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便又扬了一鞭子。
其实马车跑太快了是有些颠簸的,但盛昔微现在也察觉不到了,她阵痛的频率好像渐渐频繁起来。
好在福全也没有夸大,他话音落下没多久就到了皇宫的东大门,萧熠飞快撩起车帘露了一个脸,皇城卫看他那个沉凝的脸色立刻就放行了。
太子殿下看起来有些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他们可不敢耽误了,是以就连福全直接驾着马车进了宫里都没拦着。
于是马车一路疾驰,没多久便到了东宫的石阶前。
待马车停稳了,萧熠抱着盛昔微下车立刻便往宫里去了,边走边吩咐福全:“去将之前已经定好的几个接生嬷嬷叫来,直接去寝殿后头的东厢房!”
在他们离开元京去芒猎之前萧熠便听了祝太医的建议提前将东厢房作为产房布置了出来,宫里最有经验的几个接生嬷嬷也早就找好了,就安排在东宫里住着。
现在盛昔微疑似要早产了,萧熠自然是第一时间将她送去东厢房,路上又让阿竹拿着他的腰牌去太医院请祝太医来东宫候着,有个什么事情好随时诊断。
一路兵荒马乱之下,终于在将盛昔微送入东厢房后稍稍安稳了一些。
三个接生嬷嬷来的很快,进了东厢房便想将萧熠请出去,萧熠却直接道:“我在这陪着太子妃,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顾着我。”
很快祝太医也来了,听说太子殿下在产房里没有出来,他心里不知怎么的竟然冒出了“果然如此”几个大字,好像是一直就觉得太子殿下会管那些规矩,定会陪在太子妃身边的。
不过接生的事情他虽然是个太医但实在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所以他还是在外面候着吧。
过了一个多时辰,屋子里传出了盛昔微的痛呼声,还带着哭腔。
萧熠一直在床边抓着盛昔微的手,他的鼻尖已经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血水开始一盆一盆的往外端,而躺在床上的姑娘此刻苍白着脸,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痛的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他的一颗心揪了起来,像被人狠狠的捏在手里,窒息的闷疼。
可他心里的这点痛,比起盛昔微来说应该还不足她现在痛苦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吧。
萧熠从没见过他的姑娘这副模样,狼狈、痛苦,眼角的泪混着汗水滴落,好像一个被绷紧了线的风筝,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断了。
他很不安,甚至胆战心惊,只能不停的安抚她、与她说话,可到头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萧熠也根本不记得了。
盛昔微咬着一块帕子,只觉得身子一阵一阵的剧痛好像要耗光了她所有的体力,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只模模糊糊中听见萧熠一直在与她说话,她便无意识的应着,然后又被身下的剧痛折磨着叫出声来,如此循环往复。
三个接生嬷嬷围着盛昔微团团转,其实也有些着急了,孩子早产,生产时间越久越危险。
有一个嬷嬷一边看着盛昔微身下一边大声道:“娘娘您再用点力!孩子早生了二十来天力气可能有些小,您得再加把劲帮帮他啊!”
盛昔微感觉现在自己全靠着一股意志力和萧熠在她耳旁不停的低语来撑着,好像身子都痛麻木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用没有用上力。
但她听了接生嬷嬷的话还是下意识的憋了一股劲,就这样又不知过了几个来回,她突然痛苦的惊叫一声,然后便眼前一黑,身子彻底软了下去。
在最后的一丝意识离开前,她只听见了萧熠带着惊慌失措的一声“笙笙!”,可她却没有力气再应他了。
在此之后,婴儿的啼哭,东宫的慌乱,萧熠红着的眼睛和落在她手背的那滴泪,她统统都不知道了。
盛昔微觉得自己好像沉入了一个黑甜的梦乡,她从来没有这样沉沉的睡过一觉。
梦里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漆黑,但她觉得很放松,整个人在这片黑暗里轻飘飘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要飘到哪里去,只觉得想就这样被黑暗包裹着一直睡下去就好。
但偶尔好像有人在叫她,听不太真切,她也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黑暗下的放松让她太安逸了,所以就这么点东西她也总不记得。
不知睡了多久,恍惚中黑暗里好像有了点温度,在她耳边说话的那个声音好像也大了一些,让她能听清自己的名字了。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微哑,很好听,让她不知怎么的有点眷恋。
她不想飘了,她想听这个男人说话。
盛昔微这么想着,便好像真的停了下来,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在叫她的名字,问她什么时候会醒来……
她的指尖被一抹温热勾住,盛昔微昏暗的意识里终于出现一道微弱的光,那里好像有她一直留恋放不下的东西。
盛昔微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着,下意识往光点的地方走去,待那抹光越来越亮,她终于睁开眼睛,屋里点着灯,是晚上。
她的眼前还有些模糊,想抬手揉一揉,却发现自己的指尖正被勾着,还有另一只大手轻轻覆在她的掌心。
盛昔微抬眼,看到了萧熠有些疲惫又像突然松了一口气的脸。
“殿下……”
她喃喃的叫了他一声,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哑的发疼。
萧熠听见她低低的声音,心里那颗悬着的石头终于缓缓落了下来,他想立刻将她抱进怀里,但盛昔微身边还躺着宝宝,他只能克制的将她的小手包在掌心里,后怕的轻叹一声:“笙笙终于醒了……”
盛昔微自生产力竭晕过去后已经昏睡了五日,期间祝太医来诊治过,却没看出什么问题,萧熠听了一下便又怀疑到了太后的头上。
正巧这个时候清辉道长那边有消息送过来,说是术引所在的位置已经大致推算出来了。
萧熠便立刻让人请了道长进宫,先让他来看了盛昔微,只是清辉道长看过后想了想,让人将宝宝抱了过来,说放在盛昔微身边就好。
盛昔微的命格有些特殊,是以生产会对她有些影响,若有血脉相连的人牵着她能醒的快些。
“原来是宝宝啊。”盛昔微喃喃一句,看向自己手边还被包在襁褓里的小娃娃。
她在梦里感受到的那抹温热就是她的宝宝吧?
