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的“两位季大人”,自然是季护龙和季子星。
看季子星不动,迟惊鹿拽拽他的袖子:“季子星,真的是误会。”
季子星看着小丫头脖颈上的红痕,非常心疼。可她做的没错,这件事闹大了并没有好处。他自觉是一个非常理智冷静的人,派出去的近卫受了险,他可以从容应对,条分缕析,指挥他们脱险。
但看见她受了欺负,他就有股无名的火,几乎不能保持理智思考。这是非常可怕的。
头脑中两股势力纠缠许久,最终是看到了迟惊鹿近乎恳求的眼神,季子星才缓和了下来。他道:“既是误会,解开便好了。八姐她只是闺阁小姐,没有受过惊吓,还请王爷不要再这般逗她。”
否则下一次,他应该是不能再保持冷静。
凌决:“那是自然。”
走到季府门口,凌决回首,如剑的目光看向他:“季大人同本王,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男人笑吟吟的,似乎回忆起了多年老友,像是和眼前的少年有多少年的交情一般。
季子星并不避讳他的目光:“据我所知,并没有。”
凌决勾唇,点点头,带着凌晚和青荷走了。
季府大门一关上,迟惊鹿就被拉走了。
季子星直接拉住了她的胳膊,把她往他以前住的屋子里带。
他真是气急了,若不是掌风反应快,看到她进了前厅就赶紧去通报,把他从进宫的半道截下来,那今日的后果……真是未可知!
迟惊鹿捯饬着小短腿,堪堪才能跟上季子星的步伐。
一边捯饬一边想,他不是身体不好吗,怎么这样大的力气……
他把她拉进屋子,关上门,让她偏过头去,检查她的伤势。
迟惊鹿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小声说:“我真的没事……”
凌决虽狠,但没下死手,她缓了一会儿就好了。
季子星脸色才缓和一些,他生的清秀中带着妖冶,平时几乎不生气,所以脸色不好的时候,格外有种恐怖的震慑力。
他看着眼前的小丫头,突然发现自己不能想象她出事的场景。
他来的路上甚至想好了,如果凌决敢把迟惊鹿带走,他就带大理寺的兵卫把王府给围了。
凌决若敢在这里对她做什么,季宅的侍卫也不是吃干饭的。
一墙之隔而已,有他在,谁敢动她?
她也真是笨,就那么傻乎乎一个人去了,也不知道让丫头通传他一声?
想到这儿,他眼色又黑沉了下去。想了很多教育她的话,到了嘴边却成了:“八姐,为什么不先告知我一声?”
如果她一开始就让人找他,那她连这点罪都不用受了。
迟惊鹿没说话,低着头,像小动物一样可怜。
季子星的心一下子就变得柔软,他不忍心说重话,只好带着偏执的诱哄,跟她说:“以后你有事,先告诉我,好吗?就像那天在马车上,你把听到的跟我讲一样。”
那天在马车上,他得到这个消息,震惊之余是一丝欢喜。她遇到危险,第一时间,还是想着他的。
那以后也要保持下去。
迟惊鹿不知道面前的人想这么多,自己也后怕。她一个人处理事情惯了,所以没想着找他。
她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第65章 “就算您不肯上花轿,奴……
天色骤然转阴, 暴雨冲刷着山脊,将整座山林清洗一空。
宴声摩挲着手里的短刃,上头的结穗被雨水洗刷, 又晾干,是带了些破旧的干净。
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半年之久,见过了这里的所有人。很多人, 他曾经见过,当年他还是个孩子, 威名传遍整座国度, 陪着盛祁州巡视兵营, 有些面孔很熟悉。
但是那些人并不认识他, 毕竟那时他还小, 又整日带着面具,见过他真颜的人, 几乎全部葬身在了那片滔天的白光之中。给他易过容的十三刀,也已经被他干掉了。
杀十三刀,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赤溪军的叛徒。
他不仅背叛了自己的契约人, 竟然还想歪曲赤溪军的故事, 给他们抹黑!宴声绝不能容忍。
宴声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叛徒。
少年默默看着手中的雪刃。这刀随着他出生入死,可无论什么时候, 被洗涮后都会恢复最初干净凌厉的模样。
叛徒……这山洞里,就有一个最大的叛徒, 她是导致赤溪军覆灭的罪魁祸首……
“冬天真的很少会下暴雨。”
盛瑶笑着走过来,用手遮挡着额头,也学着宴声的样子朝外瞧,“陈玉, 你呆在这里很闷?想出去了吗?”
