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偏头,脸上似是不解:“为何不可?”
他觉得,一切龙四海不乐意做的事情,都不是必要的事。
龙四海见他这副模样,颇有些无奈,起身拿了帕子上前帮他擦干头发上的水,轻声道:“她什么时候想见我都行。”
“那……明日下了朝我来接你?”八荒转头看她,目光里带着商量。
龙四海点头,又将男人压在了身前的椅子上:“你坐下,站着我怎么给你擦头发。”
她动作颇为自然,八荒却有些受宠若惊,赶紧拉了她的手:“殿下,不,不用……我自己就行。”
龙四海看他一眼:“我知道不用,但是我想……行了吧?”
说着,她又将男人按回了椅子上,手拿着帕子轻柔地在他头上慢慢擦弄。八荒见她只穿了一件睡袍,皱了皱眉:“夜里寒凉,殿下赶紧去被子里吧。”
龙四海挑了挑眉:“怎么,我给你擦头发你嫌弃我?”
“不是……”八荒斩钉截铁,“怎么可能?”
“那为何急着赶我上床?”
“我,我,属下……”八荒磕磕巴巴了一阵,最后才道,“我只是觉得,您不该做这样的事。”
金枝玉叶,冠上明珠,怎么能为他做这些事?
龙四海手上没怎么使力,被发丝水迹润湿的帕子在他头上轻蹭,有些痒,却很舒服,让八荒不由有些留念,头不自觉地往她手里又靠了靠。
龙四海见男人一脸舒服又纠结的模样,忽然一下意识到问题所在,感觉又心酸又好笑。
她手没停,接着拭擦着他的头发,声音温柔:“我喜欢你,所以才想为你做这些事情,这是情人间表达喜爱的方式,与身份无关。”
她话语恳切而轻柔,听得八荒心间一颤,忽然转过头来看她,一双眸子里满是惊讶。
“喜欢?”
他表情呆呆的,龙四海笑了:“若是不喜欢,我一天到晚干嘛跟你缠在一起?明明都和离了……”
这是她第一次向他用言语表述自己的欢喜,八荒有些怔愣,反应过来后却是一阵狂喜,站起身来,将人抱在了怀里。
“你干嘛?”
龙四海冷不丁掉进他胸膛火热,被男人熊抱着,只觉诧异又好笑。
八荒不理会,只是抱着她,唇角勾笑,一遍遍的轻喃:“殿下,我的殿下……”
男人搂着她不松手,龙四海也不嫌烦,反手抱着他的腰,整个人靠在了他怀里……半响,八荒听她声音软软:“那你……喜欢我吗?”
说着,龙四海抬头,落入了八荒温柔如春水的眸子里:“喜欢,很喜欢,非常喜欢,最喜欢。”
……
不知道从何时起,八荒对他的主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那年龙四海大胜回朝,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点了他做驸马,八荒一直觉得,那是他人生中最欢喜畅快的一天。
可是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知道,他搞砸了。
他不仅没能好好侍奉他的殿下,反而让她伤心郁闷,惹她红了眼睛,惹她心绪不宁,惹她……丢了性命。
他从回忆起那段记忆的那天起,便从未安宁过一天……他像是两个分裂的人,一个唾弃自己惹了她的伤心厌弃,觉得自己不配站在她身边;另一个却满心想要拥她入怀,想要占有她,想要将失去她后的那两千多个行尸走肉般的日夜弥补完整。
所以再见她时,他失态了。
蜀皇生辰,他本只想远远地看着她一切安好便罢,可就在目光触及她言笑晏晏的那一刻,他所有的自以为便在顷刻间崩塌。
看见公孙澜与她站在一起,他嫉妒到发狂……便心想着,他不再是那个身份卑贱的暗卫,他是燕太子,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有她……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龙四海似是早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却并不在意。
他恼怒却又无措——明明已经成为了燕无疑,他能给她的身份,荣耀,地位,远远比过那个只能成为她人生污点的八荒。
可是她既不要八荒……也不要燕无疑。
直到今晚,他才明白,原来他曾自卑纠结的一切,她根本就不在乎。
她好像……只在乎……他。
无关身份,无关名讳,她的殿下似乎只是单纯地喜欢一个名叫八荒的人,而他,却自作聪明地毁了她曾给的所有。
低头望着怀中轻笑的人,八荒不自觉地抚上了她的脸,声音温柔得似是能将她溺毙:“从始至终,只有殿下是我心上所念,命里所愿。”
他温柔得发沉的声音回荡在龙四海耳边,惹得她心头一震。
这男人,木讷的时候呆得要命;说起情话来,也能要命!
