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誓言颇重,龙四海蹙了蹙了,在他胸口处打了一巴掌:“呸呸呸,一天到晚胡说八道!”
“是真的……”八荒顺势拉过她的手,一双眼睛里盈满了都是她,“是您,只有您……”
龙四海侧过头去,八荒却眼尖地瞧见了她耳朵上的那一抹红。
过了半响,她才又道:“既如此,当初……”
可这话说了一半,又闭嘴了。她想问,既如此,当初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为何又那般冷淡。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翻起旧账来没意思得紧。
“好了好了,我还要去四公主府看皇妹,你先回去吧。”
“大晚上的,四殿下怕是已经睡了。”八荒牵着她的手,提醒道。
龙四海这才反应过来,她一觉醒来已是深夜。
月亮悄悄挂在屋外,屋里一片寂静,她的肚子却忽然传来一阵响……八荒眼中泄出一丝笑意,忙道:“您饿了吧,我去给您做点儿东西吃。”
“不用,我去厨房做些便是。”
八荒摇摇头:“小厨房就在旁边,很快……”
说着,他便离开了房间,不多时折返回来,盘子里装着一碗细面,味道颇为诱人。
龙四海憩了憩鼻子,看着碗里漂浮的红油和上面点点诱人葱花,忽然反应过来,抬头看他:“这不是红油小面?”
她以前喜欢逛夜市,也喜欢路边小食,这红油小面就是她所爱之一。可后来和八荒结婚,八荒却总说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久而久之,她也便不再去了。
八荒见她脸上惊异,笑笑将筷子递了过来:“您试试味道如何?”
红油和着葱花的香味在屋子里蔓延开来,龙四海的馋虫再也受不住,夹了一筷子小面送进嘴里——
猪油香气裹杂着面香还带着些许辛辣刺激,她不由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抬眼瞧他:“我还不知道,你手艺竟这样好?”
八荒单手撑着脸,烛火之下见她一脸满足模样,唇角笑意更甚,比自己吃了面还高兴:“喜欢您就多吃点。”
红油小面,甘草凉水,辣萝卜,香糖果子,煎夹子……她喜欢的吃食他记得很清楚。
在失去她以后,这些小食似乎成了能记住她的味道。他曾在无数个夜晚里坐在巷角小摊前,吃着她喜欢的东西,想象着那时她的心情……后来吃的多了,他便学着去做,总想着若能回到过去就好了,他便能讨她欢心,而不是总叫她失落。
他目光温柔如水,像是能将人溺毙,龙四海在他的注视下吃饭,渐渐觉得有些脸红。
“你转过头去……”她放下筷子道。
“嗯?”
“我让你转过头去,这么看着人,怎么吃饭呀。”
她眨了眨眼,耳根的红一直未曾消散,故作严肃。
八荒垂眸一笑,宠溺道:“好,我不看您。”
说着,他将头偏转了过去,却仍旧借着梳妆台上的银镜将吃得正欢的姑娘纳入眼底。
这点儿小心思最后还是被龙四海察觉了,她侧头一看,只见银镜里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见她发现,心虚地想要移开目光,却被她逮了个正着。
“八荒!”她低声喝他,声音却并不威严,反倒不自觉地含了那么两分撒娇的意味。
“臣在。”沉静黑夜里,他声音有些哑。
龙四海放下筷子:“天太晚了,你回去吧。”
吃饱喝足,她又开始赶人,八荒有些哭笑不得。
桌子下,他伸出手去扯了扯她的衣摆,声音有些可怜:“臣不想走……天那么晚了,殿下容臣在这里宿一宿罢。”
闻言,龙四海笑了:“宿一宿?”
这人得寸进尺倒是玩儿得溜。
她越过桌子走到八荒面前,冷不丁地抚上他的脸,温热的手指在他高低有致的眉眼划过:“你想宿在本宫这里?”
她忽然变得主动起来,八荒不免有些呆愣,感受到她温柔指尖拂过自己脸颊,心尖一颤,近乎下意识的将脸在她手心里蹭了蹭,点了点头。
龙四海脸上笑意更甚,将脸凑到了他的面前,近到他可以感受到她温热鼻息。见她越靠越近,八荒只以为她要吻她,又不自觉地闭了眼,将嘴唇往前凑了凑……
不自觉紧张的模样甚是乖巧,看得龙四海心头一软,恶趣味却也冒了出来。
让他没脸没皮尽说胡话逗弄她!
想到此,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来,在他额头上一弹——
“你想得倒美!”
