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惊鹿连连摇头:“不用,就是不小心咬到了而已……”
季子星却不干:“听话,让我看一下。”
迟惊鹿只好不情不愿地张开小嘴,任由他指腹掐着,冬风刮过,吹得她伤口有些凌冽地疼。
季子星俯下身,他的睫毛很长,长睫下是一双认真凝视的双眼,非常深邃。他的鼻息很凉,和身上穿的青色倒是很符合。迟惊鹿看得发愣。
还有,他刚刚让自己听话?
迟惊鹿觉得脸上一阵发烫,明明是寒冷的冬日,她却觉得热得很。他那样的口气倒不像是她弟弟,而像是照顾小妹的大哥了。
迟惊鹿赶紧挣脱了出去:“我真没事,就是没注意咬到的,很快就好了。”
季子星看着小丫头的嘴唇,她本就是红唇,沾了血,颜色更鲜艳了,像是树枝上饱满的红果,带着香甜禁忌的气息。
她今天只简单打扮了一下,长发散落在粉红小袄上,娇俏可爱。此时整个人落在他眼中,就只剩下唇心一点红。季子星觉得满院的大红绸,都比不上那一点点血色让人心驰神往。
他努力使自己定了定神,无奈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又掏出来一张深色官书给她。
迟惊鹿犹疑着接下,官书很沉,皮子是光滑的绸缎做的,翻开的时候又很柔软。里头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季子星暂擢升大理寺寺卿,即刻上任。
“怎么会……”
迟惊鹿又看了一遍,没错,她抬头,看见季子星温和的笑,一下就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了。
大理寺寺卿,官至正三品,竟是直接升了一个半品阶!
迟惊鹿把官书翻来翻去,宽大的袖子乱飞。季子星弯下腰,耐心地帮她扣上袖扣,一边低声说道:“寺卿年纪实在大,便告老还乡了,我只是暂行寺卿的权力,若有更加合适的人选,我还是要退回去的。”
这些都是场面话,只是因为他太年轻,又是刚到大理寺不满一年,怕他不能服众,上头才这样说。然而迟惊鹿很清楚,这就是他擢升的官书了,没有人能代替他,大理寺寺卿的位置,只有他才能坐稳。
她只是没想到季子星晋升得竟然这样快,怪不得方才那么多人都去贺喜他,想在他脸前混个眼熟。
这样的年少有为,还不知日后该如何高飞,现在能拉进关系的机会,自然没人会放过。
果不其然,几个同样穿着官服的男子低声商量了几句,就端着酒杯朝这边过来。
季子星眼中闪过一丝不快,继而又恢复了那种冷漠和客气。
迟惊鹿道:“季子星,我想去看新郎新娘剪彩花。”
他点点头:“好,去吧。”
迟惊鹿转身就走了,没迈出几步,便听他轻喊:“八姐。”
她回头:“嗯?”
他站在松树下,显得格外高大挺拔,松枝上还有点点未化的白雪,成了一副格外好看的图景。
“别跑太远,”他说,“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第61章 他实则薄凉到了骨子里,……
迟惊鹿走到堂前, 人实在太多,她挤不进去,只能远远看着。
热闹看多了, 也就那样了。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趣,想到别处走走。她转头看季子星, 他还是在树下,客气而疏离地同那两个官员说话。
他现在身份不同了, 是该有更多的人上赶着巴结的。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 已经走到了假山边上。
石府的院子非常大, 亭台楼榭错落有致, 假山巍峨怪异。假山不是普通用来观赏的, 而是实打实可以走上去的,大概有两层楼那样高。
台阶很小很陡峭, 一次只能踩一双脚。
迟惊鹿很想知道,从高处看金陵是什么样的, 她弓着身子往上走,沿途能看到底下一对新人被围着, 两双手重叠在一起, 轻轻一动,那彩花就断了。
或许是因着到了年关, 脚下明明这样热闹喧嚣,她却觉得身上蔓延过一阵寒冷。
耳畔传来似有若无的声音, 迟惊鹿一开始以为是丫鬟在打闹,可那声音越来越响,几乎是直直地往她耳朵里钻。
是很柔软的女声,宛转悠扬, 贝齿间泄露出细碎的呻.吟,像是上好的春.药,一声一声把人撩.拨得有了欲.火。
迟惊鹿好歹也算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听了一会儿就知道这是有人在附近行苟且之事,而且被那事冲昏了头脑,已经顾不得这声音会不会被听到。
她四下看看,发现人大多聚集在前厅和后厨,假山这里的确人迹罕至,若不是刚才有心事,低着头没看路,她恐怕也不会来这边。
迟惊鹿小心翼翼探出头去,果然看到在假山嶙峋的缝隙中,一男一女正狂浪地苟.合。
她感觉脸上有火在烧,本不打算多留,可在准备撤退的时候,不经意见看见了女方头上的发簪。
是一只鎏金石榴长簪,挽着如绸的长发,本应该端庄地插在发髻中,此时却凌乱地散落在耳边,随着身后男人的动作一耸一耸的,在嶙峋的怪石之间发出刺眼的光。
那只簪子她见过,在春日宴上,是郡主凌晚的。
迟惊鹿的心突突地跳,女方是凌晚,男方是谁?