她望着八荒那双沉如墨的眼,只见他眼瞳中只有自己的倒影……
龙四海心头一热,垫脚吻了上去,八荒顺势将她搂住,抱在了自己的身上,朝着床榻的位置走去。龙四海身子有些凉,他身上却像是暖炉似的,她双手搂过他的颈脖,感受到肌力分明的后背,不由凑上前去在他肩头轻吻,光滑的肌肤上还留着澡豆的清香,比她的唇温度更高……男人微不可闻地轻颤了一下,低头看她,眼底漫上了火……
夜还很长,浅浅的烛光下,两人用了一曲高低和鸣的旖旎调子诉说着自己心中欢喜。
第二日一早龙四海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不见了八荒的踪影,起来用过早膳过了不多时,男人才下了朝回来。
“殿下可准备好了?”
男人满面笑意,昨夜龙四海那句“喜欢”还犹回荡在他耳边,让他一早就算面对董鞍刁难的时候,唇角都始终挂着些许笑意,疯魔的样子叫人看得直发颤。
“嗯,”龙四海点点头,又夹了一只小笼包问他,“你可用过早膳了?”
八荒摇摇头,俯身上前从筷子间将那包子叼来吃了,扬唇一笑:“现在吃过了。”
龙四海嗔他一眼:“一只包子怎么够?你也不怕饿晕了去!坐下,把饭吃了咱们再走。”
说着,她拉了拉凳子,八荒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又喝了两碗粥,吃了些糕点,两人才坐轿撵往宫里去。
难得的,龙四海竟有些紧张,冒汗的手心攥着八荒的袖口,在他绛色的袖子上留下了一个黑色的手掌印记。
“你母后可有与你说过,她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
八荒点点头:“殿下这样的。”
这话说得十分自然,龙四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胡说八道,狠狠地拍了他一巴掌:“我跟你说正事儿呢!”
这掌颇用了些力,八荒吃疼的抚了抚自己的手臂,赶紧道:“我也没瞎说呀,殿下这样的姑娘,谁不喜欢?”
龙四海看着面前这个无可救药的男人,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又道:“那她……可知道我俩以前的事情?”
八荒点头:“她知道。”
龙四海心里“咯噔”一下,对这次见宁皇后忽然有些没底了。
这天下,那个当娘的会喜欢一个甩了自己儿子又回头的儿媳妇?
八荒很是不解龙四海为何如此紧张,拍了拍她的手,又道:“就算她真不喜欢你,这又有什么好重要的?”
龙四海对着这个偶尔脑子会少根弦的男人叹了口气:“这天下,会有哪个儿媳妇儿想要自己婆婆讨厌?”
这话一出,她一愣,八荒也愣住了。片刻之后,他唇边扯起一个大大的笑来,长臂一申将龙四海带进怀里:“原来殿下已经开始想着和臣复婚以后的事情了……”
被他调笑,龙四海拿头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下,却又听他胸膛处传来颤声:“既是如此,殿下便更加不必担心了,左右要与您复婚的是臣……又不是皇后。”
龙四海不满轻哼:“你说的轻巧,不知道是谁,每次入宫拜见父皇和母后,衣裳都能换三遍。”
八荒虽说从小就是在宫里长大的,可不知为何,与她成婚后,每次回宫都分外紧张,站在落地银镜前,左瞧瞧右瞧瞧,却总是觉得哪儿哪儿都不满意。
他当时窘境,龙四海如今倒是深有体会。
两人在车里插科打诨了不多时,车辇便停在了宫门外,八荒领着龙四海一路来到未央宫,见到了传闻中的宁皇后——
五十来岁的妇人,宁皇后并不似公孙皇后保养得那般年轻,精致妆容下,面容轻微有些浮肿垮塌,然而面目却很是慈祥,见了龙四海来,温柔地招呼她。
八荒站在一旁,宁皇后三不五时地看看他,龙四海却觉得皇后有些拘谨。
八荒自打下了车,便不似私下那般温柔,脸色淡淡,一双眼却紧紧追随着龙四海的身影,对旁人视而未见。
宁皇后身边的彩翠姑姑给两人倒了茶水,恰逢此时,前殿有人来找八荒……他有些不放心地看了龙四海一眼,龙四海笑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不会丢的。”
见她满脸笑意轻松模样,八荒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起了身向宁皇后躬身一礼,而后出了未央宫。
全程,这母子俩都没有什么交流,虽说恭敬,但也疏远。
八荒离开后,龙四海清楚地看见宁皇后望着他离去背影眼中一闪而逝的伤心神色。
“本宫初来乍到,未曾来得及进宫拜见娘娘,真是失礼了。”龙四海歉意一笑。
“哪里,镇国公主此行凶险,这一路来可有受伤?”一双杏眼眼皮稍有些垮塌,里头的关心却是毫不作假。
龙四海笑着摇摇头:“谢娘娘关心,多亏八……太子殿下保护,本宫并未受伤。”
“八荒”二字险些脱口而出,龙四海看了宁皇后一眼,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试问哪家母亲愿意看见自己的儿子做暗卫,为人刀剑?
