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子挺上心的,昨天半夜还跟着把他三叔送到县医院去了。”夏菊花还是那么淡淡的说:“对我们娘三个好的人,我儿子自然上心。”
“你——”孙红梅的娘眼睛都气红了:“他爹,咱们今天算是白来了,没想到红梅嫁进这么不通人情的人家。走,咱们去老刘家打听打听去,我还就不信了,姓刘的能都跟她这么没人味。”
“你说谁没人味呢?”王彩凤刚把刘保国哄不哭了,想着家里来客了,还是孙红梅的娘家爹娘,自己当大嫂的应该替她招待一下,就抱着刘保国出来了。没承想自己想的挺好,别人可不都跟她一样想处好关系,正好把孙红梅她娘说的话听到耳朵里。
从孙红梅嫁进刘家以来,王彩凤有了对比发现自己婆婆真不赖,处事又公正,又心疼刘保国,又能挣钱,现在正是对夏菊花除了感激还佩服的时候,哪儿听得了人说婆婆的坏话?
孙红梅的娘当着面说婆婆没人味,王彩凤能忍着她才怪呢:“要说别人,也得先看看自己家干的是啥事。姑爷三天回门,大包小裹的带着回门礼去了,结果就给喝一碗稀粥,自己闺女也得回婆家才能垫补一口,那才是没人味呢。”
没等孙红梅的娘有什么反应,夏菊花倒是看了王彩凤一眼,看到她脸胀得通红恶狠狠的看着孙红梅她娘,心里不是不感慨的:上辈子王彩凤也没少出去讲咕自己,这辈子一开始同样有小算计,现在竟然主动替自己说话,真让夏菊花想不到。
夏菊花没想到,孙红梅的娘也没想到自己家招待姑爷回门的事儿,这么当面让人揭了出来,还是被闺女的妯娌说出来的,老脸难得的红了。
红梅这个死丫头,自己都告诉她了回婆婆家别说自己家怎么招待姑爷的,怎么还让刘家人都知道了呢?她也是处过妯娌的人,当然知道这样的事儿,婆婆还可能看在儿子的面上替儿媳妇遮掩一下,妯娌却不会。
她要是拿到妯娌这样的把柄,肯定会天天拿话敲打人。
,闺女的妯娌也不是省油的灯。
孙红梅的爹脸已经黑了,气恨恨的举起巴掌要打媳妇——个死婆娘,不会说话就装哑巴得了,自己上门求人倒先把人骂了,下头的话还怎么说出口?
他的巴掌举起来了,夏菊花和王彩凤就那么看着,谁也没开口劝。孙红梅的爹只好不轻不重的把巴掌落到媳妇的后背上,继续赔着笑脸说:
“那个亲家,侄媳妇,都消消气。这死娘们说她嘴上没把门的,她还赛脸了。你们别跟她一般见识。既然你们早分出来单过了,不知道那头的事儿也正常,等红梅回来了我让她去打听打听。”
红梅可是你们家的媳妇,到时她出去打听的话,外人一定当成是你们家让打听的,你还能说自己跟老刘家不走动不走动,还那么关心老刘家的事儿干啥。
他想的挺好,夏菊花却没有让他如愿的打算——对孙家一家人,加上一个孙氏,一次次跳出来给自己添乱,夏菊花早就烦了,现在孙红梅的爹一边说话一边眼珠子乱转的样子,夏菊花敢肯定,上辈子他也是孙红梅背后的军师之一。
所以夏菊花的口气更淡了:“那恐怕不行。孙红梅前几天闹着要回娘家,我让志双送她回去的时候,她又哭又求的不肯回去。那时她就答应我,为了不被送回娘家,以后都不跟孙桂芝走动。”
“要是让她出去打听孙桂芝的事儿,算是走动还是不走动呢?要是算走动的话,可跟红梅答应我的不一样。亲家,你们是想接着红梅回娘家吗?”
