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新平想靠实力争取,那祁盛就要给他这个面子,不仅仅是因为他对这样心术正、能力强的基层干部发自内心的钦佩,还因为,他心里清楚,如果这个项目最后真的落到了双弯镇这边,他有七成的把握说服孙总,让他来分管这个项目。
祁盛没有谈过恋爱,他的青春期都用在和原生家庭斗智斗勇上了,后来摆脱家庭桎梏后,又一直拼了命的往上爬,脑子里除了工作、学习就没放过第三件事。或许是父母糟糕的婚姻关系,让他对婚姻产生了一丝本能的抗拒,直到他被孙国强带在了身边。
孙国强和妻子是典型的夫唱妇随,难得的是,孙夫人虽然为了家庭和爱人牺牲了自己的事业,但孙总并没有辜负她,反而在发达之后,想方设法投资了博文私立学校,让孙夫人可以继续她挚爱的教育事业……
有时候祁盛自己都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可笑,被自己的家人肆无忌惮的伤害,遍体鳞伤,最后却被别人的家庭所治愈。
他喜欢孙家,也羡慕孙父孙母相濡以沫的爱情,他想,现在的他,或许也可以像孙总那样,为自己心爱之人撑起一片安稳的港湾了。
他想试一试,从黑暗中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一只脚,却万万没想到,刚伸出脚丫子,就扎扎实实地踢到了一块铁板……
想到那个满眼只有PPT和各种扶贫材料的小丫头,祁盛素来得体的表情管理也忍不住有些失控:他自认为综合素质不算差,虽然原生家庭有些糟心,但他已经单方面和那边断绝关系了,女孩子嫁给他之后完全不用和婆家的奇葩亲戚有任何往来,按照现代女性的择偶标准,这反倒是个加分项。
可是,他的条件可以和同龄段的男士公平竞争,却完全竞争不过基层永无止境的文字材料……祁盛甚至坚信,如果哪天他和上唐村的某位村民同时落水,孙今妍肯定毫不犹豫地就跳下去救村民了。
这要怎么竞争?他和他的“情敌们”甚至都不在一个次元!
祁部长内心悲苦,脸上还要挂着优雅得体的笑容,假装是被陈书记邀请,才“不得不”和小孙村长一起去考察上唐村的那段古茶道……
“上次不是来看过么?怎么又要去看?”孙今妍刚从山上下来,完全不想再去爬一次了,不过,当着陈书记的面,她倒是没说什么。
“不如明天早上再去吧?我还有些事情想找村里了解一下。”祁盛好笑地看了一眼小孙村长,孙今妍比以前上学的时候晒黑了不少,双手也不再柔嫩白皙,可不知为何,褪去了董事长千金的光环,此时的她,明明打扮朴素,却耀眼的让人移不开眼。
“祁叔……不是,祁哥,我记得上回你帮我们做那个参赛材料的时候,咱们村的资料我都给你了呀,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吗?”小孙村长虽然人呆萌了点,但不得不说,还是有种小动物对于危险的敏锐直觉。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红泥沟山洪那次见面之后,她总觉得祁盛看她的眼神里,好像多了点什么奇怪的东西,就像小时候妈妈给她读小红帽的故事,每次小红帽出场的时候,她总觉得大灰狼好像就藏在小红帽身后一样……
“不是材料的事,是你的事。”祁盛一直等到出了唐家大门,才低声提醒道,“董事长让我问你,想不想继续在上唐村做村长了?”
第156章
“啥?我爸又想让我回公司?我告诉你,想都别想!我这刚转正,村里一堆事情等着我呢。”孙今妍听到这句话差点跳了起来。
“不是……你忘了唐新岚她爸爸是怎么被人举报下来的了?现在国家不是有规定么?党员干部的直系亲属不得从事可能影响其公正执行公务的经营活动?你爸的意思是让我先问问你,要是你还想继续做这个村长的话,那我们公司就不能参与到双弯镇的招商项目里,免得给你添麻烦。”
“你呀~别老把你爸想象成黑心资本家行吗?”祁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了,那你刚才还答应陈书记去找我爸汇报?”孙今妍也有些郁闷,她当然知道这条规定,可是,这种明明可以给村里争取到最好的资源,却因为亲属需要避嫌,不得不去凑合次一等资源的感觉,实在是太糟心了!
“现在后悔当初没进公司实习了吧?”祁盛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伸手揪了揪孙今妍的马尾,“你爸除了是咱们集团公司董事长之外,还是省房地产业协会的副会长,他老人家人脉广着呢。”
“我来之前你爸特意叮嘱我,先问问你的意见,如果你还想留在这里做你的村长,到时候让我帮你把项目招商方案做的漂亮一点,他拿去找个靠谱的老朋友过来参与竞标……”
孙今妍惊讶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半晌,跟个扒拉小鱼干失败的猫咪一样,垂头丧气地低下了脑袋:“我爸是不是觉得我特没用?”
