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刘二壮狠狠搓了把脸,决定等刘三壮好了之后,得跟他好好商量一下,日子不能这么过下去了。不过现在得先把质疑自己的侄子打发走:“你二婶有办法,你别管了,回去让你娘别担心就行了。”
刘志全半信半疑的往家走,一推院门发现里头闩上了,轻轻拍了拍门,眼睛顺着门缝往院里看。对着门缝的是正房,东间的窗户散出昏黄的光——娘果然没睡。
“娘,开门,我回来了。”刘志全不再拍门反而提高声音叫了一声,免得突然出现的拍门声吓着娘,心里则庆幸自己回来了,要不娘真得担心一宿。
夏菊花在刘志全头一遍拍门的时候就听到了,已经穿好了鞋,却有些不敢去开门——刘大壮刚没的那两年,她们娘三个住在窝棚前,不是没人半夜敲过门,她每天晚上都得把菜刀压在枕头底下。
那时的经历给夏菊花心里留下了阴影,一听有人半夜敲门心就跳的不成个。等听出是刘志全的声音,人才慢慢放松下来,缓缓给他开了门。
开门时还抱怨:“不是让你跟着把你三叔送医院去吗,咋这时候回来了。”吓死老娘了。
刘志全很少听到娘的抱怨,有些新奇,不过还是解释说是二叔让他回来的,怕家里没个男人不顶事。
“你二叔就是瞎操心,该干的不干,没用的一大堆。”夏菊花又抱怨一句,当年自己一个人带两个半大孩子住窝棚,也没个成年男人,不一样熬过来了。
咋又是熬。夏菊花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刘志全正听着他娘继续抱怨,突然听到笑声有些奇怪,以为娘在嘲笑二叔,替他分辩了一句:“奶奶就是那个脾气,二叔也没法儿。”
呵,脾气不好自己挣去呀,天天剥削别的儿子养活小儿子一家,有理了是不是?夏菊花瞪了刘志全一眼,把他瞪的莫明其妙:“娘,咋啦?”怎么这几天娘老瞪自己。
儿子脑子不大灵光,也是自己生的,夏菊花没什么脾气的说:“你也累了,回去睡吧。”
“那个,娘。”刘志全想起自己跟二叔说的话,有些为难的说:“我回来前跟二叔说,明天早晨我给二叔他们送早饭。”
“送吧。”夏菊花觉得钱都借了,送早饭也没啥,只要送的早饭不进孙氏和刘四壮一家肚子里,她都能接受。
刘志全没想到娘应得这么痛快,即使跟刘二壮说那番话的时候心里早觉得娘会同意,还是感激的说:“谢谢娘。”没让自己说出的话落到空地上。
要是上辈子,夏菊花会说亲娘两有啥可谢的,这辈子的夏菊花则说:“你是有儿子的人了,娘不能让人觉得你在家里说话不顶事。看看你二叔三叔,出了门倒是条汉子,可村里人有事谁敢找他们。”
刘志全感动的站在原地,看着亲娘回了屋,又看着正房的灯灭了,心里仍然翻江倒海的不能平静。王彩凤早听到动静,见男人一直没回屋,有些担心的出来看他是怎么回事,发现人就那么傻愣愣的站在正房窗户下出神。
王彩凤问:“志全,咋还不回屋睡觉?”
“嗯。”刘志全对媳妇的回答只是嗯了一声,又看了已经灭了灯的正房一眼,才想起来娘既没问自己老院发生了什么事儿,也没问都有谁送三叔去医院的。
娘究竟担心不担心呢?刘志全有些纠结。
夏菊花倒没什么可纠结的——她担心有用吗,问了能解决问题吗?她们一房早已经从老刘家分出来了,出钱出力的帮忙,是因为刘三壮两口子对她们娘三个不错。夏菊花觉得再多的担心,都不如实打实的帮忙来得实在。
王彩凤可没夏菊花沉得住气,刘志全一进屋她就问个不停,从刘三壮为啥被打到伤的怎么样,问到孙氏和四房的态度以及都有谁跟着去了医院……
刘志全被问烦了,直接回了一句:“你想知道自己去那院问去,我去了就帮着扶人推车,哪知道这么清楚。”
王彩凤有些不甘心:“那你去了一回,就一点儿也没听见啥?”
“听见了。”刘志全拉开被子突然多了说话的兴致:“听见奶奶偏心,非得让三叔把扛粮食包的工钱都交给她,不然不让三婶送三叔去医院。还听见我娘心疼我,知道我跑这么长时间累了,啥都不问就让我赶紧歇着。”
王彩凤气的在黑暗里把被子快抠破了,这意思就是自己不知道心疼男人呗。可刘志全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王彩凤还真不好再问什么,只能默默把被子盖到头上。
被子盖头上也挡不住刘志全的话音:“明天你早点儿起来,得给二叔他们几个送饭。”
“那得多少……”王彩凤心疼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刘志全打断了:“给二叔他们送饭是我先说出来的,娘也答应了。你不是想让我做说话不算数的人吧?”