果不其然,宁皇后似是想起了什么,面上浮现一抹伤心神色,可是她却并未迁怒于龙四海,反倒朝她道了谢。
“您这是哪里的话?”
“无疑……从小便走失了,本宫身为母亲却未能与他哪怕一天半日的庇护,实在是有愧……他之前在燕国的事情,本宫多多少少也听说过,镇国公主对他喜爱维护,本宫铭记于心,感念万分。”
宁皇后此话一出,龙四海更加不好意思起来:“您快别这么说,从小到大都是他护着我……”
“暗卫这职务究竟是怎么回事,本宫与镇国公主心知肚明,若是没有你的庇护……无疑他,怕是也不会有能回燕的那一日。”
宁青很明白,她的儿子运气不好,又不算坏到了极点……虽说从小被人当作暗卫培养,但又遇见了一个不在乎他身份的主子……
作为母亲,她对龙四海始终心存那么一份感激。
思及此,她拿起了一旁的木匣递给了龙四海。
“这是本宫小小的心意,还望镇国公主莫嫌弃。”
龙四海打开匣子,只见里头放了一只小小的香囊。
宁皇后解释道:“这香囊里装的是本宫求的平安符,希望蜀国一切顺利。”
“娘娘有心了。”龙四海笑着接下香囊,将她收进了怀里,抬头看着宁皇后,心里却有些没底。
虽说宁皇后态度十分和蔼,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只有感谢,对之后的事情倒是只字未提……倒不知对她和八荒的事情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然而两人初次见面,这种事情也不好放在明面上说,龙四海便又分外温和地与宁皇后寒暄了一阵,一直等八荒办完了差回来,才与他一同离去。
走在宫道上,烈日骄阳下,龙四海想起刚才的一番谈话,抿了抿唇。
八荒见状,问她:“怎么样,皇后可有为难你?”
她摇摇头:“倒是没有……只是也不知道她对我们俩的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又是感谢,又是送礼,但是言语间却又提到了蜀国情况紧急,像是在催她回国……
八荒笑笑,搂住她的肩膀:“殿下何必苦恼,只要殿下愿意,其他人的看法又有何干系?”
“可她……是你母亲。”
八荒望着她,摇摇头:“我从小长在宫里,真正认过的长辈只有义父一人,血脉于我而言,并无所谓。”
龙四海闻言,眨了眨眼。
八荒口中的义父是蜀国上一任的暗卫统领龙敬,当初也是他将八荒带进了宫中培养。龙
敬为人颇为严肃,侍奉皇家多年,很是守礼。当初龙四海点八荒做驸马的时候,他虽说因为君臣关系明面上不曾说过什么,但私下却是反对的。
“暗卫与公主,身份本是天壤之别……如何能作夫妻?”
她曾偷听到龙敬与手下人这般说……
只不过两人婚后一年,龙敬便因为一次受伤导致旧疾复发,去世了。
谈起龙敬,八荒眼中仍没有什么情绪,龙四海却转而拉住了他的手,轻声道:“等蜀国的事情落定,我们去给你义父扫墓吧……”
感受到女子温暖手指缠上了他的手掌,八荒没有抗拒,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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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便是宁皇后的生辰,龙四海想着她有些莫测的态度,又想起宁皇后信佛,便特地用金墨抄了一本佛经打算献上。
这天一早,两人刚刚起床,八荒就被太子府的人叫走了,只说是宫里来了人,宁皇后想见他。
想到今日是她的生辰,龙四海也没多想,只道是她想在生辰礼前和八荒说些体己话——那日进宫她已经发现,宁皇后对八荒心中愧疚不少,想要与他亲近,却又怕他烦。
思及此,龙四海还特意嘱咐男人进宫时耐心些,别在生辰当日惹了宁皇后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