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安慰完的牛队长又问:“大队长,我听说平安庄筛出来的面,给每个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都发了三斤,我们生产队也这么发行不行?”
刘力群总算知道夏菊花为啥对牛队长和李大牛区别对待了,人家牛队长是铁了心跟着平安庄的脚步走,还走的一步一个脚印,他是夏菊花也愿意多提点这人两句。
夏菊花的确带笑点了点头:“有啥不行的,我要是觉得不好能给平安庄的老人发?老人心气顺了,脾气就不那么固执,也能听得进劝去。儿女有点儿让他们看不顺眼的地方,他们也都能包容,一家的矛盾就少了。家里没闹气的事儿,社员下地干活也省心不是。”
理是这么个理,可有多少人能想得明白呢。牛队长看夏菊花的眼神更加佩服,连平安庄是让老人自己领还是队干部给送家去都问到了。
离开三队的时候,刘力群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牛队长还在向两人挥手,不由笑了:“以前我们都管老牛叫牛老别,觉得他处处跟人别着来,没想到一见到你成了顺毛驴。”
夏菊花跟牛队长打交道以来,还真没觉得这人别扭:“我觉得牛队长挺通情达理的,你们咋觉得他别扭呢?”
刘力群就给夏菊花说起牛队长别扭的事迹,比如大队统一安排让冬闲的时候修渠,他非得说三队地里的活还没干完,得把别的活都干明白了再修。
再比如大队让大家一起交公粮,看起来气势足些,三队愣是要自己去交,因为觉得自己生产队的公粮不如别的生产队多,怕人家笑话他,以至于从那以后,平安庄大队各生产队都是各交各的公粮,再也没全大队一起行动过……
“那是不是真有人笑话过三队?”夏菊花觉得牛队长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问了一句。
刘力群想想说:“可能是哪次开会的时候,谁跟他开玩笑吧,谁能想到他把玩笑话当了真,还认死理认了这么些年。”
生产队土地少、人口少,家底又薄,当生产队长的本来心就虚,别人说两句不相干的,都可能认为是在说自己生产队,何况开会的时候当面被人说破?
不过刘力群明显觉得牛队长有点儿小题大做,夏菊花也就不跟他在这个问题上争辩。她说的是别的:“刘队长,我听说别的大队已经出现了小偷小摸的,眼看着入冬大家睡得早了,咱们大队民兵每天巡逻几回?”
提起这个刘力群也头疼:“公社说是发救济粮,可咱们都知道救济粮只能让人饿不死,想吃好吃饱那是做梦。人饿急眼了,可不就啥都顾不上了。现在各生产队的民兵每天晚上巡逻两回,大家也都有点儿怨气。”
“有啥怨气?”基干民兵巡逻能记工分,平安庄的民兵巡逻起来可积极了。
刘力群苦笑了一下说:“现在谁家晚上不是喝稀粥,睡在炕上还好说,一觉也就糊弄过去了。民兵大半夜巡逻天又冷、肚子里又没东西,能没有怨气?”
“那咱们大队的储备粮还有多少?”夏菊花问了一个刘力群没想到的问题。
刘力群边骑车边说:“我哪儿知道,常会计不是应该都跟你说过了吗?”
夏菊花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没着心听。”一般来说大队的储备粮是不能动的,对于不能动的东西夏菊花都没啥兴趣。
好在常会计还在大队部,一问知道大队储备粮还有六千多斤,夏菊花有些奇怪:“咋这么多,都是啥?”
常会计就给她一一说明白,夏菊花发现大队的储备粮竟然都是主粮,就问常会计:“储备粮一般几年换一回?”
“按理说应该一年一换。今年不是年景不好嘛,咱们大队公粮都只交了一半,也就没新粮更换储备粮。”
“那要是公社检查咋办?”夏菊花更想问的是,别的大队都有人家断顿了,他们真的守着储备粮不分给社员吗?之所以不敢分给社员,是因为怕上级检查吧。
常会计摇了摇头:“公社只要粮仓里的粮食够数,一般都不看新旧。再说现在谁敢糊弄,红小队巴不得拿着哪个大队的错呢。”
是了,还有一个红小队。夏菊花这些日子都快把红小队给忘了,也就忘了此时大家对红小队的恐惧。
“巡逻的民兵饿着肚子也不是事儿,真有贼他们饿的前胸贴后背的,也追不上人家。”夏菊花还有点惦记储备粮,不过想到红小队在不知道的角落里虎视眈眈,也不敢轻举妄动,就想听听李长顺的意见。
李长顺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面上不显心里的有些惭愧,觉得自己做工作的确不如夏菊花细致,也不如夏菊花能发现问题:“储备粮是不能动的。不过听说公社的红小队,每天都有粮票补贴,咱们大队……”
夏菊花觉得不可行:“各生产队粮仓里头的粮食,是为了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应急用的,哪儿舍得拿出来发给民兵。”民兵都是壮劳力,挣全工分的人,一般不会出现工分不够换口粮的情况。
“算了,我去公社一趟,找张主任想想办法。”心里惭愧的李长顺,说出了夏菊花满意的答案。
“那让平安庄的牛车送你一趟吧。”夏菊花劝李长顺:“你骑不了自行车,走的话腿也不方便。”
李长顺想拒绝,刘力群和常会计都同意夏菊花的意见,他也就答应下来。这么一忙活早到了吃晚上饭的时候,说好了明天夏菊花带着平安庄的牛车来大队部,几个人才各回各家吃饭。
骑自行车来到平安庄的村口,夏菊花看着熟悉的街道和房子,竟然有些恍惚,好象自己离开平安庄不是大半天而是很长时间,看啥都那么亲切。
“嫂子,你回来啦。”七喜乐颠颠的跑过来跟夏菊花打招呼,把夏菊花搞的愣了一下:“都啥时候了,你不在家里吃饭,咋在这儿呢?”