从小被娘家妈言传身教的王彩凤,虽然自己心里有些小算盘,却都是在男人能容忍的范围内发挥。现在刘志全发出送命的疑问,王彩凤不吭声了,把头上的被子又拉的紧了些。
“你别不知好歹。”刘志全的仍然有说话的欲望:“娘不偏心,家里的钱谁挣的谁自己能留下一半,你出去问问别人家能做到吗?跟咱们年纪差不多的,谁手头有咱们宽裕。”
这倒是实话,王彩凤不由想起刘保国的米糊和新褥子,承认刘志全说的对,把头从被子里露出半拉来说:“我没说娘不好。”
“知道娘好,那以后就听娘的。”刘志全给媳妇下了命令:“娘又不会亏待咱们。要真跟老院似的,你哭都找不着调。”
刘志全竟然自己提起老院,王彩凤一下忘了他刚才的不耐烦,翻身面向刘志全躺着,问:“你说是不是孙桂芝挑唆的,我听说她还让奶奶跟二叔说过,想让四叔顶了你和志双扛粮食包的活儿呢。”
“别管他们咋样,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刘志全满足的叹了一口气:“娘可不是随便就被人挑唆的人。”
听见这话的王彩凤无声的笑了,婆婆的确不会受人挑唆,最愿意看到的就是家里兄弟妯娌和睦了。要让王彩凤说,就孙红梅那样的,婆婆勉强让她进了门,从一始就不该给她好脸。
可婆婆偏偏给了,想来是为了让一家子和和气气的。倒是孙红梅蹬鼻子上脸的老想挑事,现在老实了吧?以后自己可得好好巴结着婆婆,没见男人都越来越听婆婆的话了。
听婆婆的话日子过的顺心,她又不吃亏。
要听婆婆话的王彩凤,第二天果然早早起来,没想到婆婆已经在厨房里和上面了,她忙上前想接过来:“娘,你咋起这么早。志全回来还嘱咐我早点起来做饭,没想到娘起的比我还早。”
“志全晚上说得给你三婶他们送饭,我想着别去晚了让大家饿肚子,就早起了一会儿。你给我烧火吧,别占手了。”夏菊花没让王彩凤接手,只让她给自己烧火。
王彩凤一边烧火,一边把自己昨天听刘志全的一言半语学给夏菊花听,最后感叹一句:“天天这么过日子,搁谁也受不了。”
门口细微的脚步声停了下来,早已经听到的夏菊花只做不知,随着王彩凤的感慨说:“要不我咋天天盼着你们几个和和气气的呢,这家里和气了,吃糠咽菜也是甜的。昨天老院闹这一出,大半个平安庄的人都听见了,别人看在你奶奶年纪大、又是当娘的份上不会咋说她,可刘四壮和孙桂芝,等着让人戳脊梁骨吧。”
“就是。”王彩凤觉得婆婆就是自己的知音:“志亮是男孩还好说,红娟可是闺女,将来说亲的时候,人家一打听有孙桂芝这样的妈,谁敢娶她。”
夏菊花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门口露出来的鞋尖,笑了:“孙桂芝有手段着呢,你替红娟操什么心,她能让红娟嫁出去。”
王彩凤也跟着笑了一下:“那倒是,要不志双也不会……”
“闭嘴。”夏菊花刚才的话的确是说给偷听的人听的,可这话最好还是别让王彩凤说明白了:“啥都往出咧咧,志双不是你兄弟?”
王彩凤被骂的一缩脖:“娘,我就是话赶话……”
“话赶话也不许说,让人听见了,志全和志双两人还做兄弟不。你也想让咱们家跟老院似的,天天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得劲,打的沸反盈天的?”
婆婆严肃的表情、生气的语气,吓得王彩凤不吱声了,乖乖的烧着火,看着婆婆熟练的挖起一团面,左右手倒两下一个饼子已经成形,啪的一声牢牢贴在锅沿上,很快就把八人锅贴的满满当当。
最终刘志全的饼子并没送出去,因为李大丫特意让她大儿子刘志福跑过来一趟,告诉夏菊花他娘已经带着刘志贵往医院送饭了。
好在现在入冬了,蒸出来的饼子可以放几天,下顿热热就能吃,夏菊花打发走刘志贵,留出早饭的饼子,其余的都收了起来。
孙红梅直到端饭的时候才冒头,顶着两只明晃晃的大黑眼圈,只叫了一声娘就默默端饭。王彩凤本来想嘲讽两句,想起刚才婆婆说的话,自己就咽下去了,装成没发现孙红梅一早晨没出现在厨房。
刚端起碗来没一会儿,刘志双竟然跑回来了,夏菊花不解的问:“你咋回来了,不是说你二婶给爷们送饭去了,你吃了没?”