吻没讨着,反而还挨了一个脑瓜崩,八荒迷蒙地睁开眼,里头含了些水色。望着面前笑得一脸娇俏的姑娘,无奈似的摇了摇头。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家殿下竟还有这种恶趣味?
被拒绝了他也不恼,反倒是勾了勾龙四海的手,晃了晃:“殿下,初冬寒凉,臣身子很暖和,殿下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银丝炭也很暖和,比你暖和……”
龙四海仍旧说着拒绝的话,但八荒这乖巧撒娇的模样却让她有些把持不住,声音也不如刚才那般坚定。
八荒仍旧攥着她的手,睫羽下垂:“可是臣,真的很想殿下……”
他这话不是开玩笑。离开三年,他想她快想疯了,如今一见,什么脸皮,什么尊严,他尽可以不要,只想缠在她身边,日夜不分开。
龙四海低头,只见他发顶黑旋儿,那人将脸靠在自己腿上,攥着她的手,小狗似的缠绵极了的模样。她原本还故作坚硬的心瞬间被击垮,软得不成样子。
他说心悦她,他说没有旁人……
八荒垂着头,本以为龙四海又要拒绝,冷不防的却被她勾住了下巴,抬起头来,直直对上龙四海的眼。
只听她声音淡淡:“快去洗洗,穿着外面的衣服不许上我的床。”
说着,她便自顾自地回到了床上,全然不再理身后的人,幽幽烛火下,映出八荒微微勾唇,眉眼含笑。
两人破天荒地睡了一宿素觉,第二日一早龙四海在八荒温热的怀中醒来,看着一脸笑意的男人,心里暗骂自己昨晚是被美色迷了心神。
她起了床,任由八荒为她穿衣,用过早膳便急匆匆要往四公主府走。
这时候,八荒才忽然想起昨晚来找她究竟是为了何事。他原本有事来和她说,昨夜才在公主府门口等她,没承想等来的却是公孙澜的马车,一时间被嫉妒冲昏了头,便忘了正事。
他正了神色:“殿下,你可知道这心衰之症可能是毒药引起?”
“你说什么?”龙四海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毒药?
“我不能确定,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查一查的好。”
八荒语焉不详,龙四海皱了皱眉:“你何出此言?”
无凭无据,他绝不会空口白牙提出下毒一事。
八荒抿了抿唇,似是说不出口。
龙四海急了:“你快说呀!支支吾吾地做什么?”
“臣曾听闻,狄修贤与四公主府的侍女有了首尾,昨日冬花宴上,四殿下晕倒后,狄修贤神情颇为不对劲……臣不能万分确认,但确实蹊跷。”
此话一出,龙四海愣了。
“你的意思是,狄修贤……”
八荒点头:“臣不能确认,但是查一查总归是放心些。”
第四十四章 吃锅望盆,得陇望蜀,不是……
龙四海听了这话, 赶紧进宫禀明了皇后,进到坤宁宫的时候刚巧遇上从里头出来的彤妃。龙静姝是彤妃的独女,昨夜她听见龙静姝心衰之症的消息后, 在嘉瑜宫哭了一宿,今早起来就算扑了脂粉, 这眼睛还是肿成了桃儿。
龙四海心有不忍, 上前安慰了两句, 而后才进了坤宁宫与皇后禀报狄修贤一事,只说是自己无意之间听到的消息,闭口不提八荒。皇后听了, 脸色也沉了下来,旋即又派了宫里善解毒药的太医特地去四公主府诊断,结果却让人大吃一惊。
果然是毒,而且这毒来自一种闽南植物,名叫“咕咕草”。
将它煎成汤汁给人服下,便会导致心脉受损,最后号脉得到的病症则会与心衰无二。
何其恶毒!
