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姐姐而已……这样着急吗?
她一瞬间就后悔自己扣下掌风的信了。如果他早些回来,八小姐也不会逃婚,他也不必费这么大心思去寻……今天的情景会不会不一样?
她以为季子星对谁都是漠不关心的。
季子星并未多跟松枝说什么,只问道:“查到了?”
松枝回过神,低头拱手道:“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属下查到了一些其他的消息,是关于程大人的。”
季子星听完以后,轻轻皱眉:“消息可靠?”
松枝肯定道:“确认无误。属下亲自去探查过。”
他冷笑一声:“他竟还有这等心思……当真是不可小觑了他!”
偌大的院子,只剩松枝一人。她望着迟惊鹿离开的方向。
院落向来以东为尊,迟惊鹿一行人去的正是东厢房。
第73章 “我不介意让侍卫把你扔……
大理寺。
年轻的男子端坐于案后。长桌是黄杨木的, 木质宽厚而有光泽,非常质朴沉稳。屏风后是一张干净的罗汉床,小被叠得很整齐。
大理寺公务繁忙, 实在疲累的时候,他便去里头休息,经常是夜深人静时躺下, 天还未亮便起来了。
寺丞将理好的案卷恭敬地放在堂下的案几上。他年逾五十,已经生出华发, 态度却一直很恭谨。从踏入这里开始, 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多年的仕途生涯已经练就了他利落的行事风格。
他放下案卷, 抬头看了堂上之人一眼, 心中不免惊叹。这位新来的寺卿大人精力充沛, 远超于常人。季子星面色如常,没有一丝疲惫, 若不是寺丞昨夜当值,便根本看不出寺卿大人几乎彻夜未眠。
寺丞等了一会儿, 待季子星扶额休息时才道:“大人,户部侍郎曾棣的案子您可有定夺?”
前些日子接到了皇上的指令, 命他们查曾棣贪污受贿一事。季子星不在寺里, 他们底下的人焦头烂额。只因为户部侍郎不是小官,是正三品大员, 且曾经与大理寺前寺卿关系甚笃,也行过不少便利, 寺里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季子星并未抬眼。只将手中的批注递给寺丞:“就这么办吧。”
寺丞接过,一看却大惊失色。他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大人,这是否太绝情了?”
季子星掀了眼皮,薄薄的粉色让他的的眼神看起来柔和了三分, 这是他一贯给人的错觉。心思狠辣的人,再怎么掩饰也温柔不到哪里去。
他的声音很冷,硬的像石头,说出去的话投掷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很有震慑力。
“绝情?大理寺办案,只论对错,按罪量刑。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一个曾棣?”
寺丞拿着判卷,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苍老的手微微颤抖:“可是正三品处以斩首之罪,历朝历代都是极少的……”
斩首是最严苛的刑罚,手起刀落,人头落地。不过斩首也不是没有先例,只是大多是五品以下的官员,而曾棣这样高的地位……从来都没有过啊。
季子星沉声:“寺丞慎言。曾棣已经不是户部侍郎了。”
截止到曾棣入狱,从他家的地窖中搜出了黄金五十四万两,都察院的马车整整拉了三天。这是一个震撼人心的数字。
天子向来以廉治国,户部侍郎每年的俸禄加上贴补,以及正常的人情往来,绝不会超过千两。曾棣少年英才,在侍郎的位置不过坐了十余年,断然不可能积攒下这么多家财。知道此事后,皇上大怒,已经下令废了他的官。
“凡贪污受贿者,十万两者发配为奴,二十万两者全家流放,三十万两者斩首。”季子星对法例向来倒背如流,“曾棣的五十四万两,以及外头的七座宅院、他妻子娘家的十五间商铺,足够他砍两次头了。”
他笑笑:“我只砍他一次,已经是宽厚。”
寺丞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那……他的家人……”
“变卖或流放,你们自己定吧,不必再来问我。”
寺丞终于不敢说话,含混地点点头,弯着腰出去了。踏出门时,脸上尚且带着一丝惊恐。
“刘寺丞又来问案子啊?”
娇软明媚的声音在通厅长廊上响起,绯罗蹙金刺五凤的裙摆像浪花一样波涛汹涌。
寺丞又是深深一躬:“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哎,不必这么拘礼,又不是在宫里,轻松点。”凌霓珠让他平身,悄悄往里头看了一眼,“季子星又训你了啊?”
寺丞惶恐道:“公主,是老臣、老臣无能。”
凌霓珠一笑,梅色的红唇娇艳至极:“我去帮你说说他!”
