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龙四海与阿昭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古怪。
她将赵沉渊搀起来,这才从他焦急而颤抖地叙述中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赵沉渊因为夺旗升了官,秦寒便给他放了两天假。赵沉渊想要回家看了看母亲,怎料到家的时候,却惊呆了。
他母亲本就身体不好,如今神色虚弱地躺在卧房里,气若游丝。府里的大夫都说是病入膏肓,束手无策,他想要到外面去寻大夫入府给他母亲看病,却被庶夫人拦在府外,说是府外的庸医用不得。
距他上次回家,不过月余,他母亲却病成这般模样,再联合庶夫人的态度,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他们这是要他母亲的命!
府里的庶夫人是叶贵妃的亲妹妹,手眼通天,他走投无路之下想起龙四海仍在通京,这才贸然求见。
“求您,求您救救我母亲,赵沉渊来日当牛做马必当报答!”
龙四海上次在赏花宴的时候听他说起家里那点儿破事便很是不悦,只不过她一个公主,也不好掺和臣子的家事,然而如今按赵沉渊的说法,他们竟然还想要人命。
她当机立断道:“阿昭,拿着本宫的令牌去宫里见皇后娘娘,向她请一道懿旨为赵沉渊的母亲赐太医,随后再跟着他到赵府去见见那叶夫人。”
阿昭领命,拉了赵沉渊出府。
龙四海这才往昭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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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狱里,常修笑眯眯地陪着何炳在大牢里见到了那位给乐英勋下毒,致他猝死的“婢女”。
何炳看着面带伤疤,让人分辨不出面目的女子,一声冷笑。
“常大人,蜀国未免太敷衍!这女子根本就不是乐英勋的婢女。”
“诶,使臣此言差矣。”常修笑眯眯的模样,似是哥俩好一般搭上了何炳的肩。
“本官这里有一个好东西,想给使臣大人看看,相信使臣大人看后,定能耳清目明,自然也能认出这女子正是乐英勋的婢女。”
说着,他将一封淡黄色的信纸递了过去。
何炳接过,一目十行地读,越看,脸色却越发难看起来。
常修见状,微微一笑,却不带丝毫暖意,阴恻恻的声音在何炳耳畔想起:“使臣再好好看看,这天牢里的人,可是那婢女?”
何炳手握着他和户部那人的来往书信,攥紧了手心。
“……是,正是。”
他转头看向常修,心知常修一定是已经找到了那该死的贱婢。
乐英勋那蠢货,被女人迷得五迷三道,丢了命不说,还坏了陛下的大事。
如今人在屋檐下,他不得不低头,看向常修,一改之前的态度道:“既然凶手已经找到了,对于进贡一事蜀国陛下态度也十分明确,那我们便不再叨扰,明日便向蜀皇辞行,准备回国。”
乐英勋的确是死在了蜀国的地界上,但是他们来蜀的意图已经被挑破。蜀皇的意思很明确,两相退让一步,这件事便就这么过去了。
何炳是个聪明人,明白此时最好的办法便是顺着蜀皇的意思,收拾包袱走人。两国也不至于闹得太难堪,滑天下之大稽。
昭狱外晨雾散尽,秋日朝阳腾上中天,附近街道上三三两两的早餐铺子卖净了早点,开始收摊。
龙四海的马车到达昭狱门口的时候,恰好碰见了从里面出来的何炳,看着何炳脸色沉沉,脸上表情越发柔和,心知常修事十有八九已经办成了。
“使臣大人。”她笑意盈盈的朝着何炳点了点头。
何炳抬头看见龙四海笑眯眯的脸,刹那间便明白了,此时只怕这镇国公主也有参与。
这女人就像是他们北魏的克星,遇到她就没好事。何炳沉了脸色,拱手道:“镇国公主战场上横刀立马,没想到查起案子来也是厉害。”
话里虽是奉承,但语气却颇为阴阳怪气。
龙四海不甘示弱,挑眉道:“使臣大人谬赞,本宫也没什么本事,怎奈这计谋实在太拙劣,让人想错过都难。”
两人唇枪舌剑,谁也不相让,恰逢此时常修从昭狱出来,满面笑容地站在了龙四海身边下了逐客令,何炳这才作罢离去。
看着何炳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尽头,两人悄悄击了一个掌。
了却一桩心事,龙四海笑容满面,道:“走,咱们去北山找阿风,把这好消息告诉他。”
常修却摇了摇头:“我马上要进宫复命,殿下不妨先陪臣吃顿早饭,再去找你的好阿风?”
你的好阿风?