七喜有些不解的看着她:“你忘啦,去年我跟拴柱几个不就天天在村口看人嘛,今年还是我们几个。”
夏菊花失笑:“看我这记性,你不说我真忘了。生产队没啥事儿吧,有外人来没有?”
七喜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生产队没啥事儿,大家该干啥还干啥呢。有几家来了亲戚,看样子是借粮食的,不过除了老陈家还有一家亲戚没走,剩下的都走了。”
秋收后,哪怕平安庄人在借粮的亲戚面前演了好几场戏,可随着别的大队粮食越来越少,有收成的平安庄大队还是越来越显眼。尤其是收成最好的平安庄生产队,几乎每天都会有谁家的亲戚上门借粮。
“对了嫂子,刚才齐卫东来了。”七喜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儿,忙向夏菊花通风报信:“他带着两人一起来的,下半晌的时候就到了。”
听说齐卫东来了,夏菊花马上重新骑上自行车,告诉七喜别误了换班吃饭,飞快的骑回自己家。
进院只看到停着的三辆自行车,没看到齐卫东等人的身影,夏菊花高声喊:“彩凤,不是说小齐来了嘛,人呢?”
王彩凤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娘,你回来啦。志全陪着小齐在我们屋说话呢,我的酸辣粉马上就好。”
“行,你先忙你的吧。”夏菊花让王彩凤继续做饭的工夫,齐卫东和李林、谢红兵已经从东厢房出来了,后头跟着看起来蒙头蒙脑的刘志全。
一看刘志全的表情,夏菊花心里说了一声不好。刘志全干活不惜力,脑子可不是齐卫东的对手,可别让齐卫东把他给忽悠了。
“婶子,听说你升官儿了,今天可不能光给我们吃酸辣粉了吧?”齐卫东象是没看出夏菊花眼里的防备一样,笑嘻嘻的跟她打招呼。
夏菊花冲着他一乐:“我咋当上这个大队长的,你小叔没跟你说?”
齐卫东脸上的笑就有些讪讪的:“那个,我小叔他们不也是觉得婶子你有能力嘛。再说婶子你也知道,我小叔那人狠起来连我都坑。”
还真是,去年要不是齐小叔坑了齐卫东一把,夏菊花他们平安庄,最后也不能多漏了十几万斤红薯。夏菊花想想自己在县革委会跟齐小叔的对话,觉得齐卫东真不是他亲叔的对手,同情的说:“你小叔那人……”
齐卫东就得了春风似的说:“是吧,我也觉得我小叔有时候六亲不认,都闹不明白他是咋想的。那些人吃不吃得上饭,跟他有啥关系,说不定人家吃上粉条救命的时候,都不知道是我小叔逼着你们漏粉,才保住他们的命。”
要不是你小叔想出这个办法,说不定平德县有人就坚持不到救济粮分下来。夏菊花心里的气一下子平了,她知道自己的觉悟跟齐小叔比不了,也明白齐小叔张主任几个为啥非得让自己当这个大队长。
“你是上承平去过了?”想通了的夏菊花,有心情关心起齐卫东的来意了。
齐卫东指指跟出来的刘保国,小家伙手里拿着几本小人书,眼睛花儿似的不知道先看哪本好:“我把你想要的东西都买回来了,婶子,你答应我的东西,是不是也该有眉目了?”
几天忙下来,夏菊花还真把齐卫东想要粉条的事儿给忘的差不多了,连平安庄现在漏了多少粉条都不知道。不过这不耽误她问:“说好的价格不变吧,你这次能收多少?”
齐卫东一听夏菊花这么问,马上高兴的两眼放光:“当然是越多越好,婶子,你这回能给我多少?”