她被丫鬟拥簇着往里走,走到门口才想起什么,便让丫鬟留在外头了。
季子星说过,这里是办公务的地方,不能随意进出。
凌霓珠踮脚走到堂下,左摇右晃,季子星的眼睛却始终在案卷上,看都没看她一眼。她终于忍不住,往上丢了一方手帕:“你这木头!”
堂上之人终于把视线从桌上移开:“公主殿下。”
凌霓珠轻哼一声:“我还以为你瞎了呢,这么大个活人在这儿站半天,你看不见啊?”
季子星又垂下眼,拿起笔勾勾画画:“公主无事请回,宫外多有不便,且不安全。”
少女看他终于搭理自己了,颇有点得了便宜开始卖乖的迹象。她跳着上了堂,离他近了点:“你是不是担心我?不安全的话……你保护我呗!”
季子星扫了一眼铺在堂上的裙摆:“这里是大理寺议事厅,公主并非寺中人,还请不要到堂上来。”
凌霓珠根本不在乎,还得寸进尺地往前倾:“别说大理寺,整个天下都是我父皇的,我父皇的就是我的,本公主想跳就跳,想坐就坐,你能奈我何?”
季子星冷漠地躲开,凌霓珠差点摔倒:“诶,你懂不懂怜香惜玉?”
他扫了她一眼,把被她压住的案卷拿开,有种淡淡的嫌弃:“公主自重。”
少女有点生气,她揉揉脚腕:“大理寺这么多人,都是你说了算……保护我一下怎么了。”
季子星“嗯”了一声,沉声叫侍卫来:“你带队,护送公主起驾回宫。”
侍卫看了一眼公主,脸颊飞红,赶紧低下头去:“是!”
“诶、别啊!”凌霓珠气得挥手让侍卫下去,一瘸一拐坐到旁边,“换个人,你保护我呗。我找你这么多次了……哪次得着你好脸了?你不给本公主一点补偿,小心我在父皇那说你坏话!”
季子星终于有所动容,抬头看着她。凌霓珠得意地等着他说软话。
他缓缓靠近她,眼中沉淀出异样的冰冷,带了几分少有的戏谑,十分危险:“别闹了,否则我不介意让侍卫把你扔出去。”
凌霓珠:“你!”
瞪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人家根本不为所动。她很着急,可又没有办法。自从季子星成了寺卿后,离宫里近了,她就寻借口来这“巡查”。可要么他不在,到外头办案子去了,就算在,也总是冷着一张脸,说话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惜字如金,还总是一脸不屑。
她知道,要不是看在她是公主,有权来这里视察的份上,他早就把她赶出去了。
凌霓珠不由得噘了嘴,委屈涌上心头:“干嘛这么凶。好歹我也是公主……”
要什么有什么的那种。
怎么,配不上他一个三品寺卿吗?还要这样求着他跟自己说几句话!换做别人,跪在地上供奉她,她都是看不起的。
季子星漆黑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波澜:“公主身份尊贵,自然不必来我这里受委屈。”
凌霓珠被噎了回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哼了一声:“谁愿意受委屈了,要不是因为是你……”
她低下头:“我才不来。”
过了一会儿,又说:“就是想多了解你一些罢了。问你你又不说。”
季子星自顾自地看了几个卷子,算算时间也该到了。便道:“好,想了解我的话,就跟我走。”
他大袖一挥,起身往门外去了。凌霓珠一喜,忍着脚上的疼,在侍女的搀扶下跟在他身后,一瘸一拐,蹦蹦跳跳地走着,场面很是滑稽。
大理寺面积很大,分为几个院落。大雪一过,焕然一新。
几人在长廊上走着。微风吹过枯木,发出细细的声响,仿佛天地间都变得安静。通往目的地的廊道幽静而悠长,似乎要刻意让人忘记时间。
走了不知多久,季子星在一处巨大的铜门前停下。黑色的官服上绣着小独科花,阳光照在泛着金色的铜门上,竟有种奇异的美感。
凌霓珠也停了脚步,这门又高又大,没有多余繁复的装饰,却隐隐有种压迫的力量。
纵然是骄纵如她,也不由得往他身边站得近了些,放低了声音:“这是哪儿?”