龙四海总觉得这话有些奇怪,转头看向常修,他却只笑笑,朝她挑了挑眉。
“当局者迷……”说着,他便朝着街角尽头正欲收摊的早餐铺子走去。
“老板,等等,可还有油饼?”
“还有最后两个。”
“诶,都给我抱起来,在打两碗豆浆。”
龙四海呆愣在原地,反应过来的时候,常修已经在街边坐定,朝她招了招手:“发什么呆?快过来坐。”
她两步跟上,坐在常修身边,下一刻,泛着热气的豆浆便被送到了她的眼前。她却无暇顾忌,扯了扯常修的袖子问他:“你刚才说‘当局者迷’,这是什么意思。”
常修偏头看她,晨光印在他似笑非笑的眼里,亮得吓人:“你确定,你要听我说?”
龙四海点头:“嗯,到底……什么意思?”
常修看了看她一脸懵懂的模样,笑叹了一口气:“我说的,你和阿风。”
她和阿风?
龙四海眉头轻拢,恍惚之间想起乐英勋死前说的话——“原来是投奔情夫来了。”
“不,不,不是,不是!”她忽然一下反应过来,接连摆手,“我们俩,不,不是那种,不,不可能。”
“不可能?”常修似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眨了眨眼,望着她。
“你可知,六年前你回京之际,满通京都在盛传,阿风是板上钉钉的大驸马,就连我也是这样以为的。”
他脸色认真不似作假,让龙四海不由怔楞,声音喃喃:“我和阿风,与我和你一样,是发小,是亲人……”
她对景随风,似乎从来生出过男女间的念头,在她心里,龙风行和景随风两人,就像是她另一对父兄。
正如她告诉常修的,两人是发小,是朋友,是亲人。
常修咬了一口油饼,明明街边小食,却愣是让他吃出了玉盘珍馐的贵气来。
他又拿帕子擦了擦嘴,望着一脸认真的龙世海,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你确定,你对阿风真没有别的想法?”
他这两个好友,实在是太过亲密默契,有时候甚至会让他产生些许轻微嫉妒。他一直以为两人之间应该是有什么的,但是龙四海这副模样……
龙四海抿了一口豆浆,里头放了许多糖,甜腻的味道让她不适地皱了皱眉。
她放下碗,摇头道:“我确定,我对他从没有……”
常修一顿:“那可麻烦了。”
“什么麻烦?”
他敛了神色转头看她:“你虽是对阿风没有男女心思,可是阿风对你……”
“自然也是没有。”龙四海斩钉截铁。
理所当然的模样差点让常修将嘴里还没咽下的豆浆喷出来。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她的肩:“你是没长眼睛?还是少了耳朵?”
阿风看她的模样,他看了都发腻。
他又叹了一口气:“你若是真的没有这个心思,还是早些将话说清楚的好。阿风若是陷得太深……”
他摇了摇头,终究没把话说完。
两人吃过早餐后,龙四海本想去北山大营,想着常修的话,却若有所思地回了公主府,在庭院里呆呆坐着。金桂的香味裹进湿润的空气,在庭院中飘荡,袭了满身。
她细细回忆着这些日子与景随风的相处,又想起北山夺旗时,两人那有些古怪的气氛,不由开始担心,常修所言非虚。
若真是如此,她该怎么办?
她虽说像是寻常儿女成婚成家,可这三十年来,也唯独对八荒起过旖旎心思,如今快到三十,又遇上这男女之事,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不知不觉间,景随风在大营里将她搂在怀里的模样又浮现在她眼前,那人搂着她的手臂,似笑非笑的面容无不在告诉她,景随风并未掩饰自己对她的心思,只是她一直,未曾注意。
想到此处,龙四海不由有些纠结,一双好看的眉似拢非拢,呆呆地望着院子里的花草,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午时,太阳忽然像是害羞似的躲回了乌云后面,天色阴沉了下来,黑压压的,似是风雨欲来。
恰逢此时,阿昭回来复命,脸上的不忿不加掩饰。
龙四海问起她赵府的情况,阿昭拧了眉:“您是不知道,那叶夫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说着,她将今天上午在赵府发生的一切一一道来。
她拿着龙四海的令牌进宫面见了皇后,皇后娘娘二话没说,便下了懿旨,又遣了钟太医与她一道去赵府。
一开始,那叶夫人见了她和赵沉渊竟还推三阻四。
“那女人好生阴毒,还说什么即使是公主您也管不了臣子的家事,说您……”
阿昭自知说错了话,倏然闭嘴。
“说本宫什么?”
“污言秽语,您不听也罢。”
龙四海挑眉笑笑:“说说看,什么污言秽语?”