“在想什么,专心些!”
疾厉的声音响起,沉稳中带着一丝不耐烦,好像在对凌晚的反应不满。
“恒均已经在兖州布了兵马,那头的人已经尽数被他收买,接下来一个月,就是丹州、潍城,到时……”
迟惊鹿听得入神,脚下没了分寸,不慎踩落几颗石子,惊动了下面的两人。
她的冷汗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寒冷的冬天,她居然连背上都出了汗。
凌晚尚在迷蒙,凌绝已经抽身出来,宽大的袖袍凌厉地一挥,通身都是王霸气派。
他追出来时,只看到一只受惊的粉色兔子玩命狂奔,乌黑长发散落在她肩头,雪白的裙摆上下翻飞。
凌晚此时也看到了,她的脸越来越阴沉,绮罗下的手指攥得很紧。
迟惊鹿飞快地跑着,惊慌失措,生怕被看到了。
她眼前一片混沌,已经顾不上回想刚才看到的艳色,那幅让人惊异又脸红心跳的图景。
她脑海全中是凌决阴狠的声音和阴谋打算,他竟然妄图造反!
.
“明年开春便要选秀了,说起来,宫中有好几年不曾进过新人了。”
程夫人微胖,笑起来很喜庆,今天是女儿大婚的日子,短暂的哭过之后,便也缓过来了,和几位官家贵妇在偏厅聊闲天。
前厅是男人的战场,她们惯玩不了觥筹交错那一套,便寻了个清净地,叫丫鬟端了上好的菜和点心,安安静静坐着。
程夫人笑着对一旁的顾夫人道:“令爱可有打算去试试?”
顾夫人是光禄寺顾大人的妻子,和程夫人一样,同是三品诰命夫人,因此两人说起话来倒不用顾忌许多。她慈爱地朝门外瞧了一眼,女儿顾湘就在外头来来回回地走。
顾夫人道:“我和她父亲确有这样的打算,不过此事还要看湘儿自己的意思,怎样我们都是愿意的。”
几个夫人都点点头。顾夫人的亲侄子是太常寺少卿,顾湘的叔父是詹士府少詹士,顾家几个兄弟也在朝中任着比较重要的职位,顾家在朝中可谓根基深厚,如果顾湘进了宫,对她而言大有助益,不说能如何得宠,至少可以过得顺风顺水。
这样的家世,是多少官家女羡慕不来的,常人若但凡有一点心思,肯定会抓住这次机会进宫。
顾湘出身名门,颇有才艺,加之那样的美貌,想要湮没在众女之中都困难,得宠也只是早晚的事。
在她还小时,便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那时候顾家尚未起势,就已经有高门子弟愿意娶她为正妻,并且甘愿等她及笄。
那时候母亲就对她说:“湘儿,你现在还不知道这张脸多么珍贵,等你长大就明白了,它甚至可以保你一世荣华。”
有的人就是天生好命,老天爷把什么都给她了,对她精心打磨,而其他人就跟捏着玩似的,随随便便就出生了,一辈子都不及她一根手指。顾湘就是这样好命的人。
顾湘站在门外,远远地朝前厅那边眺望。
她今天穿了一身浅绿色的袄裙,显得柔软纤细,像初夏出水的荷叶。
顾湘犹豫了一下,还是朝通往前厅的长廊上走去了。
路上遇见了孙家公子孙诚。孙诚的父亲只是左庶子,但他的曾祖父生前是太子太师,深得先皇信任,曾祖父过世后,孙家靠着荫蔽长盛不衰,是非常出名的言情书网,现在朝中不少官员,都曾经是孙家门下的书生。
孙诚很争气,三年前金榜题名,步入仕途,稳扎稳打,去年已经擢升为詹士府右春坊的右庶子,年纪轻轻竟然和自己的父亲同级。
孙诚的样貌温润如玉,也有不少官家女芳心暗许,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娶妻,他的母亲非常着急。
看见顾湘,孙诚叫住了她,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孙诚温声道:“听说顾小姐喜欢梅花?今年冬日的梅花快要开了,东城郊外的梅林十分美丽,我明日要驾车去,不知你是否有兴趣一同观赏?”
顾湘的确喜欢梅花,可是只有几个闺中密友才知,孙诚是如何知道的?
