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第一钗——风储黛
时间:2021-10-11 10:10:18

  除夕那夜,匕首扎进他胸膛的画面一直在她脑海之中不断回溯,像是魔障了,越是不愿去想,反而在脑中越是清晰。
  这次又欠下了他的人情。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她以为早已能够摆脱那人了,她发誓和离之后,她半点反悔,半点回心转意的意思都没有,可总有一些莫名牵扯,她避都避不开。
  现在,她自知有故作清高的嫌疑,一方面接受着两个男人的帮助和好意,一方面,却两头都没能给予回应。
  她真的需要快刀斩乱麻,赶紧结束这一切了。
  思绪凌乱起伏着,山谷里呼号的风愈来愈紧,霎时,从破败的帘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狂喝声,犹如霹雳般炸开:“山洪!是山洪来了!”
  姬嫣悚然怔住,立刻起身,来不及套上鞋袜便朝外走去。
  女眷的帐篷与男人们距离得有些远,只见远远地一线洪流犹如发狂的野马般从山谷中冲了出来,势不可挡,姬嫣近侧的璎珞和翠鬟也急忙向她靠拢,“娘子!”
  家臣们奋勇而上要保护女眷,将她们带到石壁上安全之所,先抓住石壁中穿出的古木树藤,然而洪流来得太快,方才还在远处,一眨眼便已狂奔至近前,家臣只来得及捞住璎珞,翠鬟和姬嫣离得稍远,一臂之差,浑浊的洪流卷起了大浪,带起砂石尘土,霎时一口将姬嫣和翠鬟吞了进去。
  “娘子!”
  婼娘子被掳走,大娘子被洪水卷走了!
  若是不救回大娘子,他们不如全体以死谢罪!
  一转眼,姬家家臣所带的马匹、行李,来不及抢救,也全部顺着水流往下冲走了。
  将璎珞送上角落之后,家臣要沿着洪流下水,被下属抓住了臂膀,“头儿!水势湍急,这会儿下去只怕非但救不了娘子,连你也是难逃一死了啊!”
  “难道就放任娘子被洪水冲走吗?”
  他爆吼道。
  “先别乱了阵脚,我们沿着山壁,从这块儿往下走……”
  “等走到娘子性命早没了!”
  “可是……”
  ……
  姬嫣从生下来起,就被算命的告知与水犯冲,以前十多年没当一回事,没想到一语成谶。被卷走的刹那她还在想,前世是被人推进冰湖,今生又被洪水卷走,果然与水有着不解之缘。
  难道是因她作孽甚重,所以两世都不得善终吗?
  洪水激烈的巨流冲刷在身上,几乎将身体撕裂般,骨骼传来强烈的痛楚。
  意识模模糊糊中,她感到自己被人从洪水之中捞了出来,一口水从肺部呛出,泥沙混合着腥咸的味道在嘴里滞留不去,姬嫣咳嗽着勉力睁开眼睛。
  她感觉自己正伏在一人的背上,那人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水里行走,姬嫣吃了一惊,用尽全身力气才睁大了眼睛,知道看清她所熟悉的侧脸,霎时间全身的每一处肌肉和感官都在剧烈地拒绝,应激反应根本难以受到理智的控制,她朝着他的背推了过去。
  但没想到她蚍蜉撼树的力量,竟真的让他的手臂一滑,后果就是姬嫣再度重重地摔在了水里。
  啪嗒——泥水四溅,浇了她一脸。
  不用看也知道浑身泥水的她现在有多狼狈,男人飞快地蹲了下来,将她从水中托起,“阿嫣。你醒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姬嫣惊疑不定,目光呆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她环顾四周,自己仍然坐在水里,这里的水流并不湍急,速度放缓了许多,但更浑浊,她现在全身上下都是混杂了泥点的脏水,袖子都沉重得无法抬起。可她最惊讶的还是,为何王修戈回出现在这里。
  他不回答她的问题,“你没事么?”
  这里就他们俩人,姬嫣摇摇头,用手指拨开嘴唇上的泥巴,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站起来,却在用力支撑的时候忽然感到脚踝一阵钻心的疼痛,险些又跌倒回水里。
  王修戈看了眼她的脚,“应该是折断了。”
  他扶着她腰,将她扶正,随即弯下腰站在她的身前,“上来。”
  姬嫣不想他背,但事急从权,不要做不识好歹的人。她咬咬牙,艰难地爬上了他的背。
  王修戈腰弯得极低,避免他从背上滑下去,一脚一脚地踩在脏水里,带着她往岸边去。
  姬嫣伏在他背上,糊了泥巴的耳朵里所能听到的声音仿佛都放轻了许多。
  至于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不想思考,也懒得思考了。
  她被洪流卷走,本来命悬一线,他救下她,她又欠了他一个人情。
  王修戈将姬嫣送上岸边的石块上,这时雨势小了不少,他先将她放下,随即蹲下来,托起了她的一只脚:“这只?”