阿昭见她一脸好奇,紧了紧喉咙:“那,那女人说您,说您……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
话落,阿昭小心翼翼地打探着龙四海的神色,却并未见她生气,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其实,叶夫人还说了更难听的话,说她们殿下平日里舞刀弄枪,母老虎的架势管不住自己的男人,倒是上赶着管别家闲事儿。
阿昭当时听罢怒极,直接给了那女人两巴掌,又请出了皇后懿旨,这才带着钟太医进了赵府,见到了赵沉渊的娘亲冯氏。
她这才见到,堂堂赵府大夫人,竟然被仆役软禁在了主院,身旁除了一个贴身嬷嬷,竟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嬷嬷心急如焚却也别无他法,只能拿凉水冰了帕子搭在她额头上。
“奴要是再去晚一阵子,只怕是人都要烧没了!”
蜀国以礼立朝,建朝百年,朝里还从未出过宠妾灭妻这等荒唐之事,没想到那赵毅竟然纵容叶夫人残害自己发妻。
“那冯氏如何了?”
“钟太医看过,说是肺疾,虽是凶险,但下了药也算是控制住了,今后只能好生温养着,要想痊愈,却是不太可能了。”
“竟是这样?”龙四海想起赵沉渊今早心急如焚的样子,笼了笼眉,“赵府这事实在是荒唐,那叶夫人,怎会如此胆大包天?”
阿昭埋首又道:“奴去了赵府才知道,那叶夫人虽说是个侧室,但在赵府,说是手眼通天也不过分,将那赵大人迷得五迷三道的,府里的中馈竟也在自己手里握着。”
龙四海听罢,更加狐疑:“阿昭,你说她在赵府既活得这般如鱼得水,她又何苦要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害死冯氏?”
“奴觉得可能是贪吧。”阿昭眨眼道,“她在赵府里什么都有了,唯独差一个正夫人的名头,也许一时被贪欲所惑,下了昏招?”
龙四海摇摇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何必要在这种时候……更何况,就算她昏了头,还有个赵毅,怎会放任她胡作非为?”
叶夫人既然敢在府里软禁冯氏,一定是得了赵毅首肯,这赵大人在朝堂上数十载沉浮,又怎会不知御史大夫笔杆子的厉害?
如今日这般被人发现端倪,一个“宠妻灭妾”的罪名,这青云路,怕是断了……
她这么一说,阿昭也觉得在理:“总不可能这两人一起犯傻吧?”
龙四海正思索着,脑子里却忽然蹦出上次赏花宴时龙静姝说的话,低呼一声:“不对,是她女儿!”
“女儿?”
龙静姝上次提起,叶贵妃正在给龙康宁相看正妃,似是想将自己娘家侄女儿赵思儿许给龙康宁做王妃。
可这赵思儿乃是叶夫人之女,一个庶女,如何能够做王妃?
龙四海不由冷笑一声:“看来是宫里的贵妃娘娘想出了个绝顶聪明的解决办法。”
若是冯氏一死,叶夫人便可以被抬为正室,届时赵思儿以嫡女身份成为王妃,不管是对赵毅,叶夫人,还是叶贵妃,都是喜事一桩。
阿昭恍然大悟:“将女儿送做王妃,这泼天的富贵,难怪赵毅要冒险。”
“可惜了,多行不义必自毙。”龙四海脸色微沉,“备马车,本宫现在就要进宫见。”
赵府一事现在不单单是宠妻灭妾,甚至还牵连了后宫和皇子的婚事,事关重大,拖延不得。
龙四海趁着宫门最后落锁之前进了宫,见了公孙皇后便将在赵府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道来。
皇后越听,脸色越发凝重,一拍桌子道:“好个赵毅,好个叶鸢,真当是胆大包天!”
龙四海望向皇后沉怒的脸,又道:“母后,赵府之事虽已初见眉目,可是叶贵妃那里,并未有明确的证据。”
这也是她着急进宫的另一个原因。
就算赵毅宠妾灭妻一事板上钉钉,明眼人也都看得出叶贵妃肯定在其中推波助澜,可他们却始终没有明确的证据将叶贵妃与赵府一事连接起来。
“叶贵妃得盛宠并非朝夕,儿臣担心若陛下有心庇护,此事并不足以治她的罪。”
“无妨。”公孙皇后在最初的愤怒后,神色渐缓,“赵府一事既然已经露馅儿,便还有更多的龌龊可挖,那侧室既是叶贵妃的娘家妹妹,两人之间便肯定还有更多往来,你接着查便是。”
说着,她低头饮了一口菊花茶,龙四海透过茶水雾气蒸腾看见那双凤目中隐约可见的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