宴声收回刀,掩盖了眼中的冷色:“还好。”
或许是有光线透进来的原因,向来淡漠的少年好像温暖了一点,盛瑶离他近了些:“你来的时间还短,等再呆两年,你就会习惯了。”
宴声没说话,盛瑶猜到他心中所想,又说:“我知道你想出去。但毕竟是陶姨救了你,所以你得听她的。”
她收回手,擦擦脸上的雨点:“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是她救下的,所以我们也都听她的话。”
宴声很想说,即便陶霏没救他,他一样能从迷障林里走出去。他看着面前天真无邪的少女,她从八岁起就被带到这里,她的世界里只有陶霏。她什么都听陶霏的,活成了陶霏最好的助手,并且坚信陶霏说的“留在这里才能活下去”,完全没考虑过,这群人为什么会被困在大山里。
他很想救她,但又怕永远也叫不醒一个甘愿沉睡的人。
毕竟寄人篱下,他的确要乖顺一点,才能让对方彻底放下戒备。宴声尽量让自己语气柔和一些:“我知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非常感谢她。”
他拿出一颗黑丸,不经意间露出了胳膊上被划破的红痕:“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在采集药材。”
盛瑶有些惊讶:“你采药做什么?”
宴声挠头:“陶姨不是身体不好么?我不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但我懂一点医术,给她做了些药,可以补气血,对身体有益无害。”
黑丸是他从随身带的金疮药上刮下来一些,又混了普通的草药做成的,的确没害处,吃了也不会有事。
至于红痕,是他用刀故意划的。
盛瑶的神情变了些,她看了黑药丸一会儿,才缓缓说:“只见过陶姨一面……你倒是真上心了。”
这山里这么多人,都知道陶姨身体不好,可没人给她做药。宴声还是第一个。
盛瑶不由得握住他的胳膊:“你的伤……”
宴声笑笑:“已经结痂了,不用担心。快拿去吧,如果她身体能好转,我就多做一些,给她备着。”
又有些尴尬:“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盛瑶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芒。眼前的少年平时看上去总是很淡漠,从不与人同行,话也少。可是有些细节,只有她能注意到,她感觉他在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是个值得托付的好少年。
这样的反差,让她多了一丝丝幻想。
盛瑶接过药丸,微笑道:“你费心了。”
两个人沉默地呆了一会儿,外头的雨渐渐停了,盛瑶才发现她已经在这里站了挺久。该给陶霏送饭了,山洞里自有人做饭,她只用确认饭菜是安全的就好。
她有些不舍地转身,看着小雨中的少年背影孤寂,心里有些难受。
半晌,盛瑶才说:“陈玉,其实你不用再去采药。陶姨的病……寻常的药治不好。”
宴声回头,惊疑道:“到底是什么病?我想除了不治之症,世上的病都可以用药治好!”
盛瑶面色有些难看:“不是不治之症……但是也差不多。她的病……不能用药。”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没说完,只道:“反正,你不要再去采药伤害自己了。陶姨的病是为了我们得的,要负责,也该是山洞里的其他人。”
宴声垂眸,细细品味盛瑶说的话。
得了病,不用药……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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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迟惊鹿身体不大舒服,应该是不适应这里的冬天,有些着凉。
她正抱着丫鬟给烧的小暖炉,躲在床上休息,就听到了一个惊天噩耗。
她和戚行肆的婚礼,原本定在了开春,等冬天过去,春暖花开的时候再成亲。方才丫鬟过来报喜,说提前到年关了!
迟惊鹿差点一脚把暖炉踢翻。
这些日子给她量身的裁缝,也是按照明年三四月的天气做的衣服和绣鞋,薄薄的喜服,适合初春穿。她采买的首饰,也是轻盈的颜色,妆面也是淡色的。
提前半年下小礼,根据时间推算,也当是再过几个月才办婚事。
迟惊鹿赶紧问:“怎么会提前了?”
丫鬟倒是喜笑颜开,虽然婚期提前,她们底下人有的忙,但是能在年关那一天成亲,想一想都觉得很浪漫。她回答道:“小姐,戚公子升了兵马指挥司的副都指挥,过了年关,就要去地方各州巡查,没个小半年怕是回不来。老爷的意思是,这婚事既然已经定下,倒也不用再耽搁了,戚老爷那边请了先生,给您和公子重新算了八字,算出年关那天成亲是最好的。”
迟惊鹿:“……”
迟惊鹿:哪个算命先生,我去结果了他!!!
迟惊鹿面色很难看:“半年就半年呗,我这么青春靓丽,又不是等不起!”
