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意外,让李长顺觉得夏菊花是一个很顾全大局的人,这样的人在社员有困难的时候,不是应该倾囊相助吗?结果夏菊花拒绝的干脆利落,又让李长顺觉得意外。
“那都是你们生产队的社员。”李长顺虎着脸说了一句。
夏菊花表情没变,说出来的话也很平静:“我知道他们是我们生产队的社员,所以不管是教手艺还是买麦麸,我都不是以个人的名义,因为我是生产队的队长。大队长,我也有自己的家,我不能因为自己是生产队长,就把自己家掏空了给别人吧?”
“大队长,你知道我在生产队的窝棚里住了几年,我那房子是怎么一点一点盖起来的吗?那时候我们生产队的社员除了给我起了个夏小伙的外号,没谁帮我推过一车土打过一块土坯。”
所以带着大家挣钱是责任,是让自己心安,不是义务。
李长顺沉默了。
夏菊花知道自己最后那一番话不该出口,如果李长顺是个小心眼的,把自己刚才的话向公社举报,自己就得上红小队跟刘四壮一家做伴去。
可是她不能不说,否则从李长顺这儿就觉得自己的借该借给村里人,以后自己的养老钱一分都别想存下。
“得了,我知道了。”李长顺没说他知道了什么,挥手让车老板赶车走。夏菊花不怕刚才车老板儿听了她说的话——车老板儿也是有家有口的人,是人就得先过好自己的日子。
刚一进家,王彩凤就叫了一声娘,小心的关上院门才说:“娘,刚才来了两人,说是挂面厂的,给咱们家送来一千斤花生,还有好几袋子白糖。”
“嗯,那是挂面厂让我给他们炒花生的。”夏菊花想想都觉得心累,不想多解释。
王彩凤看出婆婆有些心不在焉,跟着她进了正房,马上给倒了杯水递到夏菊花手边,又问她中午吃饭了没有,用不用先吃,她自己等刘志全兄弟下工就行。
跑了一天,中午的时候李长顺去了公社张主任那儿,林主任就让王彩霞陪着夏菊花去了饭店。夏菊花当时想着自己请一下林主任,吃东西就没好意思放开,想让客人多吃点儿,结果付账的时候没争过林主任,自己还没吃饱。
王彩凤这么一问,她还真觉得有点饿了,刚想自己去盛饭,王彩凤已经挺着肚子出去了,一会儿不光端来一碗挂面,上头还打了个荷包蛋。
“咋煮了挂面?”夏菊花问:“保国的呢?”
王彩凤笑了,仿佛夏菊花是在问她自己吃了没有一样:“给保国留了,娘你别惦记他。我看娘太累了,晚上肯定还得炒花生,不吃好了怎么行。”
夏菊花点了点头,眼睛正好看到王彩凤的肚子,那里头是她的头一个孙女,上辈子出生后王彩凤吃的不好,没有奶水,所以孩子吃了不到五个月的奶就不得不喝米糊,身子一直挺弱。
唉,自己这是咋啦,不是想明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怎么又担心王彩凤肚子里那个呢?夏菊花挑了一筷子面条,却怎么也放不进嘴里:“你自己也别太省着,不为自己的身子也得替孩子想想。”
王彩凤眼圈都红了:“娘,你快别说了。我娘都说,跟别人比我享了大福了,要是不好好孝敬你,得天打雷劈呢。”
呵呵,夏菊花就着这句话,把面条吃进嘴里了:上辈子你活的好着呢,不光没天打雷劈,还自己当家作主把歌唱了。
第55章
王彩凤虽然不知道婆婆脸色怎么突然变了,但是希望婆婆能高兴一点儿,想跟婆婆亲近点儿的心思没变,一边看着夏菊花吃面,一边嘴里说着有的没的,把今天村里的事儿都跟夏菊花说了一遍。
村里最大的事儿,就是孙氏养的那头猪,被人无意间发现了。看着好好的猪养成那样,好些人都背地里骂刘二壮。本来刘二壮已经上午重新上工了,听到大家的议论,下午又在家歇下了。
夏菊花不想评价刘二壮,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关心:“等一会儿志全回来了,让他把红薯浆的水换换,你别自己动手了。”
那么一大盆红薯浆,让六七个月的孕妇换水,夏菊花还真忍不下那个心。
王彩凤更感动了:“中午我已经让他换一遍了,晚上还要换吗?”
这倒不用,红薯浆的水一天一换就行。夏菊花好奇的是王彩凤竟能说动一直不肯进厨房的刘志全。王彩凤被问的有些不好意思,笑里又带着点儿得意:“我跟他说了,要是他不换的话,我就跟娘说他不是诚心愿意做家里的活儿。”
行,都会狐假虎威了。夏菊花也觉得可以这么对付刘志全——谁说厨房里的事儿都得女人做,赵铁蛋一家三光棍,他们就不吃饭了?