  山洪咆哮而来的时候,她来不及穿鞋袜便跑了出来,想必是在水里踝骨撞上了什么硬物,又被水流漩涡撕扯,总之骨头现在疼得厉害。
  不是右脚。姬嫣摇了摇头。
  他便托起她左脚,骨头一动,姬嫣霎时疼得眼泪都冲了出来。
  王修戈皱着眉,看向附近有无人烟,但只怕还远得很,雨势不停,山洪便不会止歇,来之前通知了各地州府严防春汛,但也恐怕是远水难解近火,一时半刻他们来不了。王修戈看向姬嫣已经肿胀得如馒头一样的脚踝,道:“我先替你正骨,将脚踝固定起来,以免伤得更重。”
  姬嫣疼得厉害,怕他这个蹩脚大夫乱治病,哑声道:“你行不行啊。”
  王修戈看了她一眼,像是语塞,但很快,他低头脱下了自己的一只靴子。那靴子看着比她脚掌长了寸余,式样漆黑笨重,一朝下便倒出了许多泥水。
  姬嫣看着他居然要把他的靴子穿到自己身上便傻眼了,左脚也不顾疼痛了直往回缩,他的左手冰冷的手套刺激着她的皮肤,微微用力,她怕疼便不敢动了。
  只是心底愈发打鼓,“你、你要干什么?”
  王修戈道:“给你固定。”
  王修戈将他的长靴套在姬嫣的馒头雪足上。靴子早已被泥水玷.污,里头都是沙子,姬嫣忍着那股不适之感,头脑一阵阵发昏。
  王修戈终于诚实地告诉她道:“我不太会。”
  姬嫣霎时便睁大了眼睛。
  紧接着他又道:“你忍一下。”
  姬嫣怕了他,不敢让他乱医治,想说算了,蓦地,被他扭住了脚踝,仿佛能听见骨头的脆响,一声过后,姬嫣的脸色涨得紫红,疼哭嚷了出来:“哇——”
  “阿嫣。”
  他语气缓和地唤她。
  但是她是怎么都哄不好那种,疼得眼泪汪汪。
  王修戈无奈了,“接好了。”
  “……”
  她不信他,低头去看。
  虽然还不敢活动,那剧烈的疼痛过后,确实好了一些。就是这大夫真的好吓人。
  他又抓住了她的外衫袖口,“你的脚要绑住,我撕一角下来。”
  姬嫣收了泪流成河的神通,点点头。
  想着他这么直接粗暴的人,一定很快便能裂帛了,结果竟在那扯了半天,右手也撕不下来,姬嫣想他明明是个左撇子,又看他左手,那银色的手套底下不知藏着什么秘密,就算这么艰难也不肯动。
  姬嫣抓住了自己的外衫,小声道:“我自己来吧。”
  他一滞,缓缓地撒开了手。
  姬嫣用了吃奶的力气,将她外罩的衣衫扯破了,撕下长条来,问他够不够,不够再撕。于是又撕了两三条。
  她撕衣服确实厉害,他有些不敢看,让她不用再扯了,便下手替他将布条绑在脚上。
  他穿的长靴是军中所用,质地偏硬朗,是固定的好材料,就是比她的脚大了不少,需要废不少力量才能拉紧。
  他又是个生手,在那琢磨了半天,让她喊疼就说,他会下手轻点儿,结果她一路喊疼,将他弄得更无奈了,绑了不知多久才终于弄好。
  现在天已经乌漆墨黑,外头下着雨,没有地方遮雨,不可能席地而睡,王修戈环顾四野之后,起身,复弯下腰:“上来。这里地势低平,可能有人家,我带你去找一找。”
  姬嫣信了他的话,反正也不可能继续在这里淋雨,何况还不知要多久雨才能停,便顺从爬了上去。
  他将她背起来,趁着夜雨濛濛,往小路上涉水而去。
  这条路不知道走了有多远,姬嫣浑身发热,晕乎乎的起了困意,雨水打在脸上,湿冷湿冷的,却浇不灭她的睡意,她真想好好地睡一觉,手臂从他的肩头垂落了下去。
  “还有多久……”
  脆弱的时候,她说话的声音带着鼻音,又细小,仿佛在撒娇一般。
  王修戈的脚步停了一停,回眸看向她,只见她的乱糟糟地混着泥沙的湿发垂落了一绺下来,贴着雪白的脸颊,她闭着眼睛,仿佛在沉睡,鼻尖微微翕动,发出咕哝的声音。一路奔命的折磨,便仿佛都在这刻的心上成了浓得化不开的蜜。
  王修戈突然有些希望,这段路,没有尽头就好了。
  然而他只能安抚她道:“快了,我看到人家了。”
  “哦。”
  姬嫣心神松懈下来,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第53章 投宿
  夜色漆黑的山道上, 雨雾朦胧间,一座燃着昏黄油灯的小屋在蜜织的雨帘里静谧地伫立,犹如海市蜃楼般梦幻。
  看在近已在望, 实际上却还离得很远,王修戈脚下快了许多,背着姬嫣向小木屋走去, 沿途深深浅浅地踩着水,过膝盖的水将他的裤脚已经全部打湿,溅起来的水花更是偶尔泼到身上,这辈子大约没有这么狼狈过, 好容易才停在了小木屋外,他伸手去敲门。
  屋内的男女似是在说话,听到敲门声,女子警惕起来, 收了声音, 问道:“谁啊?”