季子星看着那张微微变色的脸,眼中流露出一些嘲讽和玩味:“公主没有来过吗?这里是天牢。”
第74章 “这就是我真实的模样,……
凌霓珠从未到过天牢。
其实若不是季子星在这里, 她连大理寺的门都不会靠近一步。
巨大的铜门开启,发出低沉的声响,像海中巨物发出的悲鸣。一阵冷风扑面而来, 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初到此地者往往会作呕,因着那股味道冲进鼻腔中, 在身体里翻江倒海,令人无端联想出许多残忍的画面来。
说是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季子星已经平静地走进去, 黑长的身影被若隐若现的光影无限拉长。
凌霓珠也要往里跟, 被一旁的侍女轻轻拉了一下, 面色有些为难:“公主, 此地污秽不堪, 有碍于您的身份。”
凌霓珠瞪了她一眼:“什么身份不身份的,进去一下又不会死。”
她从侍女那扯过干净雪白的香帕, 想起了什么又转头嘱咐道:“你可不许跟别人说啊,此事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要是父皇知道了, 看本公主怎么收拾你。”
侍女跟着凌霓珠多年了, 知晓公主的脾性,听了这话也不害怕, 只轻叹了一口气,便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进去。
同地牢不同, 天牢是关押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的地方。这里的每一个人曾经都拥有着尊贵的身份,然而现在却和普通的平民百姓无异。
越往里走,哀嚎的声音就越刺耳。一个个被折磨地疲惫不堪的人痛苦地呻.吟着, 在黑暗中撕心裂肺,如万鬼齐哭。
季子星缓缓抬头,眼中是盖不住的冰冷。顾征已经被定罪,按的是最重的刑罚。
他在惩戒犯人这方面毫不手软。他微微侧头,并没有说话,一旁的牢头就明白了寺卿大人的意思,带着几个人默默退下了。临走之前,略带同情地看了墙上挂着的人一眼。
季子星旁若无人地将墙上的绳子砍断,顾征一下子就瘫软在地。季子星把他挪到冰冷的石床上,又打开铁桶,抓出里头的黑老鼠。
他把黑老鼠扔进顾征的裤腿,三两下就利索地把裤脚挽住,又在顾征腰上打了个结,使得男人的下半身完全是封闭状态。
季子星走到刑具架旁,从满墙的铁具中顺手挑了一样。接着便把老鼠赶到男人小腹以下,两条大腿之间的位置,又用铁桶把老鼠扣住。
凌霓珠目不转睛地看着,低声对一旁的侍女道:“他干嘛呢?”
侍女目露担忧:“奴婢不知。”
年轻的男人将墙上的火把取下。他面色淡然地用火把去烧铁桶,很快桶里就传出老鼠的嘶鸣,还有爪子划在铁具上的声音,非常尖锐难听。
凌霓珠一下就捂住耳朵,这声音抓心挠肺,让她觉得很难受。
季子星没有回头,他不紧不慢道:“黑鼠受了热,会非常难受,想要逃出去。它挠破了犯人的裤子,却发现头顶上是铁桶,怎么抓也抓不破。它很聪明,上头走不通,便会走下头。再过一会儿,这人的□□便会被彻底刨烂,黑鼠只有在他身体上打个洞,才能避免被热死。”
他的手坚定地按在黝黑的铁桶上,长指如同游蛇。黑暗中的火光为他的脸染上了一层艳色,显得十分妖冶。
凌霓珠慢慢看向他的脸。季子星的脸真的非常好看,薄薄的单眼皮向上凌厉地一挑,无端生出几分媚色。可她此时无心欣赏这株毒花,因为她看见他居然在微微笑着,漂亮的嘴唇勾起,是好心情的模样。
侍女被凌霓珠抓得手疼,忍着没有出声。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公主娇媚的容颜,或许是天牢中温度较低的原因,霓珠脸上的明媚消失殆尽,只残留下一丝震惊和惶恐。
冬日的暖阳透过小窗照耀下来,凌霓珠却觉得浑身冰冷。
她死死抓着侍女的手,毫无意识地越抓越紧。终于,在石床上的男人开始瞪着通红的眼睛哀嚎时,仓皇不跌地逃出了天牢,连遗失了一根发簪都没注意到。她跑出来的时候,发丝有些凌乱,一缕黑发垂落在耳边。
季子星一步一沉,缓缓踏着台阶走上来。他走到两人身边,声音如同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的湖面。
“这就是我真实的模样,公主可看到了?”
凌霓珠低着头,一声不吭。
等她再抬头时,眼中的欣喜和欢乐烟消云散,一种惊恐爬满她的粉颊。她咬着唇,尽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子星的眼睛非常漆黑,黑得像天牢里不见天日的角落。他道:“公主说想要多了解我一些,这就是我平日里要做的。公主还想要看吗?”
出了大理寺,公主的马车华丽又温暖。高头大马安静地停在门前,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季子星目送凌霓珠远去。
侍女离开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似是下定决心一般,转身快步上前,定了定身子,才对季子星一福:“大人,奴婢只是身份低贱的宫女,本不该多说什么。可您今天的做法实在有违君子之道,竟让公主看这等污秽的事。我们公主平日虽然骄横了些,但本性天真直率,不会拐弯抹角的,大人若不喜公主常来,直接说了便是,倒也不用这样折辱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