王彩凤见夏菊花吃的开心,自己也跟着乐呵,上辈子不怎么跟夏菊花说家常的嘴,根本停不下来。加上有个刘保国话都说不利索还爱掺和,夏菊花不由的放松起来,慢慢合上眼睛,竟然睡着了。
“保国。”王彩凤小声叫着儿子,给他穿鞋抱下炕,又轻手轻脚的给婆婆盖上床被子,才拉着儿子的手往出走。刘保国好象明白了似的,一直没出声,走到门口才奶声奶气的说:“奶,累啦。”
“嗯,奶奶累了,你别大声说话吵醒奶奶,知道吗?”王彩凤和儿子一样回头看了看睡得香甜的婆婆,嘴角不知不觉的微微扬起:“奶奶是替咱们操心累着了。”
夏菊花这一觉睡得很香,根本没听到刘志全他们下工的声音,起来的时候人家不仅吃过饭,还把挂面厂送来的花生给称了一遍。
这让夏菊花很无语,是不是闲的没事儿干?人家挂面厂又不是指着这些花生卖钱,是想给职工发福利的,要是少了的话将来不够分,人家自己还为难呢。
可是听着刘志双兴奋向她报数的脸,夏菊花的脸也板不起来:“一斤花生炒出来得八两熟花生,人家挂面厂要的是一千斤熟花生,当然得把中间该的刨的份量算进去。”当谁都跟你一样傻呢。
王彩凤每次都给夏菊花打下手,多少也能算出夏菊花炒花生时,一斤究竟能出多少熟花生,有些不确定的问:“娘,我觉得你炒出来的,一斤不止出八两。”
可是婆婆从来没跟供销社说多出来生花生的事儿。
刘志全不满的看了媳妇一眼:“那是娘手艺好,人家就愿意吃娘炒出来的味。”
夏菊花点了点头,并不觉得王彩凤发现自己能多赚出生花生有多尴尬:“志全说的没错,我炒出来的花生,不管用多少生花生,只要份量够、味道好,别人认可就行。再说还有糖呢,糖就不占份量了?”
供销社未必想不到糖会占份量,只是人家觉得可以忽略,自己都默认了。
王彩凤佩服的看着婆婆,原来炒花生不止能挣加工钱,还能挣花生。就是不知道,婆婆挣出多少花生来了。难怪这些天保国碗里的花生碎都没断过,自己做菜的时候婆婆也让自己别舍不得放油。
“娘,咱们现在炒花生吧。”王彩凤恨不得马上把花生炒好了,总感觉只有把熟花生交给挂面厂,剩下的花生才真是自己家的。
话都说开了,夏菊花干脆让刘志全称出一百斤生花生,当着大家的面放进正房西屋里头:“等过几天办年货的时候,想法子换点儿花生油回来。”
这让刘志全几个人的干劲更足了,等夏菊花到厨房的时候,花生泡的差不多了,连柴火都是刘志双抱回来的。既然他们那么爱干活,夏菊花就让刘志双烧火,自己动手炒起花生来。
她不止是自己炒,还让哄睡孩子的王彩凤在一边看着,除了让她指导刘志全什么时候该添柴、什么时候该小火以外,最主要的是教王彩凤怎么给花生挂糖霜。
“想把糖霜挂均还省糖,关键是熬糖的火候得掌握好……”夏菊花说的仔细,王彩凤听的认真,几个人都没注意刘保国什么时候自己光着脚丫出现在厨房外头。
“娘,奶累。”小孩自己把着门框,试图用小短腿迈过门槛。大人抬脚就能过来的门槛,对一岁多的孩子就是天堑,他尝试了好几回都迈不过去,才出声提醒亲娘。
不是说奶累了,咋又让奶干活呢?
夏菊花手里的锅铲都让他给吓的掉锅里了,手忙脚乱的捡出来,还把手给烫了一下:“不是说孩子睡着了吗,咋还自己下地了呢?”没摔着吧。
闲人刘志双早一把把刘保国抱了起来,一边用手扒拉着他小脚上的土一边说:“臭小子,你醒了咋不啥你娘呢,自己就跑出来了。”
王彩凤更是懊恼的不行,上前接过刘保国,就被夏菊花给赶回屋哄孩子去了,留下刘志全兄弟两个跟着她一起炒花生。
想着一斤一分五的加工费,夏菊花一连炒了三锅才停手,刘志双没忍住抓了几粒放嘴里尝了尝,冲着他娘伸出大拇指:“娘,这花生要是自己卖,得卖一块钱一斤。”
刘志全倒是没自己拿,还是夏菊花抓了几粒给他。他嚼完了才说:“都知道娘给供销社炒花生,要是娘拿出来卖,人家就能想到娘留了供销社的花生。红小队的听说了,能放过娘?”
呵,夏菊花要对这个大儿子刮目相看了,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大儿子不如小儿子机灵,不想他看事儿比刘志双这个只看眼前的强多了。
“就是这么个理儿。”夏菊花看了刘志双一眼:“跟我那天不让你去公社换粮是一个道理。现在我又当了生产队长,好些事儿更得注意。”
刘志全脸都放光了,得意的看了刘志双一眼,问:“娘,咱们还接着炒吗?”
