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艹——”刘二壮不由的骂了句粗话,才发现在嫂子跟前说这话不合适,脸一下子红了:“嫂子,我是太生气了。”
谁听了谁不生气?也就是人林主任气量大,今天夏菊花见他的时候连提都没提,还要跟平安庄再订新席。换一个气量小的试试,以后还肯跟夏菊花打交道才怪呢。
“你自己知道就行了,老太太那儿你心里有点数。”夏菊花真心同情刘二壮,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让孙氏不作妖。
刘二壮牙咬的咯吱响:“我们都分家了,我就是当哥的,管不了他一辈子。”
夏菊花点了点头,要是刘二壮能一直坚持住,孙氏也能消停点儿。她的事儿还多着呢,又拜托刘二壮继续盯着修渠,重新回到场院来。
场院里妇女们都在忙着,好几个人头碰头的围在一起,是跟着学编席。安宝玲几个已经找出一堆颜色金黄的苇杆,单独珍惜的放在一边,每多找出一把来,都引来高兴的笑声。
还有几个人在专心的破苇皮,夏菊花就找了个莆团,坐到破好的苇皮边上,拿起几根苇皮开始起头。
一开始只是破苇皮的人发现夏菊花的到来,见她开始动手编席,也没出声,只是一眼一眼的看她怎么编。等发现夏菊花飞快的起好头,脸上都露出佩服的神情来:别人起头都先拿苇皮左比右比,得算长度算方向。
夏菊花起头,拿起苇皮就开始,完全没有算计的过程,起好的头却严密紧实,几根苇皮象是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似的,你压我我压你,很快结成短短的“7”字,一个个大小匀称整齐,看上去十分爱人。
“谁帮我破几片黄/色的苇皮。”夏菊花见头起的差不多了,才抬头冲破苇皮的人笑着问。
两三个人站起来往安宝玲她们那边走,生怕自己晚了一步让别人抢了先。李常旺家的一听夏菊花要黄/色的苇皮,马上明白她要开始编新花样的,不管不顾的嚷嚷:“刘嫂子,你可别光教她们几个不教我们。”一下子整个场院的妇女都停下自己手里的活,向夏菊花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得,需要拉关系的时候,自己又成了刘嫂子。夏菊花冲李常旺家的摇着头说:“我也是头一回编,还不知道能不能编成呢。等我编成了就会教给大家。”
你说自己头一回编的时候,眼睛能不能看着手里的席子,手能不能不动的那么快?那样的话说服力真的更强。
李常旺家的不管不顾的挤到夏菊花身边,被破苇皮的妇女瞪了好几眼也不在乎:“我觉得刘嫂子你头一回就能编成。我心灵,看一遍就能学差不多,等我学会了就帮着嫂子你教别人。”
李常满家的听不下去了:“就你能,这么能咋不自己想几个花样教教我们呢。”
“李嫂子,你咋跑这儿来了呢,我那个头起的对不对,咋编出来的是歪的呢?”刚才跟着李常旺家的学起头的人也跟过来了,一边说着李常旺家的,一边拿眼睛不时的瞟向夏菊花正编着的席。
李常旺家的头也不回的说:“等我一会儿学完了,连新花样一起教给你们。”
“嫂子,你看这几根苇杆行不行?”安宝玲听说夏菊花要用黄/色的苇杆,亲自拿了十几根过来让夏菊花自己挑。夏菊花只要用不同苇杆颜色把显出来,见安宝玲拿来的根根粗壮,点了点头说:“行,你替我破出来吧。”
去要黄苇杆的就有些不高兴,可话是夏菊花说的,苇杆还在安宝玲手里,她们也不能从安宝玲的手里直接抢过来,干看着安宝玲心安理得的坐到夏菊花身边,一边破着苇皮,一边近距离看夏菊花编席。
甚至夏菊花还有空儿和安宝玲拉家长:“老三这几天怎么样了,他一个人留在家里行呀?”
提起这个安宝玲就没法心平气和:“不行能咋整,我也不能天天守着他,我们娘三个也得吃饭不是。嫂子,要我说还是你省心,带着孩子起身就走,谁也说不出你啥来。”
“又瞎说。”夏菊花连忙制止安宝玲说下去,这要是让孙氏知道了,还不得说安宝玲巴望着刘三壮死呀。安宝玲苦笑一下:“嫂子,你不知道看着三壮给东西就吃,不给他自己都不知道饿的样子,我心里多难受。”
妇女们同情的看着安宝玲,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受过婆婆的气,对安宝玲的话很有同感,七嘴八舌的安慰起她来。夏菊花也劝她:
“好歹还有那么个人让你伺候着,志军志国进屋能叫声爹,这一家就是全的。再说这不比刚回来的时候好多了,那时候别说给饭吃,我看跟他说话他都听不见。”
“咱们队长越来越会说话了。”李常旺家的不甘寂寞呀,找到机会就想夸夏菊花两句:“人都说手一分嘴一分,以前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看看咱们队长,可不就是手一分嘴一分。”
夏菊花头疼的看了看李常旺家的,问:“你看了这么半天,学会了没有?”