萧熠给她端了水过来,又吩咐巧珍和巧珠去厨房让人熬些清淡小粥送过来,福全则赶紧去了和政殿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皇上。
其实他们从围山回来,皇上在他们之后回到和政殿,稍微换了身衣裳就立刻到了东宫,路上他就猜到萧熠突然这么着急定是盛昔微有什么情况了。
待盛昔微终于顺利诞下皇长孙,他才松了口气,先给东宫赏了各种补品汤药后才回了和政殿休息。
只是没想到盛昔微却陷入昏迷,五天了都没醒来。
这让整个皇宫原本因为皇长孙的诞生而分外喜悦的氛围里又蒙了一层不安。
妇人生产本就是在鬼门关里走一遭,太子妃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止是皇宫里,就连元京城中都很快传起了小道消息,一时间大家都知道了太子妃在生下皇长孙后到现在还没醒。
瑞国公一家都连夜进宫,在东宫看了盛昔微的情况后更是担心不已,萧熠能体会到他们的心情,索性将人留在了东宫给安排了另一处院子暂住,每日都能来看看盛昔微。
而萧熠自己和宝宝一起天天陪在盛昔微的床边与她说话。
说不心慌是假的,但好在他的姑娘终于在今晚醒了过来。
盛昔微看着身边被襁褓包着的娃娃,小小的一团,因为早产了好些时日,他有些瘦弱,小皮肤还有些皱皱的,此刻正闭着眼睛乖巧的睡着。
她温柔的笑着摸了摸宝宝的小脸,又看向床边的萧熠,心疼的也想抬手摸摸他。
“殿下,我让你担心了吧,你看起来好疲倦,是不是这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
萧熠握住她纤细柔软的手,浅浅笑了一下:“没关系,只要笙笙能醒来就好,大抵是这几日跟着父皇处理太后和华家的事有些忙,所以看起来有点倦色。”
“太后的事情……父皇都知道了?人都已经处置了么?”
盛昔微这才想起她昏迷了五日,就三皇子在围山做的那些事情,昭和宫那边皇上一回宫就会要处理了吧?
萧熠扶着她坐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细细与她说道:“华家已经搜出了与周国廉王往来的书信,所有人都被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至于太后,现在也被软禁在了昭和宫,但要废她的位置还需要有确凿的证据到位,当年她害死我母后那件事,如今还有一个知情的小太监幸存,暗卫正在送人来京的路上了,另外也还要等清辉道长将术引找出来。”
之前清辉道长推算出了术引的位置,但要找起来还是会费些时间的。
盛昔微听后点点头,兀自摸着自家儿子的小脸嘀嘀咕咕了一句:“还好没错过一场大戏。”
萧熠听后低低的笑了一声,这姑娘刚从昏迷中醒来竟然还不忘看热闹这回事。
很快,这个热闹就如盛昔微所愿的看到了。
在她醒后,皇上的赏赐又如流水般到了东宫,而太后却毫无动静,这下即便是再迟钝的人都发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了。
在盛昔微醒来后的第三日,她已经可以下床了,瑞国公一家人在宫中陪了她两日见她已经无碍便也放心的出宫回府了。
而萧熠见她精神头恢复了一些,已经能在外面走走,有时还能逗逗宝宝玩一会,便也开始去处理太后那头的事情。
这天,暗卫看护着送到京里的那个当年假死逃过一劫的小太监已经到了宫里,瑞国公府的王姨也在这日被直接带去了昭和宫。
盛昔微在东宫听到了巧珍带回来的消息,立刻有些蠢蠢欲动想去昭和宫瞧瞧了。
但是她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理由过去啊……
这时候萧熠就像跟她有点什么心灵感应似的,回了一趟东宫。
盛昔微一听福全说他回来了,连忙想去找他,结果人刚走到屋门口便见萧熠进来了。
他一把扶住盛昔微,摸了摸她的头:“身子刚好没多久,走路慢些。”
盛昔微点头应了一声,又眼巴巴的看着他问:“殿下怎么回来了,我听说那个小太监已经进宫了?”