她淡淡道:“孙公子的好意顾湘谢过了,只是明天家母要带我去戏院喝茶,恐怕无缘梅林了。”
孙诚眼中的失望显而易见,他从不曾开口邀约女子,从来都是他拒绝别人,还没体会过被拒绝的滋味。
眼前的女子美丽异常,疏离得像是天上不可触及的月亮。她泛着清冷的光辉,带着不可侵犯的神圣。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实在很难不动心。
他还想说什么,顾湘抢在他前头:“我还有事,不打扰孙公子了。”
说完便快步离开了,一点余地也没给他留。
顾湘走到前厅,看到季子星站在人群中,清瘦孤拔,有种遗世独立的气质。他身边虽然有很多人,可他却似乎离他们很远。
季子星高中的那天,父亲便带她上门贺喜了。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季子星,觉得他很难靠近,对谁都是淡淡的,她努力想要同他找些话题,可他的眼神温度没有变化,只是出于礼貌克制着不耐烦。
她也不知道自己着什么魔了,一下就陷进那样幽深的眼睛里,总期待着能和他多见见。
后来她又编借口找过他几次,看到其他小姐都被挡在府外,连他的面都见不了。他出来见她,她按捺着欣喜,连带着脊背都挺直了一些。
只是没想到,季子星见了她,只对她说了一句:“别再纠缠我,我从不对女人动粗。”
顾湘不死心,问他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季子星只是冷漠地看她一眼,没有回答,就转身走了,侍卫在她面前把门关上,她终究还是没能进去。
今天她本无意来,是听说季子星同时收到了石家和程家的邀约,她才精心打扮了好一番,小心翼翼地跟着母亲来了。
可她来了这么久,不少官家子弟明里暗里对她献殷勤,生怕说得不对惹她不快,然而他连往这边看一眼都不曾。
她第一次觉得母亲的话说错了,原来这样的国色天香,也有男人不为所动。
顾湘深呼吸一口气,走上前去道:“恭喜季大人,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听说他擢升了大理寺寺卿,那位置岂是一般人能坐上的?更何况他不过是入仕不到一年的探花。她是从小跟随父亲一路走上来的,最知道高升的艰难,没想到季子星走得这样顺畅。
顾湘抬头看着季子星,有一瞬间的失神。
季子星颔首:“谢了。”并不再多说什么。
他浑身冷得像冰,再怎么掩饰,也只能做出两三分温和。
顾湘看到有不少女眷正朝这边看,她们目光闪烁,眼神触碰到季子星黑色的风衣时,就有光芒划过,又垂下头不敢再看。
顾湘用手指绞着帕子,像是被逼足了勇气,不肯让步:“明日家父和家母要带我去戏院,听说季大人最近也常去那里,不知明天是否能遇到?”
季子星默默看着她。
他最近的确常去,不过不是为着听戏,而是程一奇非要带他去。他对戏文音律不感兴趣,台上美貌的戏子,在他看来长得都一模一样,也没什么意思。
季子星缓缓靠近顾湘,有种迫人的威势。他声音很低,语气却厉害:“顾小姐,我早说过不要再来扰我,今天是大喜之日,我不想做出让彼此都难堪的事!”
这几乎可以算是警告了。顾湘出身闺阁,除了教她四书五经的先生外,从没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
季子星还是第一个!
她那样貌美,任何人想要说重话的时候,看到这张脸,都会不由自主顾忌几分,软了声音。他竟然说得毫不留情,一点面子也不给她。
顾湘咬着唇,眼角泛红:“季大人,我到底哪里……惹你讨厌?”
她都已经服软到这地步,只要不是铁石心肠,一定不忍心再责怪她。
事实上,季子星的确没有再说狠话。他敛了风衣,语气出奇地冷淡:“你误会了,我并没有讨厌你。我只是对你不感兴趣,至于你有什么缺点……与我无关。”
顾湘一下子愣在原地。
她愣愣地站着,突然发觉自己蠢得可笑,竟然妄图让他喜欢自己。季子星这样的人,外表看着还算温和,实则冷漠无情,简直是薄凉到骨子里。
如果连她这张脸都不能令他心动,那全天下恐怕没人能让他温柔了!
正想着,视线里滚过来一只粉色的毛球,简直是连滚带爬,喘着粗气,直奔季子星而来。
迟惊鹿吭哧吭哧跑过来,地上是刚化的雪,一个没刹住车就往前翻了。
季子星伸出手,一把止住了摇摇欲坠的小丫头,脸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只是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了温柔的弧度。
“小心些……”他手上加重了力道,干脆把另一只手也环到她背上,是一个不失分寸却又亲昵的姿势,是强势的保护姿态,“摔倒了可又要我背你回去了。”
第62章 他的声音变得温柔,像一……
回程的马车上, 迟惊鹿左思右想,该不该把凌决说的话告诉季子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