啥?李常旺家的一低头,发现刚才自己光顾着听安宝玲和夏菊花说话,再找机会夸奖夏菊花,竟没发现夏菊花已经不知不觉编好了两角上的福字。
“刘嫂子,你说你这脑子是咋长的,手是咋练的,咋都这么巧呢。这两字的方向还不一样,你是咋编出来的。”李常旺家的妄图用惊叹,掩盖自己没有学会的尴尬。
夏菊花都无奈了:“你快去给我教她们起头吧。要是今天有一个没学会起头或是起的不合格的,明天我就不教你了。”
人人都听出夏菊花是在跟李常旺家的开玩笑,妇女们跟着七嘴八舌头的起哄,李常旺家的自己也不急眼,还好意思跟夏菊花说:“刘嫂子不教谁也得教我,要不你不在的时候,谁替你看着这些娘们不偷懒。”
妇女们哄的一声不干了,一起讨伐起李常旺家的来,要说谁这一天来干活最不出数,还真非李常旺家的莫数——别人干的都是各管一摊,只有她得几头跑着先安排后看进度,活上可不就不出数嘛。
李常旺家的有点儿着急,生怕夏菊花误会她,大声辩解:“队长,我真的没偷懒,你得相信我呀,我那些活都是你给我安排的。”
回答李常旺家的,是大家再一次的哄笑声。
第46章
夏菊花这天不出意外的回家晚了。并不是她一个人回家晚,不管修渠的还是运肥的男人们都发现,凡是家里去场院上工的妇女们,回家都晚了。
一打听,原来今天队长又想出了新花样,妇女们都想尽快把新花样学会,所以谁也没注意下工的哨声。还是王彩凤见婆婆一直没回家,领着刘保国到场院找人,妇女们才想起自己家还没做饭呢。
好几个人羡慕夏菊花回家能吃上热饭,把王彩凤夸的都有些不好意思,暗下决心自己以后要做的更好——让人夸奖的感觉太好了,让人忍不住想得到更多。
夏菊花也没想到自己编的新席这么顺利,想起她认识的那几个字,还是刘保国上学后教给自己的,一路免不了逗着刘保国说话。
王彩凤见婆婆难得露出笑脸,心里也美滋滋的:“娘,志全给我娘家送挂面头子回来了,他说我娘让他给你带话呢,叫你别老惦记着他们,自己该吃也得吃。”
夏菊花就问:“志全跟你娘说没说咱们家还有呢?”可别把家里究竟有多少都秃噜出去。
王彩凤乐了:“志全虽然说话不过脑子,该有的数心里还是有的。他跟我娘说了家里还有,不过听那意思没说咱们家还有多少。”
话里话外的,还不忘记替刘志全往回找补,夏菊花听着就想乐:“得了,我知道了。”
娘说她知道了,是不是就不生男人的气了?王彩凤试探着问:“那娘你是不是不生志全的气了。从昨天你不搭理他,他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下。我觉得你们娘两有什么事儿说开了,不就都好了吗。”
呵呵,一顿饭喝两碗粥的人,还说吃不下去饭,这么睁着眼说瞎话好吗?夏菊花侧脸看看王彩凤,人家正一脸真诚的看着自己。
刘保国还以为夏菊花是在看自己,一边踩着道边为数不多的积雪,一边喊:“奶,来,踩。”
夏菊花过去拉住他的手,牵着边走边问:“别踩了,一会儿你那鞋该湿了,冷不冷?你娘今天做什么吃的啦?”
王彩凤刚才没得到婆婆的回答,终于又找到插嘴的地方,四下看看没啥人注意自己婆媳,小声告诉夏菊花:“娘,你出门前不是说今天晚上大家都吃挂面头子吗,我把汤都炝好了,就等着人都回去下面条了。”
那可是白面条呀,以前刘保国刚断奶的时候,婆婆给他吃了几顿,现在却要全家一起吃,想想就让人激动。
吃起来场面更是热闹无比!
王彩凤因为吃的是白面条(碎了点也不能否认那是白面做的,四舍五入就是白面条,王彩凤不接受争辩),所以炝锅的时候狠心的放了一勺子油,把葱蒜爆香了才放进切的细细的白菜心,光闻味就让人垂涎。
等面条出锅,除了不好捞点以外,对刘家人来说就是过年——白面条就上一筷子加了花生碎的炖萝卜,吸进嘴里即有油香面香还有花生碎的脆香,说不是过年有人信?