“又说傻话呢?你在这里扎根基层扶贫,真以为你爸在背地里笑话你呢?你是没听到,你爸现在出去跟他那帮老朋友喝酒,哪次不把你拿出来吹一番?这话你可别跟他说,我也不会承认是我说的。”祁盛的求生欲非常旺盛,一边出卖大老板,一边还要负责给自己续命。
“真的?”
“我骗你干嘛?你不知道,上个月你爸以前一起开煤矿的那位李总,听说他儿子追一个小明星,花了三百多万给人买了一辆车,还被人笑话说他是假豪门,你爸乐的不行,还跟人家说,这钱砸给小明星买车,还不落好,不如捐给咱们村修扶贫公路呢。”
“那倒是,别说三百万了,能捐三十万我都愿意亲自给人家送锦旗上门!”一说到扶贫公路,小孙村长又开始发愁了。
上午去古茶道那边现场勘察的结果并不理想,那几个老宅子拆掉要花一笔钱,修补石板路又要花掉一笔钱……陈书记虽然说了镇上会想办法筹资,但,到底能筹到多少,他们心里也没底。
孙今妍已经想过了,要是实在筹不够修路的钱,她就把他爸给她买的那辆车卖了,反正她现在在村里上班,和唐新岚一样骑小电驴就行了,那种几百万的豪车,放在家里也是浪费,还不如卖了给老百姓修路呢。
“放心吧!只要这个项目招商成功,甭管是古茶道还是村里的其他配套,都是要纳入统一规划设计方案的,找个冤大头就行了。都有钱给小明星买几百万的豪车了,想必也不差这几十万修路架桥的钱。”
“噗~有道理!还名利双收呢。”孙今妍也乐了。
“你不知道,咱们公司合作的那个设计单位多会拍你爸的彩虹屁,之前见到你爸都是一口一个孙董,上次一起吃饭的时候,都喊你爸叫‘小孙村长的爸爸’了,把你爸哄得眉开眼笑的,当场就干了三杯白的。”
孙今妍简直目瞪口呆,不过,一想到她爸居然会因为她当了村长就这么骄傲,心里又觉得美滋滋的。
“其实你爸还是很看好上唐村这边的发展的,不过,你爸也说了,钱是赚不完的,你开心最重要。”祁盛笑了笑,他觉得孙总说得对,妍妍开心最重要,以前有孙总,以后,他也会替她扫平前路,让她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
祁盛的到来,让双弯镇的干部们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县里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红泥沟那边因为遭了大灾,老百姓实在没办法自救了,所以会有政策扶持和补贴,但是上唐村这边能不能抓住这次机会,借着旅游环线这股东风把自己发展起来,就只能看他们自己了。
好在这几年双弯镇在陈新平的鞭策下,早就学会了“不等不靠”,用他们陈书记的话说就是: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老一辈为了新中国连命都不要了,他们不过是辛苦一点,好意思叫苦连天吗?
虽然没叫苦,但大伙儿心里是一直在打鼓的,直到祁盛代表孙国强这个大老板来他们这里考察,大伙儿这颗心总算是放下一半了。
第二天早上,在唐家吃了一顿丰盛的农家早饭,孙今妍果然过来找祁盛,要带他去古茶道那边去实地考察一下。
“上车!”小孙村长下巴一抬,点了点自己的小电驴。
“不能开车过去吗?”祁盛看了看那辆粉色小电驴,再看看自己的两条大长腿,十分怀疑他一屁股做下去,就把这台玲珑小巧的女士电瓶车给压塌了。
“咱村路窄,车子最多只能在主路上开开,古茶道入口在咱们村后山那边,都是小路,车子根本开不进去,还是骑电驴方便,能一直骑到山脚下。”孙今妍拍了拍小电驴后座,“放心吧,我还用它带过老支书呢,开慢点就行了,别磨蹭,快上来!”