“不可能。”孙红梅的娘顾不得刚才被拍的那一巴掌,被人踩着尾似的嗷一声叫了起来:“那是我们红梅的亲姑姑,你咋能说出不让她跟她姑姑走动的话。红梅他们结婚,还是她姑姑做的媒呢。再说,我们红梅那么懂事儿,要不是让你们欺负狠了,她咋能想回娘家。”
“哦,我知道了,就是你这个当婆婆的太偏心,大冬天的把大儿媳妇留在家里养着,天天让我们红梅这个小儿媳妇下地干活,她妯娌还老拿话磕打她,我们红梅受不了这份气,才想回娘家的。”
她叫的声音不小,院外已经有人停下脚步往门缝里张望,想看一直很平静的刘家出了什么事儿。夏菊花即不管院外头是不是有人看热闹,也不管孙红梅的娘喊多大声,就那么平静的看着她跳脚。
孙红梅的爹眉头却皱起来了,总觉得夏菊花刚才的话没说完。张嘴想让媳妇先别光顾着喊,偏偏制止不住进入撒泼模式的媳妇。
第35章
王彩凤等孙红梅的娘喊累了,上前一步想接着替婆婆分辩,夏菊花却冲着她摇了摇头,让她把刘保国抱屋里去不用出来——孩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儿,吓得连哭都不敢哭了,瘪着小嘴,眼泪就含在眼圈里不敢掉下来,哪怕夏菊花上辈子对他有再大的意见,现在看着也觉得可怜。
王彩凤不愿意回屋,生怕孙家两个人对付婆婆一个人,不大爱说话的婆婆吃亏。夏菊花很严厉的看了王彩凤一眼说:“你不管保国,还不管你肚子里那个?”一会真闹起来,推搡到王彩凤,后悔都来不及。
王彩凤不情不愿的抱着刘保国回了东厢房,小声嘱咐他:“保国,有人要欺负奶奶,你老实呆在炕上别下地,娘去帮奶奶。”
刘保国听话的当头,两颗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却没哭出声。王彩凤看了心里刀割一样,对孙家人恨到了十分,恨不得马上把他们赶出自己家。
可婆婆刚才不让她出面,是为了她肚子里孩子着想,王彩凤不能不识好歹,只好站在东厢房门口,扶着门框看院子里的动静。
院子里没什么动静。
孙红梅她娘的叫喊没得到夏菊花任何回应,又想不出新词控诉她,正直着脖子喘粗气。孙红梅的爹倒是想说和说和,可自己媳妇把话说得太死,他不知道从哪儿说和起。
夏菊花呢,就那么跟孙家两人对站在院子里,不说话也不动作,仿佛院子里没有孙红梅的爹娘。王彩凤看着这一幕好悬没笑出声来,她可太知道面对婆婆这种状态的人,心里有多憋屈了,还是说不出口的那种。
你说也说了嚷也嚷了,别人就是不回应,要是接着嚷的话太有欺负人的嫌疑。就算孙家的人脸皮厚,也确实是想欺负人,别忘了这可是平安庄,哪怕夏菊花往日不跟人往来,现在却不一样了。
自从她教给那些妇女编新花样之后,妇女们和她们的家人,心里对夏菊花感激着呢,一个个都不知道怎么感谢夏菊花好,能跟夏菊花说上句话都觉得自己脸上有光,跟她的关系一天亲近过一天。
孙家两口子这时候想欺负夏菊花,也得看看那些妇女们答应不答应。这不,刘家的院门已经被人推开了,进来的除了孙招弟这个邻居,还有李常旺家的、李常满家的几个跟夏菊花一起编席的妇女。
“刘嫂子,这两人是谁呀,我听说欺负到你家里来了,你咋不说招呼一声呢。你这人就是太老实,没吃亏吧?”李常旺家的进门就高声说了起来,看都不看孙家两口子黑成锅底的脸,只关心夏菊花吃没吃亏。
孙家两口子气得想吐血,夏菊花和王彩凤句句话捅到他们肺管子上,让他们有话说不出口,是他们吃亏好不好。
孙红梅的爹知道自己媳妇刚才的声音太大引来了人,忙看向夏菊花,想请她跟来人说明自己两口是她的亲家,刚才只是说话的声音大了点,不是欺负人。
谁知夏菊花竟然全没了跟他们两口子对话时的平静,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脸色也青白不定,眼圈红红的,明显就是受了欺负说不出来的样子,正看着跟她说话的那个妇女微微摇头,嘴都不张一下。
别说李常旺家的,全平安庄的人也没见过夏菊花这么软弱的样子。夏菊花是谁,她可是鼎鼎有名的“夏小伙”,再苦再难的时候没当人掉过一滴眼泪,没向人诉过一句苦!