  王修戈腾出手抹去脸上的雨水, “过路之人,想要借宿一晚。”
  里屋没有动静, 夫妻俩面面相觑,拿不定这个主意, 王修戈也知晓这话实在难以让人放下警戒,便又道:“山道遇雨, 我同伴受了伤, 夜深了走不出去,请求借宿一晚,宿费走时定结给两位。”
  “柔娘,他知道我们是两个人。”男人惊吓道。
  他的妻子柔娘试图起身, 扒开门窗,只见夜色里,雨丝绵密,男人背着一个娇弱的女子停在他们的房檐下,浑身都是泥水。男人抬起眸,漆黑幽玄的眸光犹如淬了霜雪,将柔娘吓得不轻。
  这雨缠绵下了个把月了,这两日不少地方都发生了春洪,他们两人狼狈至极,实在不能见死不救,柔娘与丈夫商议着,还是先将人请进来。
  丈夫郭明堂手里抄了一把铁锹,就等在门夹角里以防不测,让妻子去开门。
  柔娘将门拉开,王修戈背着姬嫣步入,见屋子里放着一张桌子,桌旁围着四只木凳,便将姬嫣放了下来,扭头道:“她受了伤,还起了热。”
  柔娘近前去看,见他怀中所揽的女子面容苍白,虽然污泥遍布,却难掩五官的秀致,实在是脱尘绝俗的女孩儿,一见便心生亲近,柔娘连忙道:“快,快将她抱到我的房间,我这里有干净的衣裳,先替她擦了身子换上。”
  说着她便往里走,带王修戈进去,忽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她回眸望了过来:“对了,你、你是她什么人哪?”
  说完这话柔娘突然明白了,不管什么人,既然都是女人家,还是自己来比较方便,便将姬嫣接了过来,对王修戈道:“你放心,你先出去。”
  王修戈沉默地将姬嫣让给了她。
  柔娘带着姬嫣进门,郭明堂抛了铁锹,凑近王修戈,道:“我们这里,叫作白水村,村民都在上游一块居住,就我们家住在这头。但我听说山里发了洪水,对了,你从哪里来的,可见到那些村民们么?”
  王修戈摇首:“未曾见到。”
  郭明堂“哦”了一声,闷不吭声半晌,又道:“我们这儿,只有一座石桥通向外边,但是下雨,石桥给淹了,要是再下得几日,水漫上来,就出不去了。”
  王修戈以为这是逐客令,便道:“我们会尽快离去。”
  说完,他从怀中摸了摸,没摸到什么铜臭之物,这些东西他向来不随身携带。神色不动,他转向腰间去摸,最终找到了一块玉佩,是皇帝除夕之时赠给他们几个兄弟的玉信,王修戈随手压在了木桌上,“这是宿费。”
  就着飘摇不定的烛火,郭明堂看了眼桌上静静躺着的价值万金的美玉,转向面前长身玉立的男人,他这一身装束和气度,看起来非富即贵,不知是从哪里流落而来的贵人。
  这样的贵人,想来不至于谋害他们山村百姓,郭明堂放下心,道:“不必了,玉看着挺名贵的,郎君你自己收着,就算是宿费,在城里天字一号房住着也要不得这么多钱。这人在江湖里行走,哪有不遇上个困境难事的,您说是不是。”
  他坚持不肯收,但王修戈也没拿回来。
  须臾片刻,房门被拉开,柔娘现身,道:“这位娘子的脚好像受了伤,幸好我夫君是会接骨的,郎君你要不要教他看看?”
  王修戈看向郭明堂,郭明堂点头如捣蒜:“是,是!我会接骨。”
  王修戈道:“劳烦仁兄。”
  这男人说话清清冷冷的没甚感情,唯独提起他的同伴时,还有几分温度。
  想来是性子本身如此。
  柔娘心头的害怕更加散了几分,点了点头,将郭明堂和王修戈一同放了进去。
  衣衫已经替姬嫣换好了,脱下来的那身绸衣一眼可见名贵,但可惜已经破损,而且被泥水污了,将来洗干净了也不见得能用上,柔娘给姬嫣换上的是粗布葛衣,色泽陈旧,但洗得很是干净。
  柔娘歉然道:“乡下地方,没那么好的绫罗绸缎,郎君和娘子,都担待一些……”
  王修戈才留意到,姬嫣原来已经醒了。
  她身子发着热,脸蛋烧得通红的,只一双眼睛还清澈而明亮,黑白分明,正静静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阿嫣,”他快步走了上前,屈膝蹲在她的榻旁,“我们在一户农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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