祁部长踟蹰着不肯上去:“这也太矮了,我坐上去,腿都没地方放。”
“我早说让你买个带后斗的三轮儿吧?”唐新岚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回屋里把她的三轮车钥匙拿了出来,丢给祁盛,“祁部长,你骑我这三轮车去,这个有脚踏板,您这大长腿肯定放得下。”
祁盛颇有些无语地捧着一串电瓶三轮车钥匙,看到孙今妍似乎等的快不耐烦了,只能暗暗庆幸,自己当年最落魄的时候,也曾经骑过这种小电驴去给人跑腿挣钱,这么多年过去了,好歹还没忘记怎么开。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上唐村的风景实在是好,明明骑着土气的小电驴,心情却意外的不错,呼吸着乡间清新中带着青草香气的空气,耳边传来阵阵蝉鸣,看着前面骑着粉色小电驴一马当先的女孩,祁盛一颗心好像泡在了夏日清冽的山泉中,清爽,纯粹,满足,这种感觉,是他银行卡里再多几个零也不曾感受到的。
“这里就是咱们村的古茶道入口了,听有才叔说,他年轻那会儿,这条路就已经很少有人走了,那会儿不让发展个体经济,逮到了就要关牛棚里去接受教育。”
“听说那会儿住在这条路附近的老百姓都闹着要搬走,说是挨着住名声不好听,所以你看,这边上去,沿路那几栋老房子,都是人家搬走之后不要的,现在都塌了,还要村里花钱拆掉。”
“谁能想到呢,几十年前都嫌住在这边晦气。几十年后,倒是要指望这条古茶道能带着老百姓脱贫致富了。”孙今妍苦笑一声,从小电驴后面解开绳索,取出了一把黑黝黝的镰刀,十分熟练地握在了手里。
祁盛:“……”
不得了了!他们董事长千金居然都学会耍镰刀了,不知道董事长和夫人知不知道他们宝贝女儿现在已经学会使镰刀了……
“给我吧。”片刻的惊愕之后,祁盛暗暗叹息一声,走过去把镰刀抢了过来。
他家以前也是农村的,当然知道这种天气进山要带着镰刀,一来可以砍一砍路上挡路的荆棘,二来也能打草惊蛇,万一真遇到了蛇,镰刀还能防身。
“祁哥你可以啊,没想到这农活还做的挺利索的!”看着祁盛熟练地挥着镰刀砍掉挡路的杂草,孙今妍忍不住夸了一句。
“孙总没跟你说过吗?我老家比上唐村这边可穷多了,那时候家里没钱供我念书,我妈就每年多养两头猪,那时候我天天放学就去打猪草,猪养大了,能卖着钱了,我才能有钱交学费。”
“后来的事情估计你也听说了,我妈没了,我爸又娶了一个,家里的猪还是我喂,钱就不是我的了,没钱念书嘛,就只能出来混社会了,我运气好,遇到了你爸,才算是熬出头来,不然怕是这会儿已经去工地搬砖了。”
孙今妍默默跟在后面,一肚子安慰的话在嘴边转了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其实她真的挺佩服祁盛的,甚至觉得把类似“同情”、“怜悯”这些词放在他的身上,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可是,什么都不说,又好像不太合适。
孙今妍都快纠结死了。
“咦?这是马粪包吧?”祁盛突然停了下来,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坨圆圆的东西。
“哎?真是马粪包!看看前面还有没有,有的话都捡回去,这个能吃的!”孙今妍凑过来戳了戳那个鸡蛋大小的马粪包。
这种野生菌在山区特别常见,尤其是七八月份,山里高温高湿的环境里,一场暴雨过后,山里最容易长出这种马粪包,还有一种松树菌比较少见,价格也贵得多,反倒是这种马粪包,因为山里多得很,经常有村里人夏天去山里捡来吃。
俩人一路走一路找,遇到一些落叶比较多的林子也进去看看,没一会儿就找了几十个,他们没带篮子装,祁盛拿镰刀砍了几片蒲葵叶,交叉着叠起来,最后用藤蔓拴住边缘,做了一个提手,就是一个现成的篮子了。
“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呢?”看着他三两下就拿蒲葵叶做了一个篮子出来,孙今妍忍不住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这算什么?我还能会砍藤条编筐呢,回头给你编两个,下回你上山带着。”祁盛已经很多年没做过这些事情了,再拾起来,却仿佛就在昨天一样。
这些生活技能,小时候能帮他攒学费,没想到长大了还能帮他追喜欢的女孩,可见老一辈说得对,生活给予我们的苦难,总有一天,当你回过头去会发现,熬过去了,苦难也是一种珍贵的恩赐。
第157章
陈新平说的没错,上唐村这一段古茶道确实很有开发价值。
这一段古道要横跨两个山头,难得的是,这两座山都不高,中间凹下去的山谷里有一片山泉汇聚而成的天然湖泊,碧绿的湖水看着简直像一块成色绝佳的碧玺,景色甚至不输九寨沟,唯一可惜的就是只有这一个湖泊,而且湖边几乎找不到地方修建观景亭——山脚下面就是湖,要在湖边修观景点就只能炸山或者填湖了,而这两样,都是违反国家规定的。
不过这个也不是没办法解决的问题,大不了就多花点钱,在半山腰修一个挑空的玻璃栈道和观景台,或者悬崖秋千啥的,这玩意儿现在在国内火得很,这边景色又好,再找个靠谱的团队来拍几个宣传片,往短视频和自媒体上投一波,不愁没人过来打卡。
“你看这边,这一片的坡度比较平缓,我听有才叔说,这里以前也是种茶树的,后来不是闹饥荒么?这一片老茶树就都给村里刨了种番薯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我也没经历过三年大饥荒,但那时候真的是饿死了不少人,也难怪老百姓要砍了茶树种番薯。”
“有才叔的建议是下面的山林就不要动了,保护水土,也是保护咱们的村子。上面沿着古茶道两边开出两片空地种上茶树,这样要不了几年,这些茶树长大了,既能绿化山林,又能给游客观赏,村里摘茶叶卖茶饼还能再赚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