所以,院里站着的两个人把“夏小伙”给欺负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那说的话得多难听呀。
“你们谁呀你们,上我们平安庄欺负人来了。我可告诉你们,上午公社红小队的还来我们平安庄抓过坏分子,你们这么欺负人,别说我上公社请红小队的人来,把你们一起抓走。”李常满家的见李常旺家的率先关心了夏菊花,生怕她一直占头筹,马上对着孙家两口发难了。
夏菊花两只手死死攥在一起,指节发白也没有松开——她不能松,一旦没了手上疼痛分期注意力,夏菊花怕自己会当场笑出来。
李常满家的真不知道孙家两口的身份吗,怎么重点找的这么准呢,一下子就把孙家两口最想听到又最不想听到的红小队给说了出来。
为了憋笑,夏菊花的身子摇晃的更厉害了,脸上更是通红一片,吓得李常旺家的抱住她直叫唤:“刘嫂子,你别急别急,我们来了就不会让你欺负。你松手,快松开手,一会儿把自己手给挠破了。”
王彩凤听到婆婆不好了,顾不得刚才夏菊花的嘱咐,几步上前帮着李常旺家的扶住夏菊花:“娘,你别生气,现在来人了,咱们请哪位婶子去把志双两口子叫回来,让孙红梅自己跟她爹娘说。”
这下不用介绍,大家都知道院子里站着的两个外人是什么身份了。李常满家的直接啐了一口:“呸,我说呢,孙红梅天天大晚上鬼哭狼嚎不睡觉,搅的四邻不安,事儿后又装没事人。有这样的爹娘,就能教出那样的闺女。”
“不是孙红梅,”妇女们议论这些事是不甘落后的:“坏事都坏在那个孙桂芝身上。当初要不是她乱掺和,志双那么好的孩子也不至于非得娶孙红梅。从她嫁给志双,刘嫂子家哪儿消停过。”
“就没见过那么不省心的儿媳妇,要不人说侄女象姑,孙红梅就跟那个孙桂芝一样一样的。要我说,老刘家昨天出那样的事儿,少不了孙桂芝背后挑唆。”
“肯定是她挑唆的,这些年她天天不下地,光会四处扯老婆舌头,在家里还能消停?老刘婆子就是让她挑唆偏心的。”
“刘嫂子你别再心软了,还是让孙红梅跟她爹娘回孙家得了。要不志双那孩子一辈子可就毁在她手里了。”
院门处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把大家议论的声音都盖过去了,回头一看,原来是孙红梅瘫坐在大门口,身边的刘志双没扶她,一脸复杂的看着站在院当间的孙家两口子和夏菊花。
孙家两口子被妇女们的议论说的心乱如麻,脸上神情很不好看。夏菊花想笑的那股劲过去,身子也不摇晃了,脸上因忍笑憋出来的红云也退去,看起来又是青白不定,红眼圈就更明显了。
加上刚才妇女们的议论,孙家两口子和夏菊花谁吃了亏谁占了便宜,看上去似乎一目了然。刘志双动了,他还是没扶瘫坐在院门的孙红梅,一步一步走近了对峙的三个人。
“老二……”夏菊花早发现小儿子还是挺机灵的,怕他看出自己是装的,准备先下手为强,就开口叫了一声。因为不确定刘志双有没有发现自己装软弱,所以夏菊花的声音有些颤抖,身子又摇了一下。
在刘志双看来,他娘这个状态,分明是孙家两口说了不好听的,娘为了不让他夹在中间为难,忍着难出口才气成这样的。
但凡他娘跟孙家两口争吵两句,也不用憋得站都站不稳。没见他一回来,娘连眼眶都红了,一定是又怕自己为难又心里委屈才红的。
以前的娘,受苦受累自己忍着,咋自己兄弟两个都娶媳妇了,该享点福的娘还得忍着,甚至让人找到家门口欺负都不能回嘴?!