刘志全兄弟两个一人抱了一个大碗,头都快扎进去了,嘴里嗦面的声音隔二里地都听得见。跟他们两个相比,夏菊花小心挑起几根面条,吹两口慢慢放进嘴里的动作,看上去格格不入。
王彩凤一开始跟那兄弟两个的吃相有一拼,吃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怎么看婆婆吃的都那么……文明?跟电影里头的人吃相一样。她不由的跟着学了起来,发现吹凉点再放进嘴里,并不耽误吃的速度。
那还秃噜那么大声干嘛,就跟那啥吃东西似的。王彩凤有些嫌弃的看了男人一眼,对刘保国说:“保国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看奶奶都不着急,多嚼一会儿才好消化呢。”
刘志全刘志双从碗上抬起头来,看着王彩凤,总觉得她意有所指,可是他们没有证据。夏菊花却愿意看到这样不是暗地里打小算盘,把什么都说到明面上的王彩凤,笑着嗔斥她:
“就你话多,快吃吧,要不一会儿他们两个再盛一回,你就只能喝汤了。”
王彩凤岂能听不出婆婆话里带的笑意,脸上也笑咪咪:“就算是喝汤,里头的白面也不少,一样管饱。”村里谁家的媳妇,能放开了吃白面条吃到饱?谁家有了白面条不得可着男人、孩子先吃!
她王彩凤怕是头一个!
刘志全兄弟两个觉出不好意思来,总算放慢了说话的速度,有空说话了。刘志双就问:“娘,你说我明天去换粮食行不?”
“你上哪儿换粮食去?”跟儿子说话,夏菊花的脸又慢慢板了起来,刘志全兄弟两个心就是一沉,不约而同的看向王彩凤:她什么时候把娘给收买的呢,怎么娘跟她就有说有笑的。
不过娘的问题还是要回答:“我想着去县里头换,听人说县里有……”
黑市两个字没说出口,夏菊花的脸色已经更不好看了,刘志双明智的闭上嘴。就听他娘说:“不行。孙桂芝两口子一口咬定我投机倒把,说不定红小队暗里盯着咱们家,就等着抓咱们的把柄呢。”
想了想夏菊花又说:“干脆渠修完之前,你都别去换粮食,等队里杀完年猪,你再去。”十几二十天之后,红小队应该没那个耐心还盯着他们家了吧。
刘志双点了点头,又卖上殷勤了:“行,听娘的。娘你有啥想要的没,我去县里给你买回来。”说完才想起自己没钱的事儿来,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
夏菊花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你有多少钱我还不知道,好好留着吧。万一哪天又看上哪家姑娘了,那钱得留着给人家过彩礼。”
刘志双总觉得娘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儿不太对劲,可是又想不出不对劲的地方,只好继续对付碗里的面条。
很快一顿饭就结束了,夏菊花告诉王彩凤留出点儿挂面头子,好不时的给刘保国加点小灶,剩下的都搬到正房的西屋放好——她原来放进菜窖的花生早就搬进去了,西屋现在成了夏菊花放细粮的地方。
手里有粮,心里真的不慌呀,躺到炕上的夏菊花,算出自己手里各种粮食加到一起,已经快两千斤了,睡的格外踏实,第二天跟王彩霞点起新席的数来,也格外有劲。
王彩霞还有点不放心她,找个空儿问:“昨天你回来,没跟你儿子吵架吧?”
夏菊花感激的摇摇头:“跟他吵啥,那是他自己的钱,将来再找媳妇拿不出彩礼也是他自己的事儿。”
王彩霞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半会儿才说:“你心可真大。”
心不大的话,也不至于让人关在门外头才喝药。夏菊花心里回了一句,嘴上说的却是:“我给你编了一张新席,留着你过年的时候铺。你放心,不是带喜字的,是我想的新花样。”
“你这是干啥呢。”王彩霞连连推辞,最后发现如果夏菊花想送给自己什么,自己总是推辞不掉的,谁让夏菊花说了:“昨天我沾了陈小蔓的光,想着好好谢谢她。可是光给她自己的话,怕她不收。再说这东西占的地方太大,拿到供销社也不好看,悄悄送到你家里,就当是彩凤跟你姐妹俩走动了。”
“这个忙,你可不能不帮我。”夏菊花看向王彩霞的目光里带着祈求,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向王彩霞要东西而不是送东西给人。
王彩霞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说自己不想帮夏菊花的忙,不过还是故做严肃的对她说:“你下次要再这么客气,我可就真不认识你了。”
夏菊花笑了,不光她笑了,看着一张张席子被整齐的铺到马车上,平安庄就没有人不笑的,包括那些昨天还跟媳妇生气,嫌弃她们做饭晚了的男人,也都跟着笑。
咋可能不笑,听说席子的钱都已经收回来了,生产队的收入增加了一大笔,等于所有社员的收入也跟着增加了。听说供销社又订了新席子,男人们觉得这样下去,别说只是饭晚了点儿,就是让他们做上一顿两顿的,也不是不能接受。
最终夏菊花让刘大喜跟着把席子送去,主要还是因为昨天刘大喜跟陈科长见过,让他在还手推车的时候,悄悄给人塞点炒花生,陈科长不至于不敢收。
等刘大喜回来,告诉夏菊花陈科长主动问起他们生产队用不用买些麦麸喂猪,夏菊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陈科长真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