帝后大怒,特派常修彻查此事。
龙静姝被接回了嘉瑜宫,服了解药之后, 身子逐渐好转,却仍旧虚弱。龙四海和龙明娇二人便常常去看她。
这日两人刚刚从嘉瑜宫出来, 便遇到了来找龙静姝问话的常修。
龙明娇刚才又哭了一通,出来的时候眼眶还红着, 常修见了, 微微皱了皱眉。
“臣参见大公主,六公主。”他俯身一礼。
“快起来,你可查出什么了?”龙四海眼里带着些急切。
只见常修点点头:“事情快要见底了, 臣今日来找四公主就是为了最后确认些事情……”
说着,他却从怀里掏出了一方藏蓝色的帕子递了过来:“六殿下,擦擦吧。”
龙四海微微一愣,却见龙明娇颇为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了帕子,在自己眼角拭了拭,而后又将帕子递了回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很是自然。
有情况……
龙四海挑了挑眉,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忽而想起常修与她同岁,今年三十有二,却从未听他说起过儿女□□。她不由将目光转到身旁的龙明娇身上,又见小姑娘憩着鼻子,一双红红的眼睛就那么看着常修,丝毫不露怯。
要知道,常修在京中的名号可是活阎王,十个人里面,十一个都怵他,可龙明娇却……
常修敏锐地注意到龙四海打探的目光,挑了挑眉,拱手道:“臣先进去了,二位殿下慢走。”
“哦……”龙四海点点头,声音里却有那么点儿揶揄的成分,听得常修假意咳嗽了一声。
“既然常大人还有事,本宫就带着六皇妹先走了。”
她偏头看他一眼,只见常修神色如常,可龙四海心里却更加确定。
难怪那日说起燕太子,小六会如此排斥,原是已经有了心上人……
常修从嘉瑜宫出来便直接去了乾清宫复命。
案子的结果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意料之中。
毒,是龙静姝身边的贴身宫女冬月下的,原因则是因为她与狄修贤有了首尾,怀孕了。
驸马与公主的贴身婢女通奸,这事若是传了出去,皇庭必将大怒。虽说蜀国没有律法明令禁止驸马纳妾,然而蜀国建国几百年间,还从未出现过驸马与公主身边人珠胎暗结之事。冬月担心事情一旦传了出去,自己与孩子怕是都会被皇庭处置,所幸一不做,二不休对自己的主子下了毒。
想着龙静姝一死,自己先偷偷诞下孩子,过个两三年狄修贤再娶,纵使做不成正头娘子,能当个侧室夫人也算不错。
她本家来自岭南,对咕咕草这种毒很是熟悉,龙四海开春的时候有些风寒之症,她便将咕咕草煎了汁子倒在她的药里,小半年下来,冬花宴上毒性发作,龙静姝便倒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事情败露之后,冬月本来还想跑,却被常修及时拿下关在了昭狱之中。
蜀皇气得牙痒痒,将她点了天灯,以儆效尤。
冬月虽然死了,然而狄修贤却颇为不好处置起来——虽然狄修贤没有直接参与暗害龙静姝的计划,但也因为他先与冬月有了首尾,这才导致冬月丧心病狂,暗中下毒。
按蜀皇的想法,这种得陇望蜀的畜生,砍了头也不过分,奈何龙静姝却拖着病体去了上书房为狄修贤求情。
龙四海得知此事,急忙赶去了嘉瑜宫,见了龙静姝,摇摇头,眼里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味。
“他与那婢子做出了如此混账事,引得你如今这般躺在床上,你何故又要为他求情?”
嘉瑜宫内没有点香,只飘着淡淡的药草味,龙静姝脸色虽然还有些白,却比之前好了不少,摇了摇头,笑道:“大皇姐,之前你和离的时候,不是一样为大驸马求了俸禄和宅院吗?”
“八荒与狄修贤,那能一样吗?”龙四海眉头紧蹙。
龙静姝见她着急,唇角勾起一丝无奈笑意:“可我们是一样的……都还念着旧情,下不了狠手。”
“为了那种人?你……”
龙四海话到一半,眼神触及龙静姝目光浅浅,却忽然说不下去了。
龙明娇这才又道:“他的确对不起我,胆小自私又懦弱,可是他也是小红果的父亲……昨日他险些害死了我,明日我便要弄死他,小红果日后长大了,你叫她如何看她的父母?”
龙四海被她一番话弄得哑口无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况且……”龙静姝垂下了眼,“纵使我劝住了父皇不杀他,他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惹怒皇庭,他已成为狄家弃子,通京人做惯了捧高踩低之事,大驸马与你和离的时候有多狼狈,他只多不少。”
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自己泛白的指尖,心中苦涩不止。
一夜之间,她的家事被当作刑部的案子查了个底朝天,常修那日来的时候甚至隐晦地问她诞下小红果后,与狄修贤夫妻之事是否和谐……
人人都想为她讨个公道,她也知道这是好意,可他们却也看不到她内心苦楚。
被自己的婢女背叛,被自己的丈夫背叛,不过片刻,她曾以为的举案齐眉,夫妻白首,便碎成了一地仓皇碎片。
而这些苦楚,谁也无法帮她担待,只能她一人承担。
龙静姝低垂着头,龙四海看不清她脸上表情,在一室沉默之中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太心急了。
她又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抚了抚龙静姝鬓间发丝。她头发向来轻软,因为中毒泛着浅浅的黄,还没能恢复往日光泽,手心拂过,有些干涩。
“罢了罢了,左右这是你的事情,求情也好,斩首也罢,都是你的决定,旁人做不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