都是因为自己娶了孙红梅!
刘志双扶着夏菊花的手直打颤:孙红梅是他跟娘闹着要娶的,娶进门才发现不如结婚前表现的那么明事理,反而总跟孙桂芝一样想挑是非。就跟刚才那几个婶子说的一样,从娶了孙红梅,家里就没消停过,一出一出的比过去十来年都多。
可娘还是把孙红梅回不回娘家的决定权,交给了他自己。刘志双想到这儿直接给了自己一巴掌,夏菊花忙拉住他的手:“儿子,这事不怪你,你打自己干啥。”
“娘,咋不怪我,都怪我年轻不懂事儿,结婚前看走了眼,觉得孙红梅和孙桂芝是不一样的人,非跟你闹着要娶她,才让他们家的人找上门来欺负你。”刘志双懊恼的又想打自己两巴掌。
刚站起来的孙红梅听刘志双这么说,又噗通一声坐到地上起不来了,有些愤恨的看着自己的爹娘,想不明白他们咋这个时候来平安庄,就算是来了平安庄,有事儿等她下地回来说还不行吗,咋就跟自己婆婆吵起来了。
本来这段时间孙红梅就在刘家夹着尾巴做人,家里外头不敢多说多动,啥活都抢着干,就是希望让夏菊花和刘志双看到她的改变,别再动送她回娘家的念头。没想到她爹娘一来,把她这么些天的努力给抹的一干二净。
听刘志双说出来的话,分明是后悔娶了自己,对自己的意见,一点儿也没因这些天自己的努力减少,反而把爹娘跟婆婆吵架怨到了自己头上。
那自己以后的日子还能过吗?
孙红梅就这么呆呆的瘫坐在院门口,听着她爹语无伦次的跟刘志双解释,他们只是来打听姑姑一家的消息,不是来跟婆婆吵架的。
之所以两边说话说拧了,都是因为她娘心疼她这个闺女,认为婆婆不应该只留大儿媳妇在家享福,让她这个新媳妇下地挣工分。孙红梅自己心里呵呵笑了两声,看她爹娘的眼神更冰冷了。
因为孙红梅她爹说出的理由,院子里站着的妇女们对孙家展开了新一轮讨伐,人人都认为她应该下地干活挣工分,婆婆并没有偏心王彩凤——都是农村人,谁不挣工分都得饿肚子,凭啥她孙红梅就不能下地?
至于王彩凤,孙家人瞎了吗,没看到王彩凤大着肚子还带着一个一岁多的奶娃娃,夏菊花这个当婆婆的心疼儿媳妇,让她在家歇两天碍着孙家什么事儿了,吃你们家玉米面了?
要是孙红梅也跟王彩凤同样大的肚子,夏菊花还逼着她下地,那是夏菊花偏心,可现在孙红梅连孕都没怀,就跟王彩凤比,脸咋那么大呢。
由于夏菊花和王彩凤都是当大嫂的,妇女中还有人联想起当年夏菊花怀刘志双的时候,七八个月了还得下地干活,扔在家里刘志全孙氏也不肯帮着带,那时刚嫁进老刘家的孙桂芝同样没向大嫂夏菊花伸把手。
那时候孙家咋没人来平安庄,说说孙氏太偏心呢。敢情你们家占了便宜没事,没占上便宜就是吃亏是吧?
一阵阵的议论,吵的孙红梅耳朵嗡嗡响,脑袋里一会清楚一会糊涂,议论声也忽远忽近,孙红梅分不出自己是真的听到了这些议论,还是没听到。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了孙红梅的耳朵,这是她最想听到又最怕听到的声音,是刘志双在对她爹说:“你别说了。不管你们今天来平安庄想干啥,欺负了我娘都是事实。你们这样找上门来欺负人的亲戚,我可不敢再认了,你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