“没吃呢,三叔还得大夫上班后再检查一下,二叔说医院不用留那么些人,就让我回来上工别误了工。”刘志全显然饿坏了,边说边伸手抓向一个饼子,夏菊花拿筷子头打了一下他的手:“洗手去。”
“娘,你都不知道我这一宿是咋过的,还洗啥手。”刘志双也是两只黑眼圈,不管娘打不打他的手,都抓着饼子不放,直接塞进嘴里,没嚼两口就咽下去,接着咬第二口。
刘志全有点儿生气的看着兄弟,刚想问话发现娘正向他摇头,还给兄弟盛了一碗粥,知道娘是心疼兄弟,也就埋头吃自己的。
刘志双倒没让大家等太长时间,吃了一个饼子肚里有了底,才一边喝粥一边说他这一晚上的经历。
在去医院的路上□□已经跟他说了刘四壮敢动手的原因。正如夏菊花和王彩凤猜的一要,刘四壮昨天领了扛粮食包的工钱回家后,孙氏就堵在门口让他把钱交出来。
因为前段时间安宝玲娘家出了点儿事,刘三壮已经答应她等发了扛粮食包的钱,就拿着先给她娘家应急,想跟孙氏商量等安家还了钱再给她。
孙氏自然不答应,非得说安宝玲是嫁出门的闺女,老安家人死活都不归安宝玲管,再说她这些年已经补贴娘家不少了,这次说啥也不能再借老安家钱。
安宝玲嘴上不大吃亏,就想跟孙氏好好算算,这些年她自己下地挣的工分,都吃到谁的肚子里了,究竟是她补贴娘家的多还是刘四壮一房吃用的多。
这下子算是捅了马蜂窝,孙氏坐到地上干嚎,刘四壮跳出来要替他娘出气,拿起板凳就要抡安宝玲。刘三壮不能看着媳妇挨打,上去拦了一下,结果被刘四壮给开了瓢。
见刘三壮流血了,安宝玲当然想马上带他去看大夫包扎一下。不承想孙氏和刘四壮拦着门不让走,非得让刘三壮先把工钱交出来才许出门,更别说拿钱出来给刘三壮看大夫。
第32章
安宝玲见刘三壮头上的血止不住,也不愿意当着孙氏的面问他把工钱放哪儿了——谁知道孙氏和刘四壮听见了会不会上手抢?就向刘二壮求助。
可惜生产队分红的时候,刘二壮虽说他们各房领各房的,回家还是招架不住作天作地的孙氏,最后二房三房的分红依然到了孙氏手里,甚至今年还没给各房分呢,刘二壮也拿不出啥钱来。
安宝玲为了刘三壮也是豁出去了,让两个儿子一人抱一个把孙氏和刘四壮按住了,自己才跑出来向夏菊花求助,有了后继的一系列事儿。
“娘,我觉得三婶这回是发狠了,真要收拾我四叔。”刘志双喝完粥,也说完了。
安宝玲的确不想放过刘四壮。
凭什么放过他?安宝玲又不是孙氏,她要偏心也该偏着刘三壮好不好。在县医院的大夫确定刘三壮的伤可以回家静养之后,她就对刘二壮说,现在刘三壮没啥事儿了,说自己可以带着几个孩子推着刘三壮慢慢往家走。刘二壮还有生产队那一摊子事儿呢,还是先回去安排生产队的事要紧。
刘二壮也觉得自己家出了这样的事儿,指不定村里人议论成什么样,如果自己不回去压着,肯定有人工都不上,堵到自家门口看热闹。
虽然家里被人看热闹的时候不少,可这次他娘没能拿到刘三壮的钱,不知道会当着人说出什么难听话来。要是被人议论的多了,他这个生产队长就别想干了。
刘二壮劳心劳力当生产队长,从来没想过占公家什么便宜,却因为他是在刘大壮死后当上生产队长的,所以这个位置对他的意义就象是他哥还看着他一样。
另一个刘二壮也知道,以他娘的为人,如果他不当生产队长的话,他娘会拿出对付刘三壮的手段对他们一房,甚至会把这些年他不听话的利息都收回去。
刘二壮不想让自己一房落到刘三壮一房的下场,更不想下一个被架子车推到县医院的人是他自己。所以他得回去,在平安庄的人没议论开的时候出现,这样村里人就算议论,顾忌他这个生产队长也只能背地里说说。
等刘二壮一走,安宝玲也没在医院耽搁,带着□□兄弟两个一起推着刘三壮往回走,不过走到公社的时候她不走了,指挥着儿子把刘三壮往公社办公的地方推。
□□已经到了能挣全工分的年纪,一下子想到安宝玲想干啥,脚下不动,手拉着架子车的车把:“娘,能行吗。要不等回家了跟我二大爷商量一下再说?”
安宝玲摇头:“有啥不行的。你爹都伤成这样了,你二大爷还想着周全老刘家的面子。他不心疼兄弟,我心疼我男人。咱们家这个亏不能白吃,要不以后你四叔一家子更该骑到咱们家脖子上拉屎了。刘四壮不进学习班,这个年我过不去。”
□□和刘志国两兄弟跟着担心了一晚上,两只眼睛都熬的布满了红血丝,听了他娘这么说,都不再劝,推着架子车向公社办公的地方走。
安宝玲早在大夫说刘三壮的伤情时,就已经做出了上公社告状的决定。她不是没想过自己告到公社之后,刘二壮可能对她有意见。可她这些年受孙氏的辱骂和孙桂芝的指桑骂槐受得太多了,顾不上别人对她有意见没意见,就想出出心里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