这可难为住了夏菊花——现在村里还有来借粮的人呢,她不好大张旗鼓的挨家问漏了多少粉条,只好让刘志全去找陈秋生。
等刘志全走了,夏菊花才问齐卫东:“你刚才跟志全说啥了?”大儿子一直不敢跟自己对视,要是没鬼才怪呢。
第98章
齐卫东听夏菊花突然问自己跟刘志全说啥,难得的脸上一红:“没啥没啥,我就是跟大哥闲唠嗑来着。”随着来刘家的次数增多,齐卫东已经自来熟的跟刘志全兄弟两个称兄道弟了。
夏菊花能信他才怪呢:“真没啥就行。志全没啥心眼,耳朵又软,别人说啥他都当真。所以别看他都两孩子了,有事了还得让我给他出主意。”
所以,别以为刘志全应下的事就板上钉钉了,能不能行还得我说了算。
话没说明,可齐卫东听懂了,脸也就跟着绿了,抱怨了一句:“婶子,你咋啥事都看得这么明白呢,这样别人还咋敢跟你打交道。”
夏菊花只静静的看着他,把齐卫东看的一阵阵心虚:“婶子,你看我干啥?”
夏菊花还是不说话,齐卫东只能老实交待,那就是他来了之后夏菊花没在家,王彩凤就把刘志全找回来,好陪他说话。刘志全本身不善言辞,就听齐卫东吹他在黑市上的光辉业绩。
齐卫东越说越高兴,一下子把去年自己在粉条上赚钱的事儿给秃噜出来了。刘志全只知道漏粉能挣加工费,没想到卖粉条比挣加工费赚钱多了,就问粉条好不好卖,怕不怕瞎到手里。
齐卫东也没多想,自然是咋抬高自己咋说,刘志全却越听越精神,直问自己能不能跟着齐卫东一起卖粉条赚钱。齐卫东很纳闷,以他对刘家人的了解,就算有人想跟他一起卖粉条赚钱,也应该是刘志双而不是刘志全,就问刘志全为啥突然想跟自己一起卖粉条。
原来刘志全被分红那天的事儿给刺激着了,觉得自己两个孩子却让亲娘和兄弟一人出一份口粮钱,心里过意不去,想跟着齐卫东上黑市卖粉条,好尽快赚钱还给亲娘和兄弟。也省得以后年年让亲娘和兄弟贴补自己。
齐卫东觉得自己带着刘志全没啥——刘志全我一条赚钱的门路,以后夏菊花的负担能轻不少,夏菊花还能不愿意吗?结果刘志全提醒齐卫东,夏菊花现在是平安庄大队的大队长了,连生产队的人送两个鸡蛋都不肯收,所以最好还是别让她知道。
齐卫东就拍着胸脯向刘志全保证,要是刘志全想跟他一起干的话,他保证让刘志全咋咋赚钱如流水,咋咋吃香的喝辣的,在夏菊花回来之间,已经把刘志全说的找不着北了,才在夏菊花进院之后头昏脑胀露出破绽。
都怪刘志全在东厢房决心挺大,一见亲娘的面儿心里就发虚,一下子被夏菊花发现不对劲了。齐卫东有些遗憾的说:“婶子,志全要是跟着我干,多了不敢说,让他两个月赚到在你们生产队一年的分红,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这一点夏菊花自然相信,不过她得问清楚这两人想咋干。不问不知道,一问才清楚齐卫东的胃口真不小,他不光盯着平安庄的粉条,把那四个生产队的粉条也算进去了。
“我想着让志全悄悄到各生产队去收粉条,收上来了我一斤给他五分钱的跑腿费。”齐卫东在夏菊花的目光下,把自己跟刘志全商量好的事儿,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齐卫东有些心虚的看看夏菊花,生怕她一个不高兴,连平安庄的粉条也不卖给自己。不想夏菊花低着头根本看不到表情,也不知道在琢磨啥呢。
直到刘志全把陈秋生叫来,夏菊花都没抬头,可把齐卫东给吓坏了,连带着看向刘志全的眼神都不对了,觉得自己受了他的连累。
刘志全本来就心虚,被齐卫东这么一看,脸都白了,小声由了一声:“娘,秋生哥来了。”
夏菊花这才抬头,也不看刘志全,让陈秋生坐到炕沿上,问:“这几天几家漏好粉了,总共能有多少?小齐这等着要,说好了七毛五一斤,我觉得价格还行。”
你说价格还行就还行吧,咋还突然看一眼齐卫东呢?齐卫东和刘志全双双打了个哆嗦,连刚才一直装鹌鹑的李林和谢红兵都觉得后背冷嗖嗖的。
陈秋生就在心里默算了一阵,才说:“我觉得各家凑到一起,总能有个七八百斤。不过队长,人人都知道平安庄开始漏粉了,要是咱们的粉条一下子都给了小齐,别人问起来……”
看吧,陈秋生就是这么心细,夏菊花赞许的看他一眼,又看看齐卫东:“把你刚才想的跟秋生说说。”
他刚才想的是啥?齐卫东一脸蒙的看着夏菊花,发现人正揶揄的看着自己,恍然大悟的把自己跟刘志全在东厢房商量的事儿说了一遍。
刘志全那张脸都没法看了。刚才夏菊花让他去叫陈秋生,他心里就有点儿打突突,心里还盼望着齐卫东在黑市里混了这么些年,能抵挡一阵,没想到自己叫人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齐卫东已经把他囫囵个给卖了。
“娘……”刘志全声音都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