“嗯,”萧熠搂着人往外走,笑道,“前几天不是还惦记着看热闹么,所以特意来带你过去。”
盛昔微一听就高兴了,跟着萧熠出了东宫坐上辇车。
也不怪她这么想看热闹,一想到太后竟然用些这种歪门邪术在萧熠身上做法还害了皇后,让萧熠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盛昔微就觉得若是不能亲眼看到她的垮塌,自己心里就有点愤愤难平。
两人很快便到了昭和宫,盛昔微这才知道,早在前几日昭和宫便已经有皇城卫的士兵在把守了。
进了昭和宫一路往里走,士兵只多不少。
前庭的大殿里,太后无声的坐着,面无表情。
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她扭头看了一眼,见是萧熠和盛昔微,又淡淡的将眼神移开,继续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盛昔微见着太后这副模样心里不得不感叹一句,到底是在这深宫浮沉几十年,即使是这个时候了也依然面不改色的。
很快外头就传来小太监的声音,是璟帝到了。
萧熠和盛昔微起身行礼,而太后在起身后却一言不发,璟帝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直接坐到了上首。
没有多说什么废话,甚至没有问太后一句话,璟帝直接沉声对着外头道:“将人带进来!”
很快那个当年的假死的小太监和王姨就被带进了大殿,而太后依然寡淡着一张脸,只听着皇上对他们的问话。
小太监和王姨都是在被找到的时候就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交代了,也写好了证词,皇上现在只是当着太后的面再将当年的事情抽丝剥茧一番。
第80章 终章(下)
十六年前, 太后在流光湖边让人做了手脚,设计害死了刚刚被册封为后一年的莲妃。
璟帝对莲妃太好了,从她入宫时起太后便不喜欢她, 并且这份宠爱在莲妃有孕后达到了顶峰, 那时的莲妃甚至可以说是后宫的独宠。
而太后的不喜,在莲妃诞下皇子后渐渐变成的杀意。
因为后宫无嫡。
璟帝尚未登基之时娶过正妃,但当时那位皇子妃红颜薄命未能给他留下一儿半女就病逝了, 之后便是夺储之争。
当时还是皇子的璟帝无心后院,太后却劝他扶正一位侧妃为续弦以便获得更多支持,只是这时老皇帝突然下了传位诏书传位于他,续弦的事便耽搁下来, 最后不了了之。
登基后璟帝励精图治确实有些无心后宫, 但也没有现如今这么冷落,兰妃便是那时候被选进宫里的。
当时因为太后的关系,大家都以为皇上会对兰妃更亲近宠爱,但事实并不然,而太后也从这时候开始深居简出。
至此,后位尚无定数,后宫其实一直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 但莲妃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皇上对莲妃十分宠爱,在她升到妃位一年后便起了立后的心思, 当时萧熠刚满三岁没多久。
这时候的璟帝对朝堂已经有了绝对的掌控力, 而大臣们也早就盼着他立后了,毕竟后宫已经无主多年。
于是莲妃被册封为后, 这样一来萧熠就成了嫡子,以皇上对莲妃的宠爱和萧熠的天资聪颖,立储之事几乎不存在什么其他可能。
太后便是从这一刻起开始了这长达数十年的谋划。
只可惜, 百密一疏,功亏一篑。
通过这个小太监和王姨已经能够大致将太后当年谋害皇后的事情还原出来,在湖边做手脚、清理周围所有可能看到的相关人员、无声无息的将这推向“意外”这个方向。
只是即便这样,太后面上的神情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因为她知道,当年皇后那件事情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出过面,就算皇上知道了所有细节所有隐情,这件事她若是咬死了自己并不知情那最终的罪便定不到她的头上。
然而萧熠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他和璟帝选在这一天来与太后对峙并不是因为这个小太监今日到京。
萧熠与坐在上首的璟帝对视一眼,璟帝朝他微微点点头,于是在屋里这片刻的沉默中,萧熠突然吩咐身边的福全道:“去请道长过来吧。”
福全应了一声“是”便躬身退下了,而盛昔微注意到太后在刚刚萧熠话音落下的那一瞬神色僵了僵。