炒啥炒,也不看看几点儿了。夏菊花猛然想起,自己下午回来就累得睡着了,都没安排明天去拉糟和麦麸的事儿,明天还得起早安排一下。
唉,生产队的事儿和炒花生的事儿,哪样都放不下,夏菊花觉得担子很重呀。
再重的担子,既然挑到身上了,还是自己主动挑到身上的,除了干还能摞下不成?上辈子夏菊花没摞过挑子,这辈子挑子重了,也不会摞下。
第二天她早早起来,洗漱后就去敲五爷家的门。也亏得五爷的年纪大了觉少,要不夏菊花都得有内疚感。五爷听到可以去拉糟和麦麸的消息倒是乐呵呵的,一点儿也不觉得夏菊花来的太早,冲着刘大喜的房子就喊了一嗓子,把人给喊了起来。
“爷,一大早晨的喊我干啥?”刘大喜是真没睡醒,听到五爷的吆喝又不敢耽误,说的话就有些怨气,说完才看到院子里的夏菊花,搓了搓手问:“是嫂子来了呀,找我有事儿?”
“好事!”五爷没管刘大喜的怨气:“二壮那个混蛋玩意这两天趴窝了,你嫂子这边得有人帮衬着,你叫上你几个兄弟,你嫂子让干啥你们就干啥。”
一句话,把相邻三个院子的男人们都给薅起来了,夏菊花又一次佩服五爷家的人丁是真兴旺。
跟孙氏一辈的并没有出来,夏菊花面前的都是刘大喜他们一辈儿的人,足足有十三个,一个个顶着鸡窝头,不解的听刘大喜向他们传达五爷的命令。
不管听没听懂,愿不愿意,五爷的孙子们没有一个说不字的,夏菊花就让他们准备着,自己去找陈秋生。生产队的钱都由陈秋生保管,今天陈秋生注定得跟着忙活一天。
“啥?”陈秋生家的都听呆了:“队长你说咱们生产队要从别的生产队买苇杆,然后一直编席?”说完有些不相信的掐了陈秋生一把,把人掐的嗷喽一声。
陈秋生揉着胳膊,有些不确定的问:“县供销社真能一次收咱们四百张席?还有今天就得让人去拉糟和麦麸?”这得花多少钱呀。
他们这个女队长,能挣钱可也真敢花呀。明明县供销社还没来人呢,咋就敢收别的生产队的苇杆呢?
夏菊花肯定的点头:“林主任不会骗咱们,你在家里先算算,去了买糟和麦麸的钱,咱们还能拿出多少来买苇杆。大队的意思,是想让咱们给现钱呢。”
“美不死他们。”陈秋生家的一听炸了:“他们交公粮的时候也没直接拿现钱吧,凭啥几根苇杆还想要现钱?”
本来夏菊花是找陈秋生说事儿,他媳妇一直在旁边听着就让夏菊花有些犯嘀咕,现在听她一嘴一嘴的插话,不由看了她一眼。
陈秋生家的一下子蔫了,陈秋生脸上也觉得挂不住:“闭嘴吧你。队长跟我说话,你瞎插什么嘴。我可告诉你,要是你这回再敢出去瞎叭叭,我就把你送回娘家去。”
“我这不是,就是觉得队里钱不多,都给了别人……”陈秋生家的在夏菊花越来直冷的目光下,说不下去了。
“秋生家的,”夏菊花把脸沉下来了:“不管队里有多少钱,不是你该知道的事儿。队里的钱怎么用,也不是你该掺和的事儿。你要是把我今天跟秋生说的话传出去,那我不光不敢让你再编席,也不敢让秋生再当这个会计了。”
陈秋生家的脸腾一下红了,心里比陈秋生前天晚上骂她还难受。她就是忍不住,见到队长来了怎么也不愿意离开,希望能给队长帮上点儿忙。
谁知道队长这么嫌弃她。
夏菊花看着陈秋生家的脸都快滴下血来,心里终归不落忍,语气也轻缓了一点儿:“我知道你心里向着生产队,可你不是生产队的干部,也不了解生产队下一步要做什么,就非得插嘴。”
“这是秋生耳朵根子硬,换个耳朵根子软的,不就顺着你的想法走了?我还敢让他当这个会计吗?”
“队长,我错了,以后不管生产队的啥事儿,我都不问了,秋生想告诉我我也不听。只要你还让我继续编席就行。”陈秋生家的如蒙大赦,恨不得对天发誓。
本来还想骂她几句的陈秋生:……
他知道自己媳妇一遇到队长,就跟没脑子似的,可没想到没脑子到了这种程度。
人家还不给陈秋生说话的时间,对夏菊花保证完后,飞快的回屋,还把门呯的一声关上了。
陈秋生:……
夏菊花倒乐了:“你媳妇倒是个直性子。”
除了抓抓自己的头发,陈秋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夏菊花是来跟他商量事儿的,不是看他尴尬的,正好对他说自己的安排:“队里只有一辆牛车,用来拉麦麸吧。糟就人挑,运肥的活先停停,把糟先挑回来。”
说起正事儿,陈秋生就不那么尴尬了:“一个人最多挑百十斤,怎么也得去二十个人,工分咋记?拉麦麸倒好说,可是五千斤麦麸再加上糟,是不是有点儿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