丫鬟一笑:“小姐,好事赶早不赶晚,早些成亲,也完成了一桩人生大事。”
她顿了顿,又小心翼翼道:“小姐,再说了……戚公子才貌双全,年少有为。光是这半年,奴婢就听了不少风言风语,那些女子竟然为了看一眼公子,跑到城门那里去了!您不担心吗?”
言下之意,是戚行肆太招桃花,要看紧点,快点成亲才是。
等成亲了,戚行肆就是她的了,任谁觊觎都不再有机会。
迟惊鹿:“那还不好?我倒希望这些姑娘们争点气,动作麻利点,把他拐跑就好了。”
丫鬟:“小姐,您说什么?”
迟惊鹿摆摆手:“没事,我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嗳。”丫鬟笑着退下,喜滋滋地准备成亲用的东西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迟惊鹿每天很早起,很晚才睡。因着婚事提前,衣裳得重新做,裁缝来了一拨又一拨,才终于赶制出令人满意的喜服。
府里能用上的丫头都围在她身边转,为她提前沐浴洗漱,试妆发,只求大婚当日不出分毫差错。
迟惊鹿本想找爹商量一下,可是看这架势,季护龙是当真要让她和戚行肆完婚的。他已经通知下去,给亲朋好友发了请柬,听说光是喜帖便用掉了三十多斤的红纸,府里的先生没日没夜写了三天才堪堪写完。
这婚事是势在必行。
府里还找来喜婆,一件一件地教迟惊鹿,成婚时该行什么礼,从上花轿到洞房,事无巨细,没有遗漏。喜婆是有经验的老人了,虽然时间紧,她也从容不迫,讲得很细,保证小姐能学会。
月亮已经挂上树梢,天色晚了,喜婆还在加班。
她看起来四十多岁,慈眉善目,两只耳朵上挂了小金坠子,总是笑眯眯的,看着就很喜庆。
今天她教迟惊鹿拜天地、奉茶时该怎么说话,把自己累了个半死。她深深觉得这家小姐虽然看着乖巧,但脑子确实不怎么好使,教了多少遍了,还是学不会,一说就错。让她迈右脚,她像是左右不分似的,十次能迈错八次;让她磕三下头,不是少磕就是多磕,连数数都不会。
喜婆教过笨的,没教过这么笨的,她实在腰酸背痛,干脆坐到椅子上:“八小姐,您自己练会吧,老婆子我不行了,先歇歇……”
迟惊鹿乖巧道:“好的。”
便又练习去了。
她不是学不会,而是不想学会。像拧着一股劲似的,她不能跟爹作对,只能拧着喜婆,要是喜婆能去抱怨几句,推迟婚期就好了。
心里却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许久不见的青鸾昨天跟她说:“八小姐,不管您学会学不会,都要准时上花轿。哪怕您不肯走路,奴婢也得把您抬上去。”
走的时候,青鸾似乎还是有些不忍心,又返回来对她一福:“小姐,老爷是为了您好,您体谅些吧。”
喜婆歇了一会儿,又教她洞房之事。
“到时候您要为公子宽衣解带,男子的靴袍繁复,让老奴来教您一遍。”
喜婆拿了一件男子的喜服,给丫头穿上。她慢慢把腰带卸下,继而撩开衣襟,为丫头脱下外衣,露出洁白的中衣。又蹲下身去,把长靴上的暗扣一个个解开,像真的为男子宽衣一般。
喜婆演示了两边,问道:“小姐可学会了?”
迟惊鹿看着那绣了金线的长靴。喜婆的动作温柔舒缓,真的像个满心欢喜的新妇。可迟惊鹿脑子一片空白,实在想象不出来自己为戚行肆做这件事会是什么样子。
喜婆又教她男女洞房之事。
听了一会儿,迟惊鹿深深吸了一口气:“天色不早了,还请您回去吧。”
喜婆还想再嘱咐她几句,毕竟闺阁女儿没接触过那事,必然生疏。看她低着头,还以为是害羞,便做了个福:“小姐早些歇息,老奴明儿再来。”
迟惊鹿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夜色,心里盘算着,再过三天就是年关了。
第66章 让他贺喜她成亲……想都……
今日是年关, 老天爷像是有意一般,下了一场鹅毛雪。
大街小巷都挂了红灯笼,在门匾上缠了红绸子, 门口堆了鞭炮。伙计忙着关店,老板娘人好,给他们发了额外的红包, 所以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
各家各户都忙着过年,炸了春饼, 包了饺子, 面粉纷纷扬扬, 竟和外头的雪不差多少。有钱一些的, 将院子里装点一番, 求个吉祥,普通人家也买了春联, 慈祥的母亲用口脂给女儿眉心画上一点红,期望来年还能保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