己长的他看不上,还是他觉得自己太主动,不象个安分守己的好姑娘?
跑的远远的刘志双额头浸出一层薄汗——自从孙红梅之后,他对任何主动接近自己的年轻女性都心怀警惕,一点儿也没想到,自己早已经在那位姑娘心里划起涟漪。
还是干活好,干活就有工分挣,亲娘也能给自己好脸看。至于跟年轻姑娘说话的机会,还是留给那些没成过家的傻子们吧,等他们知道女人变脸的速度,就会后悔自己现在的天真了。
刘.哲学家.志双,现在飞快的爬上牛车,一锹一锹卖力往下铲煤,看的许红翠有点儿心疼:“大姐,志双跟你大老远拉煤回来,咋还让他卸煤呢。满囤他们几个几下就卸完了。”
“这是平安庄的活儿,咋能让满囤他们干呢。”夏菊花分的很清楚:“平安庄又没给满囤他们记工分。”要记也只是记三叔一个人的。
许红翠拉了拉夏菊花的衣袖,让她离人群远一点儿才小声说:“三叔说了,这回烧砖就带满囤他们几个一起。学手艺的时候,不多出点儿力能学成?再说去年我们家的粉条子,不都是志双他们哥俩帮着漏的。”
没等夏菊花答话呢,三叔又凑了过来:“这些煤倒是够你们生产队烧砖了,要想烧瓦的话就差了点儿。”
自己好不容易从红小队把模子找回来,竟然烧不成瓦,夏菊花跟被人把精神头都抽掉了一样,有气无力的说:“那我再想想办法吧。”
挂面厂肯定是指望不上了,还得再去县城。夏菊花突然无比怀念起上辈子,那个随时随地买到想买任何东西的时代,都是都是卖家求着买主,没说拿着钱买不到东西。
“你也别灰心,慢慢想办法。”三叔见自己一句话说完,夏菊花就没了精神,很是自责的劝她。
夏菊花不愿意让老人家为她操心,强打着精神说:“没事儿,三叔你给我算算,得用多少煤才能烧成,还有我们得打多少瓦合适?”
三叔掐着手指头算数的样了,跟算命先生的动作很象,夏菊花和许红翠对视了一眼,都把笑给忍住了,一起等着他的答案。
好在瓦片用的比砖少多了,只要有一吨半煤就足够开窑。听着三叔的这个只要,夏菊花不自觉吸了一口气,三叔又说:“打瓦片也得些工夫,够你找煤了。”四吨都能找来,一吨半不算难事儿吧。
满仓机灵的凑过来:“三爷,你带着我哥看火,我帮着我姑打瓦片吧,要不今天你就教我咋打?”
三爷一脸慈祥的看着满仓:“教,都教。”
许红翠高兴的说:“你们可得好好跟着学,不能惹你三爷生气。”
“还有我,还有我。”夏虎家的满屋、满意听到了,跑着过来拉三爷:“三爷你也教我是吧?”
三爷那边点头,夏菊花却皱起眉头。许红翠见大姑姐皱眉,以为她不愿意这么多孩子一起学,免得耽误平安庄打瓦片,小心的问:“大姐,要是人多的话,就让满囤和满屋一起跟三叔学吧,满仓和满意两个先等等?”
夏菊花摇头说:“我不是觉得学的孩子多,是觉得满仓和满意两个太小了,该上学认几个字。”
自家大姑子有多重视让孩子们认字,许红翠深有体会,可她的难处在于:“我们大队小学只有两老师,都是知青,听说天天不想着咋教书,光想着去公社问招工的事儿。”
就算这样也比平安庄好了知道不?
夏菊花只问:“那他们教孩子不?”
“教。”
“给孩子判作业不?”
“判。”
“那还不让孩子上学,天天让他们在有里干活?”夏菊花很想问问许红翠,她这么看不上的老师,教给孩子的东西,许红翠自己能教吗?
“大姐,过了年我和凤玲就送满仓、满意两个上学去。”看着大姑子越来越皱的眉,许红翠一拍巴掌说:“大姐你都是为了他们好,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